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不要誤會哀家的意思,你與蕉蕉都大了,不便與小時候那般親近了。況且你課業(yè)越來越忙,蕉蕉老是找你胡鬧,也對你多有耽誤。哀家是為你好。” 蕉蕉……僅這一霎,左奪熙突然全都明白了。 他腦袋里突然涌出無數(shù)個在笑在鬧在哭在睡的傅亭蕉,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揮走那些光影,慢慢地抬起頭,挺直了背脊,傲然道:“多謝太后關(guān)心,我明天就搬回月桂宮去,就此潛心學(xué)業(yè),不再跟蕉蕉表妹胡鬧?!?/br> “好?!碧笮牢康厮闪艘豢跉猓钱?dāng)她看到左奪熙沉沉的烏黑眸子時,一時那股輕松便梗在了心口。 這孩子的眼神……強(qiáng)裝無謂的眼神…… 她扭開眼去,想喝一口茶,端起來卻已涼了,遂又放下,顫聲道:“你懂事便好。” “只是她——”左奪熙指著清兒,“我不要?!?/br> 彼時清兒正在給太后換熱茶,太后一扭頭,她便將熱茶奉了上來。 太后接過熱茶淺抿了一口,越發(fā)覺得這個姑娘聰明伶俐,便道:“這是哀家給你的生辰禮,豈有拒收之理?” 左奪熙只是固執(zhí)地重復(fù):“我不要?!?/br> “你既不想要清兒,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太后放下杯盞,“你要知道,有些東西若是不屬于自己,就不要肖想了?!?/br> 左奪熙渾身一震:“我沒有肖想什么!” 太后站了起來,身形遮擋了背后的燭光,臉色便掩蓋在了暗影之中:“若你沒有肖想什么,哀家也就放心了。若只是假言爭辯,那今晚就好好想想哀家的話吧。熙兒,哀家看著你長大,心中也是希望你好的?!?/br> 她緩步走過了左奪熙,朝門口走去:“清兒今晚就留在你這里,明日你搬回月桂宮時,可以自己選擇帶上什么東西回去,包括她?!?/br> 門“嘎吱”又開了,左奪熙仍舊跪在地上,盡管聽到了門外小肅子高呼“恭送太后”,他還是沒有起身。 清兒看著太后的背影走出了鐘秀宮,便朝左奪熙走了過去,輕聲道:“殿下,太后已經(jīng)走了,清兒伺候您就寢吧?!?/br> 左奪熙冷冷道:“滾?!?/br> 聲音不大,但氣勢駭人,清兒一時嚇住,頓停腳步。這之后左奪熙又沒聲了,仍安靜跪著,似乎失了神。 清兒想了想,便又壯膽邁開步子,試探道:“殿下,大冬天的地上涼,先起來吧?!?/br> “我讓你滾?!甭曇舻偷孟駨暮韲甸g滾出來的,讓清兒頓時想到山間的猛虎。 “清兒姑娘——”小肅子沖進(jìn)來,拉著她往外走,“清兒姑娘你不要命了!”他使著一股力,不由分說地直將她拉出門外,回身把門關(guān)上。 今晚這個清兒跟著太后來鐘秀宮,他便覺得奇怪,趁著太后進(jìn)屋跟左奪熙商談,他趕緊和眼前這個清兒姑娘攀談起來,才知道原來太后準(zhǔn)備將眼前她賜給左奪熙。 小肅子暗啐了一聲,也不知太后怎么想的,毫無預(yù)兆地就賜了一個女人,殿下能接受嗎?! 這會子見太后將清兒留下了,而這個清兒竟想去接近殿下,嚇得他趕緊將人拉了出來:“清兒姑娘,你是不夠了解我們殿下,他不小心碰到女人的東西都要洗手呢,你再不走,他真的會一掌拍死你的?!?/br> 九皇子殿下的怪癖不是秘密了,太后選中她的時候也特意跟她說過,不過清兒不以為意:“哪有那么恐怖,我見過殿下和郡主在一起的時候,可沒你說得這般嚇人?!?/br> 分明很正常啊,甚至……可以說是親昵了。 小肅子氣笑了:“哎呦喂!你怎么不懂呢,誰也別跟郡主比!” 清兒福了一禮,道:“清兒不敢自比郡主,清兒只是一個奴婢,認(rèn)得清自己的身份,不過太后既然將清兒賜給了殿下,清兒自當(dāng)盡心竭力侍奉殿下?!?/br> 當(dāng)皇子的侍婢可比當(dāng)一輩zigong女劃算多了,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jī)會,她怎么會輕易放棄。 說著,又想回去找左奪熙。 “你怎么就是不聽!”小肅子拉住她,“太后真的將你賜給殿下了?殿下也收了?太后還說了什么沒有?” 清兒當(dāng)然不會說左奪熙堅決拒絕的事,也不會說太后只給她一夜而后交給左奪熙抉擇的事,選擇性地回道:“太后還說,讓九殿下帶清兒回月桂宮住去?!闭f著便嬌羞地低下了頭。 小肅子一驚,這……這這這這這什么意思??? 怎么好端端的,太后便要趕殿下走呢?! 趁著小肅子失神,清兒掙脫了他,又朝門口跑去,能否從低賤宮婢變成皇子寵婢,可就只看今晚了…… 她的手還沒碰到門,后脖處便被人敲了一記,而后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小肅子從后面接住了她:“還好這點功夫還沒廢,為了你也為了殿下好,只好先把清兒姑娘你敲暈了,不要怪罪啊?!?/br> 說著便扶她去了一處空置的房間里。 等安置了清兒,小肅子再返回正廳里,卻發(fā)現(xiàn)正廳的門敞開著,里面竟沒了左奪熙的身影。 小肅子嚇了好大一跳,忙去看他是否回了臥房,誰知道臥房也是空無一人。他又忙將鐘秀宮各個房間都找了,竟都是空蕩蕩的,最后轉(zhuǎn)悠回院子里,累得氣喘吁吁,心里想著再找不到的話,是不是該去向皇上和太后稟告此事。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不見呢…… 這時候,遮蓋月亮的烏云移開,月色灑了出來,也將屋頂?shù)娜擞袄美祥L,小肅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抬頭一看,原來左奪熙在屋頂上坐著呢。 “殿下,您可嚇?biāo)琅帕?。”小肅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仰著頭道,“冬夜風(fēng)大,晚上又冷,您穿得薄,快下來吧殿下,仔細(xì)受了風(fēng)寒?!?/br> 左奪熙道:“不冷?!?/br> 小肅子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殿下,天大的事明兒再說罷,夜近三更,也該是睡的時辰了?!?/br> 左奪熙道:“你先去睡吧。” 小肅子又愁又急:“殿下可是因為今晚的事煩悶?有什么話可以向小肅子訴說嗎?奴才愿意為殿下分憂解勞?!?/br> 左奪熙搖頭:“你別吵我了?!?/br> “殿下……” “讓我安靜會兒?!?/br> 小肅子半截話頓時全部咽回肚子里,殿下的語氣不是在命令……他在請求。 他從未見過殿下這般低落的時候。 小肅子不忍再吵他,默默地轉(zhuǎn)至廊下,靜靜地等著主子下來。 屋頂上,左奪熙一個人靜坐著。 在鐘秀宮的屋頂可以很輕易地看進(jìn)清心宮的院子,而此時清心宮的房間俱已滅了燈,只有廊下各角掛著燈籠,還有守夜的侍衛(wèi)婢女在走動。 他從懷里掏出新得的生辰禮物,在月光的注視下描摹著上面一針一線繡起來的“熙”字。 他又想他現(xiàn)在坐的這片屋頂正是當(dāng)年給傅亭蕉扔牙齒的地方,可惜月色終究太暗,剛剛他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 罷了。 他將絲帕又塞回心口,腦袋里不斷回蕩著今天太后對他說過的話,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他不明白,太后為什么覺得他對傅亭蕉有肖想?他從來沒往那里想過! 他一直只是、只是把傅亭蕉當(dāng)成meimei—— 可是,當(dāng)“meimei”這個詞蹦了出來,他卻又覺得不對。 也不是meimei…… 是一個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地存在。 但,絕不是太后所擔(dān)憂的那樣! 他厭惡女人,更不會娶妻,只要想到與女人親密地接觸,他就直犯惡心,便是例外如傅亭蕉,也不會在此處例外…… 況且,她還那么小,他根本沒有旁的想法……他又不是禽.獸! 遠(yuǎn)處挪來一片烏云,又將月色蓋住了。這瞬間,左奪熙的心也像被蓋住了似的,頓時沉了下來。 既然這樣,趁早……也好。 想到此處,他晃了晃腦袋,竭力讓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躍到院子里,才發(fā)現(xiàn)小肅子還沒去睡,此時已困得頭靠廊柱坐著打瞌睡。 “小肅子?!弊髪Z熙喊他。 小肅子頭一晃空,頓時清醒過來:“殿下終于準(zhǔn)備睡了?” “嗯,你也去睡吧?!弊髪Z熙站在院子中,全身都籠上了一層灰暈似的,“明天早點起來,收拾東西搬回月桂宮?!?/br> ***** 第二天一早,小肅子就在忙活。 他們要搬回月桂宮的東西其實比較少,只不過鐘秀宮里有太多郡主來玩時落在這里的東西,平時放在這兒沒關(guān)系,如今他們要搬走了,殿下說屬于她的東西不能帶走,要原樣清理出來,送回去。 一炷香的工夫,便清理出了兩大木箱的東西。 小肅子命其他小太監(jiān)抬起來,準(zhǔn)備送還清心宮,左奪熙叫住他,讓他把昨天太后帶來的女人也一起還回去。 “是?!毙∶C子毫不驚訝地應(yīng)了,殿下能收下女人才該驚訝。 跑去安置清兒的房間,這姑娘昨晚想是被他敲得狠了,這會兒還在睡,被他叫起來才知道天亮了,還要去糾纏左奪熙,小肅子只好揚起手刀:“清兒姑娘是不是想再吃一記?抬著給還回去也行?!?/br> 清兒這才不敢了,委委屈屈地跟著他出去了。 左奪熙則回了自己的臥房,這間房間里的東西他沒讓小肅子收拾,其實要帶走的不多,屬于傅亭蕉的已經(jīng)叫人還回去了,屬于他的……也只有這幾年生辰她送他的禮物了。 一個小木盒子裝好綽綽有余。 才蓋上盒子,門突然被人推開,傅亭蕉抹著眼淚沖了進(jìn)來:“九哥哥!我聽小肅子說,你要搬走了?!” 左奪熙點頭。 “你為什么要搬走?!”傅亭蕉睜大了紅通通的眼睛,張開雙手擋在他面前,“蕉蕉不讓你搬!” 左奪熙看著她,面上一點波動也沒有,似乎并不難過似的:“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要再黏著我了?!?/br> 傅亭蕉使勁搖頭:“我就要黏著九哥哥!蕉蕉就要黏著九哥哥!” 左奪熙一言不發(fā)地抱起木盒,繞開她往外走。 傅亭蕉蹭蹭蹭地追了上來,在門口又?jǐn)r住他,哽咽道:“那、那九哥哥一定要搬,蕉蕉還是要黏著你!反正蕉蕉長大了,比以前走路快!大不了每天就從清心宮走去月桂宮找你,我不怕累?!?/br> 左奪熙蔑視著她:“可是我怕煩?!?/br> 傅亭蕉愕然地愣住了,左奪熙在她身側(cè)毫不留情地走過,抱著木盒的手指骨節(jié)因為發(fā)力而泛白。 “郡主……”小肅子偷偷從回廊后面鉆了出來,他是一路跟在傅亭蕉后面回來的,“有些話奴才不該說,可是奴才必須跟您說!” 傅亭蕉眨巴一下眼睛回了神,也掉落了一滴淚,喃喃:“什么話?” “殿下他絕不是嫌郡主煩,他是……被太后逼的?!?/br> 傅亭蕉不可置信:“姨祖母逼的?姨祖母為什么要逼九哥哥?!” 小肅子苦著一張臉:“那奴才哪曉得啊,反正是太后讓殿下搬走的。郡主您可別跟太后說是奴才說的啊,萬一太后追究起來……”他話還沒說完,傅亭蕉已經(jīng)跑得消失不見了。 她一口氣沖回了清心宮,太后剛剛梳好了妝,準(zhǔn)備去用早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