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

    他有些不自然，想站起來，身體微微動了下，才叫了她一聲，話音未落，就聽到了自己的懷里冒出了一縷細(xì)細(xì)的嗚咽之聲。

    她哭了。就這樣抱著他，臉埋在他的懷里，哭得很是傷心。

    “……我真的好害怕……你剛才要是沒來，我該怎么辦才好……”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仿佛一只受了巨大驚嚇跳到主人懷里的貓咪，雙臂死死地?fù)е环?，嬌小的身子在他懷里一抽一抽?/br>
    聶載沉低頭看著埋在自己懷中的腦袋，壓下心底涌出的濃重的自責(zé)和后怕，再也沒有試圖推開她了。

    他坐在地上，任她抱著自己哭了半晌，等到懷中的哭聲終于停歇，抽泣也漸漸止住了，方道：“別怕，已經(jīng)沒事了。”聲音低柔無比。

    白錦繡感到自己的心，終于徹底地落了下去。

    她悄悄地在他懷里蹭了蹭臉，把剛才哭出來的眼淚還有丟人的鼻涕泡泡都蹭掉了，然后從他懷里出來，坐了起來，抹了抹眼睛，抽噎著問：“那座橋都燒壞了，你怎么這么快就過來了？”

    “我趁它斷之前搶過的?！彼f，語氣平淡，好似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

    她沒多想。

    “那你看到了我留下的印跡嗎？”

    他點頭：“上次剿匪的時候，我勘察過這一帶，知道地形，追上來時，又看到了你的印跡，還有鞋?！?/br>
    “你很聰明，幫了我很大的忙?！彼终f了一句。

    這好像還是認(rèn)識以來，她第一次聽到他夸自己。

    白錦繡的臉微微地?zé)崃?，心上仿佛悄悄開出了一朵小花。

    她早就留意到他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的舊發(fā)了。從前這個人自然也是不難看的，但現(xiàn)在的寸發(fā)，看起來更精神了。好想伸手摸一摸，手心的感覺一定不錯。

    他變了個樣子，這可不是小事?？墒墙裉熘埃约簠s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忽然有點懊惱似的感覺，于是盯著他看。

    他應(yīng)該是留意到她在看他，漸漸似乎不自然了，從地上站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頭，解釋說：“就上次古城回來，營里出了點事，順便就剪了。”

    白錦繡不說話，吸了吸鼻，突然想了起來：“哎呀！我爹和大哥還不知道我沒事，現(xiàn)在一定很著急！你快帶我下去吧！”

    她說完，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腳有點不穩(wěn)。他伸手過來，輕輕扶了她一把。

    “我的鞋呢？你沒給我撿回來？”

    她在自己那條臟得仿佛在泥水里打過滾的裙上蹭了蹭光著的腳丫，問他。

    “剛才實在太急了，沒顧得上撿?！彼媛肚干??！澳闵缘龋疫@就去幫你拿回來?！?/br>
    “不要——”

    白錦繡趕緊扯住他衣袖，扭頭飛快地看了眼身后的那個山洞。

    “我不要一個人待這里！我害怕！”

    他仿佛有點遲疑，看著她，沒動。

    “我沒鞋，走不了路呢?！彼嵝阉?。又稍稍提起裙裾，給他看自己那雙可憐的光腳丫。

    “你能不能先抱我走幾步？”

    他還是沒有反應(yīng).她只好放下裙裾，小聲地說，又可憐巴巴看著他。

    “好！”

    她一說出來，他就不再遲疑了，立刻點頭。

    白錦繡心里又悄悄地開了另一朵花，急忙朝他伸過手。

    聶載沉將她橫抱了起來，動作有些拘謹(jǐn)。抱好了人，就往山下走去。

    白錦繡乖乖地縮在他的臂彎里，過了一會兒，她偷偷抬眼看他。他的兩道視線望著前方，神色嚴(yán)肅。這樣走了一段路，她忽然看到前頭地上的一片草叢里，躺了只她剛才留的鞋。

    他顯然也看到了，腳步慢了下來，應(yīng)該是想停下幫她撿起來。

    “鞋子我不要了！已經(jīng)磨壞，穿上腳會很疼的?！?/br>
    她在他懷里輕輕扭了扭身子，小聲地說。

    他看了眼地上的鞋，又低頭，瞥向自己懷中的她。

    白錦繡有點心虛，說完趕緊閉上眼睛，臉歪過去，靠著他的胳膊，人一動不動，很累的樣子。

    他仿佛頓了一下，接著又邁步前行，路上也沒再提要幫她撿鞋的話了，就這樣一直抱著她下去，直接到了山腳。

    山腳布控著一隊防營的人。官兵遠(yuǎn)遠(yuǎn)看見聶載沉抱著一個女孩下來，猜到應(yīng)是白小姐被解救下山了。

    白成山有個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廣州府誰人不曉，只是見過她真人的卻是不多，更不用說這些舊軍防營的人了，官兵未免好奇。難得遇到白家小姐本尊，就是沒事也要多看幾眼，何況這種情況，一人高呼一聲，其余人呼啦啦地爭相涌去迎接。見白小姐身上衣裙整齊，只是沾滿了泥塵和野草，幾處裙裾也被山上荊棘給刮破，人蜷成小小一團(tuán)，縮在聶載沉的懷里，面朝里埋在他的臂中，看不見臉，但露出了一小段的頸項，白嫩的皮膚上布了幾道被芒刺刮破的傷痕，很是顯眼，瞧著也愈發(fā)可憐。知她應(yīng)是受了極大的驚嚇，想必這會兒人還沒緩過神。

    防營如今地位江河日下，連官兵軍餉也發(fā)不齊了。從前每逢剿匪，不過是走個過場，甚至還會和積匪暗中通氣，借機(jī)撈取些好處。此刻見到白小姐這幅模樣，卻個個變得義憤填膺，保護(hù)欲滿漲，恨不能提刀上去替白小姐把土匪千刀萬剮了才解氣，紛紛大罵土匪無良。

    聶載沉向防營隊的隊正借了一匹馬，把白錦繡放坐到了馬鞍上，囑她坐穩(wěn)，叫防營官兵在原地等待上命，隨后便在身后無數(shù)道艷羨目光的相送下離開。

    他牽馬沿著山麓走了大約一里多地，身后始終靜悄悄，聽不到半點聲息，有點反常。聶載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馬背上的白小姐。

    她照著自己剛才的叮囑，雙手緊緊地抓著馬韁，視線卻仿佛落在自己的背上，瞧著像在出神，也不知道想著什么，他這一回頭，兩人就四目相對了。

    她一頓，倏然抬眼，視線看著了前方。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動靜，有人正往這個方向來了。

    聶載沉轉(zhuǎn)過臉，看見白鏡堂和顧景鴻帶著人從前方山麓的拐角處出現(xiàn)了。

    白錦繡也看見了，立刻沖聶載沉道：“快讓馬停下！我要下來了！”

    聶載沉停馬。

    馬是高頭大馬，背離地很高。她趴在馬背上，一只腳胡亂地夠著馬鐙，顯得很是吃力。

    聶載沉怕她踩空摔下，正想幫她一把，于是上去了一步，手還沒碰到她胳膊，她已晃晃悠悠地踩到了馬鐙，還沒停穩(wěn)，人就跟著從馬背上跳了下去，這會兒也不說腳痛走不了路了，撇下他，提起裙子光腳踩著山道就朝前奔了過去。

    聶載沉望著她奔走的背影，默默地止步在了原地，再沒有跟上。

    擔(dān)驚受怕了三四天，驟然見到家人，白錦繡心情激動，跑出去了十來步，才感到腳底硌得生疼，停了下來。

    “大哥！我在這里！”

    她沖前頭嚷了起來。

    白鏡堂繞道往這邊趕來的時候，眼前不停地浮現(xiàn)著自己meimei被那個滿臉橫rou的土匪強行帶走的一幕。雖然最后聶載沉涉險過橋追了上去，但接下來的情況將會如何，他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發(fā)生了這樣的意外，父親在家又怎么坐得?。空f他聞訊，人也出了城，正親自往這邊趕來。

    日頭漸漸西斜，天色眼看就要黑下去了。meimei要是有個好歹，等父親來了，他拿什么去臉去見？

    他急得幾乎發(fā)瘋，兩眼赤紅，正拼命地催馬前行，冷不防看見前方山麓的道上忽然現(xiàn)出自己meimei的身影，正沖自己這邊奔來，簡直是喜出望外，心跳得差點沒蹦出喉嚨，眼看她站立不穩(wěn)，身子搖搖晃晃，似乎就要摔倒在地了，連馬都沒停穩(wěn)，一個翻身滾下馬背，飛一般地箭步上前，一把就把人給接住了。

    “繡繡！繡繡！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你還好吧，你沒事吧？”

    白鏡堂死死地抓著自己meimei的胳膊，唯恐一松開，她人就又會從眼前消失。

    “哥哥我沒事……”

    白鏡頭飛快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見她看起來確實似無大礙，繃著的那口氣還沒透出來，一眼就看到她脖頸和手腕手背上的傷痕，立刻回頭，沖著身后喊：“醫(yī)生！快點！我meimei受傷了！”

    他考慮的周全，一早出來的時候，怕meimei萬一有個受傷什么的，特意叫了一名西醫(yī)隨行。

    西裝革履的醫(yī)生從后頭跟著的一輛馬車?yán)锱莱鰜?，手里提著個急救藥箱，匆忙趕上。

    白錦繡趕緊又說自己沒大事，叫哥哥不必?fù)?dān)心，但邊上人聲嘈雜，她的話聲很快就被吞沒，人也跟著被白鏡堂給弄到了馬車?yán)铩?/br>
    醫(yī)生一番檢查，說白小姐是輕微的皮rou傷，外加受了些驚嚇，除此并無大礙，外傷處置過后，回家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白鏡堂終于松了口氣。

    后頭那些人這時也陸續(xù)追了上來。原本個個面色凝重，如喪考妣，突然看見白小姐被救下了山，只受了輕微的外傷，看她的樣子，確實是好好的，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發(fā)生，又見白家少東家白鏡堂的臉上顯出幾分笑容，也紛紛跟著松了口氣。于是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恭喜道賀。

    白鏡堂向新軍舊軍的武官們胡亂作揖，回了禮，趁著醫(yī)生替meimei擦藥的空當(dāng)，低聲問她：“是聶大人救了你的？”

    白錦繡點頭：“是他。幸好他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就……”

    她想起之前那一幕，猶是心有余悸，話一時也說不出來了，扭頭從馬車?yán)锾缴沓鋈?，想找聶載沉。

    山麓道路狹窄，一下又聚了這么多的人馬，一時亂紛紛的，邊上不見他人。

    白鏡堂再次安慰了meimei幾句，說自己去找聶載沉向他道謝，這時，來路的方向起了一陣sao動，他轉(zhuǎn)頭，見父親和舅舅康成坐著馬車也趕到了，忙去迎，搶上前扶住從車?yán)锵聛淼母赣H，欣喜地道：“爹！繡繡回來了！”

    “她沒事，只受了點皮rou輕傷！”

    白成山這幾天日夜煎熬，沒片刻合眼的功夫，短短幾天，人就憔悴無比，方趕到這里，終于聽到了女兒安然無恙的消息，立刻奔去，見她全身上下除了臟了點，手腳有些皮rou傷外，精神看起來確實還好，一時抑制不住感情，當(dāng)場險些老淚縱橫。

    “爹！女兒叫你擔(dān)心了！”

    白錦繡撲到老父親的懷里，抱著他的胳膊，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白成山顫巍巍地?fù)嶂畠旱念^，不住地點頭，口中喃喃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同行而來的劉廣看了下四周，見許多雙眼睛看著，趕緊擦了擦眼睛，笑著上前提醒：“老爺，小姐受了驚，還帶著傷，這里不便停留，還是先回吧。”

    白成山被一語提醒，急忙放開女兒，叫劉廣帶人立刻護(hù)送小姐回城。

    廣州府的官員對白成山的名字是如雷貫耳。新軍軍官不用說了，那些來自舊軍的統(tǒng)制、都督和總兵們，有這樣的機(jī)會能在財神面前混臉熟，誰會錯過？見白成山送走了女兒，看著仿佛空了下來，于是紛紛上來慰問。

    顧景鴻分開人群，走到白成山的面前，無地自容：“伯父，是我無能，這才耽擱了營救，累伯父自己還要親自出來。幸好白小姐無礙，要是有個閃失，我萬死難辭其咎！”

    周圍的嘈雜聲漸漸平息了下去。白成山看了眼顧景鴻。

    他的臉色蒼白，一側(cè)臂膀似乎受了傷，隱隱有血跡從外套的衣袖處滲出來，便問：“你受傷了？”

    顧景鴻面露愧色，搖頭，正要開口，他身后一個新軍軍官模樣的人上前一步，搶著道：“白老爺，鄙人一標(biāo)蔣群，廣府綠營總兵便是家父。白老爺你有所不知，先前匪徒以小姐為人質(zhì)，叫囂要顧大人單獨上山談判，顧大人明知危險，為小姐安危之計，還是應(yīng)了下來。顧大人為盡快救回小姐，一心談判，哪知土匪另有打算，恨大人壞了他們的事，談判之時，突然翻臉，要扣大人再作人質(zhì)。幸好當(dāng)時我們早有防備，從側(cè)路包抄上去，這才救回大人。大人胳膊就是在土匪突襲時中的彈。大人還再三叮囑，不許我們對人提及。我實在是擔(dān)心，怕大人傷情延誤，萬一落下個不好……”

    “住口！”

    顧景鴻喝止蔣群，對白成山繼續(xù)道：“伯父你千萬不必過慮。我只是一點皮rou小傷罷了。白小姐安然歸來，我也就放心了?！?/br>
    白成山立刻道：“為救我的女兒，竟累顧公子你只身涉險，還受傷至此地步！誰家兒女不是心頭rou，這叫我如何向總督大人交待？顧公子你怎不早說，竟耽擱到了現(xiàn)在！胳膊中彈可不是小事！你趕緊回去，治傷要緊！”

    顧景鴻連說無事，白成山又撫慰了他幾句，命人將他速速送回城里治傷，等他扶著傷臂也去了，雙目環(huán)顧，朗聲說道：“這幾天為我白家之事，累諸位奔波辛勞了。事情終于得以平安度過，全仰仗諸位的扶助和出力，白某感激在心。今天是來不及了，明晚酉時，大三|元包宴，諸位給白某一個面子，到時蒞臨，鏡堂代我恭候大家！”

    他話音落下，眾人喜笑顏開，爭相奉承道謝。

    外甥女平安歸來了，廣州將軍康成松氣之余，對這幫漏網(wǎng)的土匪是恨得牙根發(fā)癢，白成山被人圍著說話時，他早去了一旁，親自召人手組織上山徹底清剿善后。

    白成山這邊又忙亂了一陣，人終于漸漸散去。方才趁著忙亂間隙，他也早從兒子的口中獲悉聶載沉如何在最后一刻驚險越橋這才救回女兒的事，等邊上人散了，朝附近看了下，卻不見他人，于是問兒子。

    “兒子剛才找他，見高大人正尋他說話，就先放下了。是不是有事，他先去了？爹你等等，我去找高大人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