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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后別走在線閱讀 - 第34節(jié)

第34節(jié)

    終究是他對不起她,往后歲月他要全部償還給她。

    心頭被大石壓著有些沉重,他調(diào)息一刻,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角。

    她身上依然很涼,他將她團好,默默抱著她睡了一夜。

    翌日烏云散去,謝柔醒來時蕭承啟已經(jīng)去外面和卓遠幾人議事了,暗衛(wèi)各自出營集合,她整理好衣服,去找她的馬。

    “咦?”靠近了馬匹,謝柔才發(fā)現(xiàn),馬背上新添了一層厚厚的墊子,兩側(cè)垂下來到膝蓋的位置,觸手綿軟,應(yīng)是棉花填充的。

    卓生解釋道:“是少爺囑咐讓加上的,從前雖有墊子,但太薄了,長時間騎行不易,還是要妥帖才好。夫人試試,若難受就告訴屬下?!?/br>
    謝柔指尖從布上劃過,噙了一絲笑,點頭道謝。

    卓生行禮道:“都是屬下該做的。”

    他們在林中停了一刻鐘,這間隙譚清遠從后面趕了上來,他連走了數(shù)日,神情疲倦至極,披頭散發(fā)的模樣早沒了往日的書生氣,看到眾人,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一亮,勉強挺直著腰打馬過來,想著終于能喘口氣兒了,就聽卓遠朗聲道了句“出發(fā)”,聲音不大,卻如洪鐘一樣敲在他的心上。

    他眼皮一翻,差點暈過去,被同行的兩人接住了。

    眼前發(fā)花的時候,他甚至都在想是不是蕭承啟故意折磨他,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騎馬騎得并不好,從來不曾高強度的行軍過。

    他將疑慮透露給了卓遠,沒曾想卓遠眼神很復(fù)雜,對他說了句:“大人應(yīng)該慶幸還有折騰的機會。”

    這話其實沒錯,譚清遠琢磨了片刻,硬著頭皮堅持了下來。

    于是一行人保持著疾馳速度,日以繼夜的趕路,在第二十五日踏進了瓜州邊界。

    瓜州此時處在戰(zhàn)火邊沿,風(fēng)聲鶴唳,州府戒備森嚴,眾人先去了城郊,在那里卓遠已經(jīng)等候多時,收集好了所有信息,連同沙盤都準(zhǔn)備齊全了。

    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紫袍之人。

    蕭承啟與他們易容相見,那紫袍人便將他認作暗衛(wèi)營的高級兵將,自報家門道:“懷化將軍蘇威麾下副將沈殊文見過諸位將軍。”

    蕭承啟徑直道:“蘇將軍可在城中?”

    沈殊文一笑,道:“在,而且將軍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和圖坦交過手了。”

    蕭承啟帶著垂詢之意看向他。

    第49章 左右為難

    沈殊文把近日懷化將軍的安排大致說了一遍,原來在五日前,他們就派出了人馬sao擾敵方探聽虛實,從瓜州方向給圖坦大軍施加壓力,企圖撬動一角,讓包圍圈露出縫隙,好安排釘子進去。只不過圖坦以騎兵為主,機動性強,反應(yīng)很快,兩方人馬交手中各有折損,于是他們這方進度就緩了下來。

    在蕭承啟和卓??磥?,懷化將軍這次行動不太明智,他們原定要在瓜州埋下一支軍隊作突襲之用,他這一動瞬間打草驚蛇,圖坦會對這個方向格外關(guān)注,但好在損失不大,重新研究戰(zhàn)略也是可行的。

    沈殊文明白他們在計較什么,戰(zhàn)場必須打贏,平手亦是戰(zhàn)敗,耗費人力財糧還驚動敵方,幾乎可以判定將帥無能了。

    他心中急轉(zhuǎn)思量,面上不動聲色地道:“此番出擊雖然沒有達成目的,但是探清了圖坦的意圖,我軍確認地方此次以圍困為主。”

    “有何證據(jù)?”蕭承啟道。

    沈殊文道:“圖坦在向中原軍隊運輸補給,戰(zhàn)線拉得很長,行軍路線已經(jīng)有了一些眉目,正待新一批斥候回返,再作定論。”

    蕭承啟和卓海對視了一眼,這條消息倒十分有用,如果能利用得好,事半功倍,蕭承啟點了下頭,正想繼續(xù)問下去,卻聽謝柔插進話來,道:“大人可有輔國將軍的消息?”

    沈殊文聽到她的話愣了一下,轉(zhuǎn)頭打量了她一眼,謝柔有意壓低聲音,還簡單的易了容,看上去很不起眼,最關(guān)鍵的是她沒有武藝在身,卻身著暗衛(wèi)營服飾,這就奇怪了。

    但看蕭承啟兩人神色如常,他也只能將猜疑按捺下來,道:“并無新消息傳來?!?/br>
    謝柔微怔,眼神暗了暗,眼下這般時局,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蕭承啟衣袖垂下,于暗處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謝柔怔然抬眸,抿唇沉默,后面的戰(zhàn)術(shù)謀策她沒有聽,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

    眾人將目光重新聚在沙盤上,沈殊文把蘇威對戰(zhàn)局的推演和兩人說了,然后道:“蘇將軍會按圣旨行軍,從側(cè)方壓制圖坦,只待陛下親臨,再聯(lián)合兗州兵將發(fā)動總攻?!?/br>
    此話不假,如果貿(mào)然圍困圖坦,四面施壓,有可能激怒圖坦,讓他們集合力量用來對付謝煊,妄圖以謝煊性命相要挾,事情將更加棘手。蕭承啟視線逡巡,將偌大的沙盤看過幾遍,認可了蘇威的方案。

    “蘇將軍現(xiàn)在在哪里?”

    沈殊文道:“瓜州巡防營,明日領(lǐng)軍出征,sao擾圖坦邊界?!?/br>
    蕭承啟道了聲好。

    幾人于是不再說什么,各自散去,沈殊文回了蘇威軍營,蕭承啟帶著謝柔進了瓜州臨時居所,這處宅院比順城的還要隱蔽,從一個綢緞莊暗道進去,拐了幾個彎直接進入房間。

    謝柔住在東側(cè)的廂房,房間里已準(zhǔn)備好了熱水,而蕭承啟則和卓海去說話了。

    謝柔換了衣服,全身浸在水里,熱氣驅(qū)散了疲乏,卻熏騰得眼里發(fā)酸,酸楚的感覺過于強烈,甚至壓過了腿上的疼痛。

    這一路走來她越發(fā)麻木,是那種恐懼到極點、長期緊繃著的麻木,有時想得久了,連哥哥的容顏都模糊起來,恍惚間她才遲鈍地想起,因為兩人太多年沒見,她記憶里的那張臉還停留在二十歲模樣,最清晰的畫面,是他策馬向她跑來,笑著對她說,他參軍了。

    她其實在很長時間里都沒明白,為什么熟讀四書五經(jīng)的哥哥沒有選擇入仕,而是放下筆去當(dāng)兵,這個問題哥哥一直沒回答,在入伍之前才告訴她。

    他說,拳頭硬才能保護meimei,他想保護他們的“小家”,是因為“小家”里有她,現(xiàn)在他想保護“大家”,是因為山河“大家”里有她。

    “如果哥哥我以后當(dāng)了將軍,meimei嫁人受欺負了,哥哥能替你出氣,保證用拳頭打服他!”言罷,他還揮了揮拳頭,原本的離愁被他揮散了不少。

    她紅著眼眶笑出來。

    哥哥入伍之后,兩人也是聚少離多,謝煊有武藝在身,又難得會讀書,在軍營里很受重視,晉升飛快,三年后,在他二十歲之時就榮升為州府常備軍副將,他回家以后還向她炫耀,說等他變成將軍,她就能嫁人了,想嫁誰嫁誰,混不吝的模樣和在軍營里判若兩人。

    謝柔聽他總把她嫁人掛在嘴邊,還笑話他許久,說為了把她扔出家門費了好一番工夫,實在勞苦功高,不如等他升了將軍,替她找一個更妥當(dāng)。

    彼時謝煊眼睛一亮,竟覺得很有道理,自此家書里的內(nèi)容就多了一項:介紹他新認識或聽說的青年才俊給她。謝柔全當(dāng)戲本子看,偶爾拉著雀兒品評,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然而,她沒有等到他給她介紹夫君的那一天。再相見,便是天牢門前,她拿出所有的積蓄想見他一面,卻被獄卒拒絕,她手里那點碎銀子毫無作用。她崩潰過絕望過,也曾蹲在天牢的墻角,希望能聽到他的聲音,可沒有任何收獲,也看不到希望。

    那一年和眼下時局有幾分相似,災(zāi)情棘手,流民如潮,她在天牢外熬了十日,從心急火燎到恢復(fù)鎮(zhèn)定,終于有一日揩去淚水,鉆進災(zāi)民的隊伍里,和他們一起向鳳陽走去,光明與昏暗都在前方,她走投無路,便打算咬著牙硬走出一條路來。

    紅墻碧瓦,死生契闊,鋪出了她的未來。

    只是現(xiàn)在……“未來”好像又轉(zhuǎn)了一個圈,回到了原點。

    靠在桶壁上,她眼角有淚,似昏似睡,思緒沉浮不定,如水中飄搖的浮萍無處依靠,她想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有點累,心酸滲入了四肢百骸,讓她痛而無力。

    身子一歪,她險些倒在水里,鼻子浸在水中嗆了一口,還未反應(yīng)過來,身邊已有人提前一步扶住她,熟悉的氣息將她包圍。

    她咳得厲害,睜不開眼睛,只覺有人將自己從水中撈起,裹上了很厚的毛毯,又像抱嬰孩一般將她抱在胸前。她如溺水的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抱緊他,他像海中浮木,又似黑暗里的一束光,愛她救她,也指引她。

    他眉宇間有凝重的褶皺,細細將她臉上的水拭凈,動作很輕,她眼睫一顫,睫毛上的水珠滾落,慢慢睜開雙眼,瞳孔無距,卻也清晰。

    她在他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滿滿都是她,那些焦慮和疼惜刻在里面,深不見底。他的手指微觸,從眼眉滑落到她的唇上。

    謝柔唇瓣翕動,忽然咬住他的手指,像只小貓一樣,情緒不穩(wěn)時想咬住什么。蕭承啟任由她動作,又將她抱緊了些。

    她咬得一點也不重,只留下淺淺的痕跡,可是不知怎么,那些酸楚周而復(fù)始在胸口徘徊,非但沒有化解,反倒找到了宣泄口傾瀉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袖。

    蕭承啟一怔,見她哭得厲害,無奈一嘆,抽出了手指,然后彎身吻住了她的唇,哽咽融化在兩人唇齒間,她心里的不安好像也隨之分給了他一半。

    碾轉(zhuǎn)摩挲,反復(fù)安撫,比往日更綿長深入,直到她眼淚止歇才停住。

    “依依,謝煊一定不會有事。”她聽他這樣說,她已經(jīng)不記得這一路上他說過多少遍相同的話,以帝王、以丈夫的身份給她承諾。

    這句話并不簡單,她心焦但還沒失去理智,她知道這話的背后,一定是他日以繼夜的部署,無數(shù)兵將前仆后繼,乃至他自己也要御駕親征。

    她的絕望一半來自被困的哥哥,一半來源于自己的清醒,躺在他懷里半晌,她忽而問了他一句話:“陛下,輔國將軍部有多少兵馬被困?”

    蕭承啟沒想到她會問起此事,沉吟一刻,道:“只余五千?!?/br>
    謝柔闔目,心口一痛,沙城一萬五千將士只剩零頭,這一仗他們?nèi)绾畏磽??外面縱使有十萬大軍增援,這五千人能不能守到總攻都是問題,現(xiàn)在圖坦不攻,只怕還沒摸清謝煊人馬的底細,等到查清了,謝煊一部很可能會頃刻覆滅。

    到那時,圖坦活捉主帥,威脅蕭承啟割地退兵水到渠成,一個被威脅的帝王該何去何從,他御駕親征,戰(zhàn)敗而歸,怎么跟群臣百姓交代?

    而且可以想見的是,若最糟糕的情況出現(xiàn),哥哥絕不會茍延殘喘的活著,任由敵人把自己當(dāng)作籌碼威脅江山社稷。

    圖坦布了一個死局,請君入甕,只看蕭承啟敢不敢揮劍斷尾。這么久以來,她都懷著僥幸的心理,不愿意往最壞的方向想,可從此事發(fā)生的那天,結(jié)局好像就指向了那里:

    謝煊的困境不在于何時脫身,而在于要不要犧牲。

    謝柔眼底再度有淚涌上來,疼得渾身發(fā)抖,她花了很長時間想明白這件事,不愿意接受,卻不得不面對,因為那桿秤的兩端一頭是哥哥,另一頭是蕭承啟。

    她怎么敢賭?

    “陛下……”她咬破了唇看向他。

    蕭承啟沒說話,只有手指漸漸少了溫度。

    “若最后無可挽回,請陛下……以大局為重?!彼煅手言捳f完。

    蕭承啟抱著女子的手臂一僵。

    謝柔淚如雨下,怎么可能不心痛,怎么可能不絕望?

    可哥哥是將軍,他是皇上。

    而她……是皇后。

    江山社稷都在他們肩上,重于一切。

    第50章 行軍布陣

    那天晚上謝柔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云姑和雀兒不在身邊,只有蕭承啟陪著她,可有那么一段時間,她竟不想見到他,她想靜一靜。因為只要看到他,她就會想起滿身是傷的哥哥,厭惡冷血的自己。他哄她勸她,她都聽不進去了,情緒仿佛在一瞬間崩潰,耳中嗡鳴不絕。

    她看著夢境里的謝煊倒在地上,影子碎成了千萬片,盡是血痕。她拉緊身上的毯子,兀自縮在一角,抱住手臂。蕭承啟見她這副模樣,又怎會猜不到她的感受,她始終將自己放在和他并肩的位置上,希望替他分擔(dān)幫他解圍,朝野內(nèi)外處處需要平衡,要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她就是看得太明白,所以才痛苦。

    后宮女子多以家族為重,總是想盡辦法為父族謀利,只有她,進宮以后,除了救兄長出獄再無所求,就像這次,一般女子會求他不要放棄哥哥,她卻要他放棄。

    她不想成為他的難題。

    剎那間如鯁在喉,他情難自禁地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她的時候停住了,手指懸在半空許久,頹然放下。

    只要謝煊還在險境,她永遠無法心安。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他又陪了她一會兒,而后踏著雨聲出去了。

    謝柔瑟縮著浸在黑暗里,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

    *

    雨水順著廊檐流下,落進水洼濺起漣漪,蕭承啟在廊角看見卓海,略點了一下頭,兩人轉(zhuǎn)身進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子。

    卓海打開書架后的密室通道,引蕭承啟入內(nèi),邊道:“這宅子久未啟用,來不及清掃,還望陛下恕罪?!?/br>
    蕭承啟道:“不過小事而已,卓叔辛苦了?!?/br>
    密室里東西也簡單,都是些關(guān)于軍隊部署的沙盤和城防草圖,卓海站在暗衛(wèi)營的角度,給出了一些建議,兩人眼下易容,很多事情不能在明面上講,要等蕭承啟的儀仗到了瓜州,才能轉(zhuǎn)換身份。

    卓海已經(jīng)將眼線撒了出去,目前為止兩方軍隊的行動路線和沈殊文所說一致,沒有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