“我送給你的。好看嗎？”她問他。

    聶載沉望著里頭那只被紅色天鵝絨內(nèi)盒襯得愈發(fā)閃亮的嶄新金表，點了點頭：“好看。”

    “但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白小姐你收回去吧?！彼终f道。

    她有點著急：“不貴的，真不貴！我那天看你的表很舊了，所以就給你買了一只。你救過我，就當時我送你的謝禮好了！”

    聶載沉微笑：“你父親他們已經(jīng)對我表過謝意了。白小姐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表真的不能收。舊表也能用的?！?/br>
    白錦繡哀怨地看他。

    他把盒子蓋了回去，輕輕地放回到她手里，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說：“天快黑了，現(xiàn)在路不大好走，有些地方還積水，白小姐你早些回。我送你。”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連著些時候沒好好休息了，眉宇間透著幾分倦色。

    她忽然又心疼了起來，慢慢地捏緊手里的盒子，說：“算了，我自己回吧，你應(yīng)該累了，也休息吧?！?/br>
    “也好。那你路上當心。”

    他送了她幾步。

    “你不用送我了?！?/br>
    他沒有堅持，就這樣停了腳步。

    白錦繡一步三回頭地回到家中，深覺危機四伏，整個人挫敗又生氣。

    小玉環(huán)的東西，他自然是不能收的。

    可是自己送給他的，他要是也不收，那自己在他面前的地位，和小玉環(huán)又有什么分別？

    最可惡的是，他竟然連推辭的話都和說給小玉環(huán)的一模一樣！

    這個沒良心的男人！虧她對他這么好！

    其實照她脾氣，她今天本打算把那幾件衣物給剪成稀巴爛，再逼他親自物歸原主。做到了這地步，看那個小玉環(huán)還敢不敢再繼續(xù)打他的主意。

    但她不敢。她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那樣完全無所顧忌了。她現(xiàn)在有了忌憚。

    她怕自己這樣做會把他給惹惱了。

    她只能忍氣，現(xiàn)在也只是把小玉環(huán)送來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退回去而已。

    去了個丁表姐，來了個小玉環(huán)。就算這回這個小玉環(huán)也不堪一擊成功退散，誰知道后頭還會不會再來個大玉環(huán)、趙飛燕？

    她這么的喜歡他，絕對受不了他和別的女人有什么牽扯。

    她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迫切地覺得，必須要把聶載沉盡快弄成自己的人。否則她就沒法名正言順地管這種事。管多了，說不定還會惹他厭煩。

    說白了，就算他現(xiàn)在真的和小玉環(huán)或者別的什么女人好上了，她又憑什么去管？厚臉皮耍無賴嗎？

    她要管，最有力，也最名正言順的手段，就是做他的太太。

    可是看他現(xiàn)在這幅模樣，對自己客客氣氣，一棒子下去也打不出兩句話，想讓他點頭答應(yīng)娶自己，還不如白日做夢。

    白錦繡絞盡腦汁，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有什么必勝的法子。

    第二天早上，她帶著兩個浮腫的黑眼圈，無精打采地出來吃早飯。

    說是早飯，其實已經(jīng)快中午了。阿宣上學堂了，哥哥和嫂子各自忙碌都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畫也完成寄送了出去，無所事事。

    她坐在桌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東西，拿起桌上那份哥哥早上看過的報紙，隨手翻了翻，翻到副版的時候，視線突然被一則豆腐塊大小的社會新聞給吸引住了。

    新聞?wù)f本地順德縣有一寡婦守貞，因有幾分顏色，被本地一無賴漢覬覦，無賴漢遂設(shè)計迷暈寡婦，趁機壞其貞潔，本以為事后寡婦會委身于自己，不料這寡婦性烈，醒來羞憤，懸梁自盡，無賴漢見事敗，遂逃亡，途中被拿?，F(xiàn)縣令擬往朝廷上報寡婦的貞烈之舉，以期貞潔牌坊等等等等。

    白錦繡盯著，反復(fù)看了好幾遍，突然醍醐灌頂，猶如開智。

    她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要達成目的，竟然還有這樣一種cao作。

    第44章

    白錦繡在房間里關(guān)了一天, 翻來覆去想著自己的計劃。

    這計劃太過冒進了, 她不是沒有猶豫。但短暫的猶豫, 完全敵不過在她心底里正燃著的渴望。

    她要讓他完完全全成為屬于自己的人。想要, 那就去爭。

    從小到大，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想要的東西, 想做的事，一定要達到目的。

    兄嫂以為她又在閉門作畫, 也沒在意。第二天的早飯時間, 阿宣吃完早餐, 張琬琰吩咐完管事送他去上學，回頭見小姑子來了，一反常態(tài)起得這么早, 反而有些驚訝, 忙叫站在邊上伺候的下人替小姐添上一副碗筷，又轉(zhuǎn)頭吩咐道：“給小姐添鵝肝燒麥和鳳凰蝦扇?！?/br>
    這都是小姑子小時候喜歡吃的。吩咐完了，對小姑抱怨：“別老是吃洋人的什么面包片, 有什么好吃的, 干巴巴就跟柴火似的, 什么咖啡也跟吃中藥差不多。還是自家的東西好?！?/br>
    白錦繡向她道謝, 坐了下去。

    下人動作利索地添了餐具，上了吃食。

    白錦繡吃了一口，對白鏡堂道：“大哥，這兩天我看你好像空閑了點，賑災(zāi)的事快好了吧?！?/br>
    白鏡堂點頭, 又說：“今年水情比往年都要嚴重，好在大家伙齊心，積極響應(yīng)，出錢出力，算是盡了咱們的一份心吧。過了起頭的難關(guān)，剩下怎么撫民就是你舅舅和總督府的事了?！?/br>
    “我看報紙前兩天寫文章，稱贊新軍這回立了大功，說有支被派去外縣護堤的新軍走的時候，百姓們都下跪磕頭呢。要不是他們，萬一堤壩決口，江水再倒灌，咱們廣州可就真的水漫金山了?！卑族\繡故意說道。

    白鏡堂道：“確實，他們功勞不小?！?/br>
    他幾口喝完粥，放下了碗筷。

    “繡繡你多吃點，商會里早上有事，大哥先走了?！?/br>
    白錦繡叫住了他。

    “哥，我?guī)滋鞗]事看報紙，忽然有個想法。這回新軍立功，民眾感謝，輿論也是一片贊譽。咱們白家不是一向支持新軍的嗎？為什么不趁機在新軍那邊辦個慰問會，犒勞一下他們。第一可以加強將士對我們白家的歸屬感，說白了就是攏人心。第二報紙會宣傳，這對咱們白家也沒什么壞處。何況，花不了多少錢的?！?/br>
    白鏡堂有點感興趣，又坐了回來，笑道：“繡繡你怎么會想出這么一個點子，還不錯的。”

    他沉吟了下。

    “好事不能讓咱們白家都獨占了。這樣吧，哥今天去商會順便和他們商量下，由咱們牽頭，聯(lián)合廣州商界一道再捐點錢，一起給新軍辦這個慰問會好了。你舅舅那里，哥找他說去?！?/br>
    白錦繡心中暗喜：“大哥你太英明了！那你趕緊去忙，我不耽誤你了，正事要緊?！?/br>
    白鏡堂頷首，起身匆匆出門。

    他到了商會，辦完事提了這個建議，眾人見分攤下來自己出不了多少錢，還能在報紙上露臉宣傳，無不點頭。白鏡堂就又去找康成。

    康成對舊軍怨氣不淺，能有這樣正面宣傳自己的機會，怎么不點頭，一口就答應(yīng)了下來。具體事項很快也定了。定于一周之后，當天西營對外開放，將廣州最有名的四個戲班子喜福順、永豐、寶家班和同升叫去，搭四個戲臺子給士兵唱流水戲，晚上再安排一場犒宴。

    白錦繡時刻盯著進展，一得知那個同升戲班子也在，趕緊又找白鏡堂，說自己不喜歡同升班，讓他換掉。

    白鏡堂知道m(xù)eimei從來不聽粵戲。她小時候過個生日，家里大辦，請戲班子來唱戲，臺上唱得熱鬧，她被父親抱著坐他腿上，沒一會兒就犯困歪著腦袋睡著了，現(xiàn)在怎么會有對戲班子的喜惡，順口問了一句。

    “我就不喜歡這個名字，哥你換就好了，問那么多干什么！”

    一件小事而已，白鏡堂也就聽了meimei的，叫人剔除同升，另外進補一個。

    對于白錦繡來說，這一周時間，是個煎熬的漫長等待。她掰著手一天天地等，終于等到了廣州各界人士在白家牽頭之下聯(lián)合舉辦的這個犒軍大會。

    這事白鏡堂原本也只打算在商會里大家捐個款，意思到了就行，沒想到消息傳開，廣州縉紳也紛紛找來主動要求加入。錢多了自然更好辦事。當天，原本只能聽到cao練口號聲的西營大門大開，四大戲班在校場四角各占地搭好戲臺，鉚足了氣力上大排場，這邊《沙陀借兵》，那邊《五郎救弟》，鑼鼓喧天聲中，新軍士兵在臺下人頭攢動，喜笑顏開，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夜幕漸漸降臨，犒勞宴即將開席，西營里更是燈火通明，更加熱鬧。

    白錦繡跟著哥哥一起過來了。

    張琬琰原本不同意，不讓她去那種全是大老粗男人的地方。白錦繡說自己認識一家報紙的主編，答應(yīng)了要給報紙寫一篇獨家報道，不能不去。白鏡堂不反對，小姑子理由又充分，張琬琰也就只好讓步，吩咐丈夫，讓他照看好小姑，又讓白錦繡早些回來。

    白錦繡滿口答應(yīng)，心早就飛到了西營。

    為方便走動，免得太過惹人眼，她晚上穿的是男人西裝，頭上壓頂英倫鴨舌帽，手里拿著采訪袋，完全就是一幅新報撰稿人的模樣，跟著白鏡堂坐馬車出發(fā)，一到那里，白錦堂就被人圍住，十分忙碌，她便以觀察寫稿為由，溜到了二標的所在，把陳立悄悄給叫了出來。

    難得放假休息，看足了一天的大戲，等下還有好吃好喝的酒席，陳立等人自然都是興高采烈。聽到白家小姐又找自己，急忙出來，躬身說道：“難得這么好的事，全仗你們白家慷慨解囊，咱們兄弟都十分感激?！?/br>
    白錦繡笑道：“你們?yōu)槊窳⒐?，社會各界贊譽一片，我們不過略表心意而已，都是應(yīng)該的?！?/br>
    “不敢不敢，白小姐你找我什么吩咐？”

    白錦繡看了眼附近，見無人，說道：“聶載沉得罪了我，我很不高興。我想你幫我出口氣?！?/br>
    陳立一下愣住。

    這是小兩口鬧別扭了？

    他為難地道：“白小姐，這……這好像不大好吧……我們兄弟天大的膽，也不敢?guī)托〗隳愦蚵櫞笕税　?/br>
    白錦繡道：“不是讓你們打他！等下開席，你負責幫我把他灌醉，讓他當眾出個丑！”

    陳立這才松了口氣，拍著胸脯道：“這小事啊，不用白小姐你吩咐的。咱們兄弟原本就打算叫上聶大人好好喝一頓的，對了，還有聶大人的義兄方大春，他中午就喊要灌醉聶大人了。大人晚上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br>
    白錦繡點頭：“好，灌得越醉越好！他丑出得越大，我看了才越高興！”

    “白小姐放一百個心！全包在我身上！那我先回了！您等著看就是了！”

    陳立興高采烈地走了。白錦繡轉(zhuǎn)頭開始四處溜達。

    她出來的這個借口并不是編的。確實有家報紙主編的太太是她中學時的女同學，獲悉消息，找上了她，請她幫著寫一篇署名報道，幫報紙吸引人氣。

    白錦繡在路上采訪了幾個隨機遇到的士兵，正要離開，忽然看見聶載沉和幾個像是他下屬的軍官一道，正往這邊走了過來。

    這一周里，她天天都想著這個人，他卻根本就沒露臉，白錦繡更不會指望他主動來找自己。

    他也看到了她，腳步一頓。

    白錦繡朝他走了過去，笑瞇瞇地叫他：“聶大人！”聲音甜甜的，惹得那幾人看個不停。

    他看了眼她的打扮，遲疑了下，低聲問：“你怎么也來了？”

    白錦繡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筆記本。

    “我替一家報紙寫稿。對了，剛才采訪幾個兄弟，說你是前次護堤的帶頭人，既然遇到了，能不能接受我的采訪，我想替你寫個專題報道?！?/br>
    聶載沉想都沒想，立刻推脫：“白小姐你找別人吧，我沒什么可寫的?！?/br>
    “聶大人，你就答應(yīng)我嘛，好不好！”

    白錦繡看著他那副在人前恨不得和自己劃清界限的樣子，心里越發(fā)不滿，非但不答應(yīng)，還故意頓了下腳，當眾朝他撒嬌。

    聶載沉面紅耳赤，看了眼那幾個趕緊走掉卻又還不住回頭張望的手下，說：“白小姐，你過來一下?！?/br>
    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到一處人少些的角落。

    白錦繡抱著本子，慢吞吞地跟了過去。

    聶載沉定了定神，說道：“白小姐，這幾天我聽到了些傳的話……我怕影響你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