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眼神，她是第一次見。

    孟嬰寧抿著唇看著他，手指不安地蜷了蜷。

    半晌，陳妄上半身前傾，靠近她，大手自然地扶上她的腰：“想干什么？”

    掌心干燥，溫度很高，隔著薄薄的裙子布料貼上來有很陌生的觸感。

    孟嬰寧聲音有點兒抖：“就……脫個衣服?！?/br>
    “脫個衣服，”陳妄緩聲重復(fù)，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是在我家？”

    低沙的嗓音鉆進耳朵，磨得人耳根發(fā)麻。

    孟嬰寧沒說話，牙齒咬了咬下唇。

    “說話?！?/br>
    “知道……”孟嬰寧小聲說。

    “知道？”

    陳妄瞇眼看著她，聲音低得近乎耳語：“那知道這衣服現(xiàn)在就這么讓你脫完，男人都會想干點兒什么嗎？”

    他虛虛扶在她腰際的手指暗示似的摩擦了下。

    然后清晰地感受到腿上的人一顫，睫毛抖著抬起眼來，濕漉漉的眼軟軟看了他一眼，聲音輕細(xì)，小得幾乎聽不見：“知道……”

    她低聲重復(fù)：“我知道的?！?/br>
    陳妄扣住她腰的手指瞬間收緊，啞聲說了句臟話。

    他倏地放開手，人往后靠進沙發(fā)里，后槽牙緊咬，深黑的眼死死地盯著她。

    咬牙切齒。

    如果眼神能吃人，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消化干凈了，可能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孟嬰寧想。

    好半天，陳妄才又開口，沉沉叫了她：“孟嬰寧，我不管你想玩什么成人游戲，別找上我，我不奉陪，聽明白了？”

    孟嬰寧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腔里有一點點腥味蔓延，她忍下難堪硬著頭皮說：“我要是真的想玩什么，不用我自己主動，有的是人。”

    “那不是正好么，”陳妄略一勾唇，“換個人，省時省力，你不喜歡？”

    “不喜歡?！泵蠇雽幷f。

    陳妄表情淡下來。

    “我不喜歡，我不想換，”孟嬰寧說，“我就是想要你。”

    陳妄沉默地看著她。

    她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都已經(jīng)這樣了，都已經(jīng)說到這種程度了。

    還有什么好藏的，有什么好躲的，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有什么好遮掩的。

    喜歡一個人應(yīng)該是正大光明的事，她又沒做什么壞事，她就是喜歡他而已。

    小時候最開始一看見他就躲，后來躲著躲著就會忍不住找他，看他在哪兒。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變了味兒。

    想看見他，想跟他待在一塊兒。

    就算是吵吵架也是好的，她喜歡他沉著臉，不耐煩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看著她，問她想不想吃個蘋果派。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孟嬰寧總是覺得，他也是很在乎她的。

    他是在哄她的。

    客廳里很靜，孟嬰寧手撐在他腿上，低垂下頭，努力拋開了全部羞恥心：“我知道這樣會發(fā)生什么，也不是知道，就是，就算真的要……也可以?！?/br>
    孟嬰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不管不顧地胡亂地往下說：“你十年沒見過我，十年是很長的，我不是什么都不懂，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現(xiàn)在還挺好看的，身材也……沒那么差，你應(yīng)該也不吃虧。”

    她咬著嘴唇，很固執(zhí)地、委屈地說：“陳妄，我長大了的?！?/br>
    我長大了的，你能不能看看我。

    她說完好半天，陳妄都沒說話。

    孟嬰寧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幾分鐘，或者一個世紀(jì)，她聽見他很輕地嘆息了一聲。

    陳妄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他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溫暖。

    “寧寧?！?/br>
    “以后不能說這樣的話，”陳妄看著她，低聲說，“女孩子要愛惜自己?！?/br>
    他的聲音里有壓抑的疲憊，也有很沙啞的溫柔。

    男人眼低是影影綽綽的，她讀不懂的情緒。

    他是這么說的。

    視野一片模糊。

    孟嬰寧才意識到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哭了。

    陳妄早就看出來了。

    她的喜歡，他其實全看出來了，所以他最近偶爾會用那種探究的、很復(fù)雜的眼神看她。

    他什么都知道。

    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她這段時間都做得這么明顯了，看不出來才不正常。

    一直以來的沒點破，甚至今天所謂的成人游戲，所謂的要她換個人，不過就是拒絕的意思而已。

    偏偏她還不死心，非要不撞南墻不回頭，非要不知好歹地要問出個結(jié)果來。

    她把她堅持了這么多年的自尊摔在地上，把小心翼翼藏著的心思擺出來，把一顆心臟剖出來捧到他面前，她想告訴他。

    你看，它為你而跳動。

    它可以是你的。

    我也可以。

    他卻不要。

    他說她不愛惜自己。

    他一定認(rèn)為她是那種很隨便的女人，隨隨便便就往男人身上貼，沒有羞恥心，連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都不放過。

    孟嬰寧難堪地低著頭，死死地咬住嘴唇，很壓抑地哭。

    她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表情。

    她踉踉蹌蹌地從他身上爬下去，動作慌亂得毫無章法，嘩啦啦的聲響，沙發(fā)上的塑料袋子和碘伏瓶子全被掃到地上。

    孟嬰寧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把袋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對不起?！?/br>
    眼淚落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圓形水漬：“對不起……”

    孟嬰寧低垂著頭撿掉在地上的棉簽：“你自己換藥吧，湯應(yīng)該快好了，米飯也在鍋里……”

    她忍著哭腔，語速很快地說：“別的菜不會燒就先放著，湯要記得喝，那個牛rou好貴，你不要又不吃……”

    孟嬰寧說完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拽過外套和包，埋頭穿鞋。

    防盜門被壓著推開，然后重新關(guān)上。

    她沒再看他一眼。

    陳妄靠坐在沙發(fā)里，眼神很空。

    一片寂靜里，他閉了閉眼，又睜開，人站起來，走到門口開門跟出去。

    空蕩蕩的老樓樓道里有鞋跟踩在臺階上的聲音，然后一聲輕響，再次恢復(fù)平靜。

    陳妄下了樓，出來的時候孟嬰寧剛好走到小區(qū)門口。

    夜風(fēng)很靜，她外套抓在手里，沒穿，長長的腰帶拖在地上，她像是完全沒發(fā)現(xiàn)，低垂著頭，慢吞吞地往前走。

    陳妄保持著一點兒距離，無聲無息地跟在她后面。

    他看著她出了小區(qū)，拐上人行道，時間不算晚，偶爾有兩三行人和她擦肩而過。

    她沿著昏黃的路燈往前走，走過了公交車站，又過了地鐵站。

    再往前走是一所中學(xué)，這會兒大概是高年級的學(xué)生剛下了晚自習(xí)，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笑嘻嘻地往外走，學(xué)校門口有小商販推著推車賣小吃零食，油炸食品的香味四散在夜色里。

    有個扎著馬尾辮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門，她身邊跟著個高大的少年，女孩指著一個小吃車，揚起小臉說：“我想吃這個雞排?！?/br>
    少年看都沒看：“不行，垃圾食品?！?/br>
    女孩子不高興，皺眉瞪他：“我要吃！我又不總吃，你怎么天天這個不讓干那個也不讓干！你好煩人！”

    少年被她吵得煩了，抬手彈了彈她額頭，沒好氣地說：“就知道吃。”

    他說著，一臉不耐煩地走到小吃推車前，買了一份雞排。

    孟嬰寧忽然停下了腳步，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

    那女孩吃到雞排，嘴巴里咬著，被壞脾氣的少年扯著手拉走了。

    學(xué)生漸漸散了，校門被保安唰地拉上，四周重新恢復(fù)安靜。

    孟嬰寧慢慢地蹲下了身，手里的包和外套都丟在地上，手臂環(huán)著膝蓋抱住，頭埋下去。

    然后纖細(xì)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

    陳妄聽見很低的啜泣聲隱隱約約傳過來，剛開始只是細(xì)微的，像受傷的小動物，然后一點一點變大，女孩子止不住的哭聲在安靜的夜色中響起。

    她像是終于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蹲在路邊，頭深深埋在臂彎里，崩潰般地嚎啕大哭。

    第三十八章

    孟嬰寧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四周漸漸從偶爾有人聲響起，到后來整個街道一片安靜，路燈發(fā)出微弱的滋滋啦啦的聲音，秋初零星頑強的小飛蟲繞著燈柱在頭頂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