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名封一開, 李慎的文章正在首位。

    皇帝想湊好事，自然不會有人告訴他大李探花那回就把老李探花就吐了血, 皇帝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覺得自己湊了一樁好事, 于是親筆寫下對聯(lián), 點名送給老李探花。

    老李探花收到對聯(lián)的當(dāng)天又吐了一口血，不過這次比上次要嚴(yán)重得多，畢竟上次只是個探花名頭，看不見摸不到，慪幾天氣也就罷了, 這次的對聯(lián)是天子派人一釘釘敲在李家大門口的，老李探花天天要上衙的人，出一趟門就看見對聯(lián)，出一趟門就看見對聯(lián)，沒幾天人就躺下了，起初只是頭暈，后來就是昏迷，水米不進(jìn)。

    這事自然沒人捅給皇帝聽，和老李探花關(guān)系好的不吭聲，關(guān)系不好的也不敢在這事上觸皇帝霉頭，消息傳到林府那會兒，都是李恬收到信，準(zhǔn)備回家侍父疾的時候了。

    說是侍疾，誰都知道，這就相當(dāng)于回去見最后一面了。

    李慎剛好還沒被派官，上官也抬了抬手，放他和李恬一起回去。

    我有點不大放心，畢竟李恬自己也是個病秧子，萬一看著他爹沒了，自己也倒了，以林詩音的性格，大概要過很久才能緩得過來。

    而且這個世道，她以后當(dāng)真還能再找到李恬那樣合心意的夫君？

    但凡在我能力范圍之內(nèi)的事情，對我來說就不算麻煩。

    我找了個時間跟林大人談了談。

    我準(zhǔn)備去一趟保定。

    林大人起初堅決反對，他擔(dān)心我的安全，畢竟從小養(yǎng)在深閨，上次上京是和家人一起也就算了，這次李恬李慎都已經(jīng)出發(fā)兩天了，眼看是追不上了，他又離不開京城，保定雖然近，但路上風(fēng)險多，就算帶足了人手，他也不放心。

    我給他表演了一個徒手碎鎮(zhèn)紙。

    林大人書房里的那個純銅長條鎮(zhèn)紙被我擰成螺旋狀，然后一擰兩半，再一下下揪碎。

    林大人最終同意我去保定。

    在我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把他專程尋來的護(hù)衛(wèi)打翻一地之后，他也同意了我一個人去。

    我收拾了幾身衣服，帶了一些碎銀，輕裝上路。

    我在上路的第一天過半時就遇到了據(jù)說已經(jīng)出發(fā)兩天的李恬和李慎。

    畢竟四條腿的馬跑不過兩條腿的我。

    但我決定不管他們。

    我拿著地圖直奔保定，直到摸到李家世代居住的李園門前，一共花了兩天時間。

    我拿著林大人的拜帖敲開了李園的門。

    之所以這么急，是因為我想看看老李探花還有沒有救。

    一個人躺在床上水米不進(jìn)，對于大部分醫(yī)者來說，就是油燈將盡，有一天算一天熬日子了。

    這會兒已經(jīng)有了官鴿傳書，速度比馬行快得多，保定距離京城比較近，直線距離三百多里，飛鴿也只用飛這么遠(yuǎn)，老李探花水米不進(jìn)的消息傳到京城，算時間也沒過去多久。

    我見到了眼眶紅紅的李夫人，她看上去比林夫人要憔悴得多，我仔細(xì)地打量了她一會兒。

    很好，李家一家四口，三個都有病。

    我跟著李夫人去探望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李探花，也是那一套折磨我好幾年的注解版四書五經(jīng)的注解人李聞道。

    幾天水米不進(jìn)，五十不到的老李探花瘦得露出骨相來，眼窩深陷，臉頰凹陷，面色蠟黃，卻仍舊帶著幾分年輕時的風(fēng)華，頭發(fā)斑白，可見平時cao心比較多，看面相我就已經(jīng)猜到他的病因了，再一探脈，果然驗證了我的猜測。

    老李探花長期郁結(jié)在心，又時常暴怒，傷肝，又被天子對聯(lián)氣得火氣上頭，一時肝氣上涌，導(dǎo)致昏厥，不是大事。

    但如果他再昏厥下去，就要活活把自己熬死了。

    我問李夫人，“大夫是怎么說的？”

    李夫人哭著抹了一把眼淚，說道：“都說是怒氣積郁，一時上頭，醒過來就沒事了，可怎么都叫不醒，針刺也不管用，喂藥也喂不進(jìn)去，這可不是要了我的命！”

    我嘆了一口氣，李夫人是天生的心疾，治不好的那種，平日不能大喜，不能大悲，哭了這幾天人已經(jīng)看著不太好，神思恍惚，氣息顫弱，這次老李探花要是沒熬過去，她還真可能跟著一起去了。

    我安慰了李夫人幾句，走到老李探花的床邊，裝作給他再次把脈的的樣子，指尖運起一絲內(nèi)氣，從他脈門入，自心脈一分為二，一部分向上至心腦，一部分向下至肝臟。

    過了幾天的時間，積郁的死氣已然淡去，老李探花之所以不醒，恐怕是他自己潛意識里不想醒。

    簡單來說，就是生無可戀了。

    我松開他的手腕，對李夫人說道：“不知李大人在城中可有什么看不過眼的人？或是時常惹他生氣的?！?/br>
    李夫人又擦了一把仿佛流不干的眼淚，說道：“有……可多了，就沒幾個跟他對付得來的?！?/br>
    我想了想，說道：“勞煩夫人寫幾張?zhí)?，請平日最能惹李大人生氣的，嘴最厲害的，能把李大人氣得暴跳的人過府一敘?！?/br>
    李夫人不明白我要做什么，我寬慰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不如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夫人放寬心，我的這個法子要是沒用，還有第二個方案，只是第二個方案就得讓李大人受些罪了?！?/br>
    也許是我的穩(wěn)重讓李夫人看到了希望，她總算不哭了，去洗了一把臉，當(dāng)真寫了六張請?zhí)麃恚钌厦娴囊环馕铱粗行┭凼?，仔?xì)想想，才想起來是李慎原先的那個老師，叫什么宋齊先生的，就是被老李探花氣得辭業(yè)的那個。

    六張請?zhí)瑏砹宋鍌€人，還有一個前兩天回鄉(xiāng)了，好在最有戰(zhàn)斗力的宋齊先生來了。

    在我解釋之后，其余的人尚有些疑問，不敢輕易開火，但宋齊先生沒有絲毫猶豫，衣擺一撩，袖子一挽，就坐在了老李探花的床頭，開口就道：“聽說二公子高中探花了，李兄門口那個對聯(lián)我也看見了，真不愧是天子親筆啊?！?/br>
    昏迷著的老李探花面上沒有半點反應(yīng)。

    但我按著他的脈搏，卻能感受到宋齊先生開火時他的脈象一瞬間的蹦跳。

    我給宋齊先生使了個眼色，讓他繼續(xù)。

    宋齊先生捋了捋胡子，毫不客氣地說道：“知道二公子為什么只得了個探花嗎？因為李兄這個當(dāng)?shù)木瓦@幾分本事，根不好苗不正，李兄自己當(dāng)年不也就是個探花，我倒是覺得，兩位公子能得探花，實在是天子開恩?！?/br>
    老李探花的眉頭一跳。

    宋齊先生視而不見，又道：“要我說，李家當(dāng)真是占便宜，狀元需有經(jīng)世之才，乃天下文人榜樣，探花就不一樣了，文章過得去就夠了，最重要的是長得漂亮，能得天子歡心，李兄當(dāng)年不也就是這樣嗎？”

    老李探花的心脈慢慢地從近乎死人的緩慢一躍而起，直到超出了常人的心脈速度也沒停下。

    宋齊先生慢騰騰地放出最后一擊，“所謂子承父業(yè)，李兄當(dāng)真讓人羨慕，一門三探花啊，等以后你家兩個公子再生兒子，生得漂亮些，本朝的探花也許就讓你們李家包下了，到了后世，一提李家就是美男子，多好?！?/br>
    老李探花眼皮都沒睜開，眉頭卻皺得死緊，顯然對外界刺激已經(jīng)有了反應(yīng)。

    宋齊先生話說完，其他幾個和老李探花一直不對付的人也圍了上來，這個說你李探花就是靠臉得來的探花位，那個說你家兩個公子才華都是吹出來的，那個說天子的對聯(lián)寫得特別好。

    也沒過多長時間，忽然有人停了一停，問道：“剛才李探花是不是說話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有人說道：“哪說話了，沒聽見。”

    就有人猶豫著說道：“那咱們繼續(xù)？”

    冷嘲熱諷的聲音頓時再度響起，這一次明顯比先前放不開的時候熱鬧得多了，還有個大概是長期吵不贏老李探花的，越嘲諷越精神，兩眼都在發(fā)光。

    在這樣的圍攻之下，老李探花從喉嚨里發(fā)出來的那幾聲無意義的響動，幾不可察。

    但我立刻發(fā)現(xiàn)了。

    坐在床邊的宋齊先生也發(fā)現(xiàn)了，他頓了頓，嚴(yán)肅地離老李探花近了一些，我以為他又準(zhǔn)備說些什么刺激老李探花，卻不想宋齊先生猶豫了一會兒，對著老李探花的臉……呸了一口。

    宋齊先生大約一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呸完立刻放下袖子掩口，一副斯文人的樣子。

    然而這一呸的效果也是拔群，一直死命轉(zhuǎn)動眼珠就是睜不開眼的老李探花被呸得猛然睜開了雙眼。

    效果堪比詐尸。

    第107章 李某某與戰(zhàn)神表妹（10）

    老李探花醒了。

    雖然一睜眼就含糊著要罵人, 但確實是醒了。

    李夫人喜極而泣, 為了不讓老李探花睜開眼就死老婆, 我連忙推了李夫人一把，說道：“李大人幾天沒吃東西了，夫人快去讓人煮些粥水來, 這幾天飲食最好清淡一些, 少吃發(fā)物。”

    李夫人立刻忘了哭，連忙吩咐人去煮粥。

    老李探花卻感覺不到餓一樣, 明明話還不能說清楚，就對著近在咫尺的宋齊先生嗚嗚嗷嗷，如果不是躺著不方便，我很懷疑他是準(zhǔn)備呸回去的。

    宋齊先生大約也和老李探花相看兩厭, 見他醒了就不打算再留，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一副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與名的樣子。

    老李探花氣得躺在床上直打嗝。

    其他人和宋齊先生不一樣, 雖然說話也很氣人，但這會兒見老李探花醒了，也有些高興，一個個上前來拱手道歉，老李探花梗著脖子一個都沒理, 還是李夫人一一謝過人家，好言好語把人送出門去了。

    我拿了個梨站在床邊啃，啃了一半, 老李探花的嗝止住了，整個人呼出一口氣來，這才注意到我，他的目光在我的頭發(fā)流連了一下，露出疑惑又了然的神色，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是……林家的丫頭？”

    我點點頭，不等他問，就道：“兩位表兄都在路上，我腿腳快一點先到了?！?/br>
    老李探花怒道：“這是什么話！他們竟要你一個姑娘家獨身上路嗎？”

    我擦了擦一只手，給老李探花把了一下脈，又朝下探去，摸了摸他的肝臟部位，老李探花雖然還不太能動，卻掙扎著要躲過我的手，還嚷道：“住手！住手！你一個姑娘家……”

    我已經(jīng)摸完了。

    我對老李探花說道：“大人的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待會兒再用些膳食，過兩天就能下床走路，只是病灶已生，這幾年內(nèi)應(yīng)當(dāng)修身養(yǎng)性，不再動怒。”

    不然很有可能直接猝死。

    老李探花這會兒也回過味來了，問道：“你就是給我看病的大夫？簡直胡鬧！哪有閨閣女子……”

    我聽著他明明中氣不足卻鏗鏘有力的聲音，不由得掏了掏耳朵，誠懇地說道：“李大人，我的耳朵很好，真的?！?/br>
    老李探花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即他說話聲音更大了。

    我只好拿著啃了一半的梨從房間里走了出去。

    剛好撞上端著粥從外面進(jìn)來的李夫人。

    見到我，李夫人明顯很是感激，準(zhǔn)備說些什么，又聽見里面叫人的動靜，我擺了擺手，說道：“先去看看李大人吧，光吃白粥對身體也不好，最好放點糖，到晚上可以適當(dāng)讓他喝點魚湯，一定要少量。”

    李夫人連忙記下，又再三向我道了謝，才端著粥進(jìn)去了。

    李家世代簪纓，不算這一門三探花，光是本朝就出過七個進(jìn)士，家底豐厚，李園歷經(jīng)數(shù)代修繕，既有北方的大氣，也有江南園林的精美，我走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邊際，倒是看到了一片漂亮的梅林，林子盡頭有三五精舍，門前有荷塘。

    冷香小筑。

    這大約就是李慎跟我說過的他的住處了。

    李慎不是個惜花人，梅林荷塘是一早就有的，冷香小筑是原先李家一個小姐的住處，單看名字也能猜出一二來。

    李慎是有自己的住處的，只是后來李恬考了探花，他就被一同連累了，為了讓他勤學(xué)苦讀，老李探花讓人把冷香小筑收拾出來，好讓他在這偏僻地方閉門讀書做文章。

    我只在外面看了看，不多時又轉(zhuǎn)了回去。

    老李探花嘴上罵得歡，其實人已經(jīng)不吃不喝幾天，熬得身上rou都干了，一清醒過來，立刻連吃了三大碗白粥，還想吃點rou，被李夫人堅決給攔住了，這會兒正在屋里發(fā)脾氣，還說要下床。

    李夫人和jiejie不一樣，是個軟脾氣，只能溫言軟語地勸，但沒用。

    對待脾氣壞的人，溫言軟語本就是最下乘的招數(shù)。

    我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