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她想,他們的娘都死了,她和九哥哥一樣的,她都不難過,那九哥哥也不要難過了…… “閉嘴!”左奪熙突然站了起來,吼得她全身一抖。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他想起馬車上初見她那一刻,她已經(jīng)沒了娘,卻朝他呵呵直笑,“你娘死了,你根本毫無感覺,還天真爛漫地笑,因為你根本沒體會過有娘的感覺,所以你不在意,你沒有任何痛苦!而我,有娘的甜、有娘的苦都體會過了!我還差點——” 他驀地住了嘴,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昨晚可怕的經(jīng)歷又浮了腦海,他整張臉煞白煞白,渾身細細地抖。 他當時、當時真的以為他要被掐死了。 醒來之后,他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又一次在他發(fā)瘋的母妃手下逃過一劫。窗外還是漆黑一片,他摸了摸被掐得說不出話的喉嚨,他知道大半夜的不會有哪個太醫(yī)愿意來給他醫(yī)治,所以他抱著被子在黑暗中靜靜等天亮。好不容易等來天亮,他跑去開門,然后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場景—— 他的母妃,只穿了中衣褻褲,吊死在他屋檐下! 他面對面地看到了,他母妃因為吊了一晚而眼睛外凸、口舌流涎、面色青紫的猙獰模樣…… 那一瞬間,居然沒有悲傷,只有驚懼和厭惡,他身體一軟,跌坐在地。 半晌之后才從失神里走出來,竟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他出奇地冷靜,趁著還沒人看見,搬來凳子,壓抑著厭惡,使足了吃奶的勁,將他母妃抱了下來,艱難地給她穿上了一件外衫,闔上眼睛。 好歹讓她走得體面一點。 做完這一切,他就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間里,那點殘存的對母妃的眷念和愛護突然又被nongnong的厭惡所取代。 他本來就因為母妃的緣故有些厭女懼女的緣故,好不容易被傅亭蕉掰回了一些—— 他突然頓住了。 他想起他昨晚差點被掐死前,他腦海中唯一出現(xiàn)的人,就是、就是…… 左奪熙猛地晃了晃腦袋,錘了自己一拳。 不! 他討厭女人,他被女人傷害!傅亭蕉也是女人,他也應該討厭! 傅亭蕉會不會、會不會有一天也沖上來掐他?像一個蠕動的蟲子一樣在他面前披頭散發(fā)地解衣服? 他渾身一寒,又泛起了畏懼,甚至想吐。 這一剎那,連傅亭蕉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而無辜的傅亭蕉此刻卻渾然不知,她只是見左奪熙發(fā)火之后陷入沉默,便不敢再接近。 她怯怯地站在原地,眼神無處可放便骨碌碌地四處看,突然發(fā)現(xiàn)這間房間臺子上的風箏,一下子什么委屈、害怕都沒了,眼睛都亮了起來,蹭蹭蹭地取過風箏,頓時笑靨如花:“九哥哥!是風箏誒!” 左奪熙被喚回神智,下意識循聲望去,那個面目可憎的臉笑得如爛漫春花,立刻在他心頭敲了一記。 把他厭惡的情緒都敲散了,撿都撿不回來。 可是,他應該討厭的!未免再受到女人的傷害,他應該及早地討厭每一個女人,包括她! 左奪熙皺起了眉,開始自己跟自己斗爭起來。 “九哥哥其實也想放風箏是不是?”傅亭蕉歪著頭想了想,笑起來,“那九哥哥不想陪蕉蕉放風箏,蕉蕉就陪九哥哥放風箏吧?” 有了這個風箏,傅亭蕉仿佛得了護身符,她覺得她熟悉的九哥哥已經(jīng)回來了,于是拿著風箏走過去牽左奪熙的手。 左奪熙僵在原地,他還在想到底是甩開她還是…… 軟軟的小手已經(jīng)牽了上來,然后在看到他面色一變的同時又嚇得縮了回去。 好像又要發(fā)火了…… 左奪熙冷著臉,心里卻想,其實……好像沒有他想象得那么難以忍受。他朝傅亭蕉看去,她想做了錯事一樣低著頭,只露出一段白嫩的脖子。 他咳了一聲:“你再碰我一下試試。” 其實如果可以忍受,那還是忍受吧,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他母妃那么可怕的,至少傅亭蕉不是。 傅亭蕉卻以為這句話是在威脅,頓時嚇到風箏都掉到了地上,連忙把手背到身后,哇地一聲哭出來:“蕉蕉再也不敢了……” 左奪熙:“……” 冷靜、冷靜、冷靜……吵死了! 左奪熙:“別哭了?!?/br> 傅亭蕉本來哭得眼淚鼻涕都糊了一臉,聽他一發(fā)話,立刻乖乖地閉上了嘴巴,還吸溜了一下鼻子。 左奪熙頓時嫌棄得不得了,從懷里掏出一塊帕子扔過去:“自己擦?!?/br> 都怪她平時愛哭又愛吃東西,所以他養(yǎng)成了隨身帶兩塊帕子的習慣。 傅亭蕉捧著帕子,笨拙地擦了一把臉,反倒把鼻涕更往四處糊了。 左奪熙趕人了:“你先回去?!?/br> 傅亭蕉撿起風箏:“那……”她還惦記著放風箏的事。 左奪熙連生氣都不知道怎么生了,硬聲道:“過兩天?!爆F(xiàn)在他實在沒心情。 傅亭蕉還想再說什么,阿固已經(jīng)在外面敲門了。 太后已經(jīng)知道月無意自縊,便派人來月桂宮,讓阿固先將傅亭蕉帶回去。 傅亭蕉開了門,一邊是催她走的左奪熙,一邊是急著抱走她的阿固,她撅起嘴巴,乖乖地把風箏放下,戀戀不舍地被阿固帶走了。 ***** 月無意是抬了妃位下葬的。 她的死訊傳到左晟那里,左晟才想起這個人來,便順便看了她的名冊,猛然驚覺:“今天……是她的生辰???” 他問隨侍太監(jiān)李常倫:“朕記得,今天也有一個妃嬪過生辰?”國事太多,他對后宮的瑣事實在沒有花太多心思。 李常倫卻是一一記得有關(guān)皇上的任何事,趕忙說:“今日是貞嬪娘娘的生辰,皇上您已經(jīng)命人將生辰禮備好了,還說今晚要去貞嬪娘娘那里用晚膳?!?/br> 左晟皺起了眉:“原來是這樣……” 他恍惚記得,月嬪幾年前就瘋了,好像是因為失寵的緣故,他不再寵幸她,而是寵幸別人去了。而如今,他寵幸的新人竟與她同一天生辰,而他早已忘了她的生辰,還準備親自給新人賀生辰,也難怪她…… 左晟閉上了眼睛。 他當初,也是寵愛過她的。 慢慢勾起了遙遠的記憶,那天他策馬飛奔,驚擾了她的馬車,她掀開簾子,他回過頭,那一眼,驚艷了他的心,也注定了她的一生。 他嘆了一聲:“追封月嬪為月妃。貞嬪的生辰禮再加三倍給她送過去,明日就劃了她的冊子,放她出宮吧。還有老九那里,多送點好吃的好玩的過去,畢竟還是個孩子。跟他說,朕會安排他去季貴妃的瑯華宮里住,叫他不要怕,往后就養(yǎng)在季貴妃膝下。” 當然,左奪熙依舊固執(zhí)地不肯去。 經(jīng)過母妃之死,他如今懼女厭女癥越發(fā)嚴重,雖然平時不會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但實際上只有傅亭蕉可以近身了,連傅亭蕉的貼身丫鬟拿的糕點他都不肯吃的,只有傅亭蕉拿的會吃掉。不,別說吃女人拿的東西了,他現(xiàn)在便是碰別的女人一下都要洗手,跟別的女人待在一個屋子里都會不由自主地犯惡心。 他怎么可能去季貴妃那里。 為此,傅亭蕉去左晟那里撒了一下午的嬌,為她的九哥哥說話,終于讓左晟打消了這個主意,而且也沒有對左奪熙生氣,反而樂呵呵的,因為傅亭蕉平時可很少主動跟他這個表舅舅撒嬌,這罕見的撒嬌讓他很受用。 但是左奪熙一人住在偏僻的月桂宮也不好,而且自他母妃離世之后,他整晚整晚地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便會做噩夢,第二天精神特別差,被傅亭蕉看出來了之后才坦白。 傅亭蕉又去求太后,讓他搬到鐘秀宮來。 鐘秀宮是已故鐘太妃的住所,跟清心宮就挨在一處,鐘太妃歿了之后就一直空著,傅亭蕉早就想九哥哥搬過來了。 太后看著小臉皺成一團擔心得不得了的傅亭蕉,自然一口應允,叫人將鐘秀宮收拾齊整,幫月桂宮搬家。 左奪熙本來還倔強地不肯搬走,然而傅亭蕉嘴巴一扁,他連忙眼疾手快地給她塞了塊帕子:“搬?!?/br> 他也不想再反復夢到那晚了。 于是,左奪熙搬進了離清心宮只有一墻之隔的鐘秀宮。這下,傅亭蕉來找他玩更加方便了,就沒有哪一日不去他那里的。 但是,有一天傅亭蕉卻沒有來。 他心想愛來不來,他反而得了清凈呢,但小肅子已經(jīng)四處打探去了,晚上回來告訴他—— 傅亭蕉的父親鎮(zhèn)南王傅橫回京了,據(jù)說這次回京,就是要把傅亭蕉接回鎮(zhèn)南王府的。 哦,不對,傅亭蕉今天已經(jīng)被接回去了。 左奪熙木了片刻,哼聲道:“那正好了?!?/br> 當晚,翻騰到三更也沒睡著。 作者有話要說: dbq來玩了,自罰一杯! 第5章 爹爹 第二天,傅亭蕉依舊沒有來。 他們都說,這一次傅橫回來,肯定是要續(xù)弦了。為父母服喪,最多也就三年,何況妻子呢,鎮(zhèn)南王雖與王妃鶼鰈情深,總不能一輩子守著她的。而續(xù)了弦,傅亭蕉就有了名義上的娘親,自然要接回鎮(zhèn)南王府養(yǎng)的。 左奪熙問小肅子:“鎮(zhèn)南王府在哪?” 這三年間,鎮(zhèn)南王從來沒有回來過,傅亭蕉自然也沒回過鎮(zhèn)南王府,更別說他了。 小肅子癟了癟嘴,斜眼看他:“殿下,您不是嫌郡主煩,說她離您離得越遠越好嗎?” 左奪熙僵了一下,立刻道:“我就是想算算,她離我有多遠?!?/br> 說完覺得還不夠體現(xiàn)自己的立場,馬上加了一句:“看離我夠不夠遠?!?/br> 小肅子憋笑,說:“鎮(zhèn)南王府在大鴻街的街尾,從皇宮出來,先直走,穿過正街,再左拐轉(zhuǎn)司方街,在司方街快到盡頭的時候從烏巷穿過,穿到天因街,天因街走到頭,再右拐轉(zhuǎn)入大鴻街,走到頭便是鎮(zhèn)南王府了。這是最近的路線?!?/br> 左奪熙睨了他一眼:“我問最遠的?!?/br> 他心里開始計算,按最近的路來算,他從皇宮去鎮(zhèn)南王府,起碼也要半個時辰了。哪里像現(xiàn)在,出門左拐便是清心宮了。 小肅子悠悠道:“要說最遠的,那從城外繞幾圈,繞到天黑再去也行啊。如果殿下您是擔心郡主再來煩您,那您就放心吧,郡主回了自個家,哪里還會隨隨便便進宮,您便是想要她來煩你,她也不來了。” 您便是想要她來煩你,她也不來了…… 左奪熙聽了,心里頓時涌出一股煩悶,狠狠地瞥了小肅子一眼,一字一句:“我巴不得?!?/br> 小肅子心道你這哪是巴不得的樣子啊,但是他機靈地閉了嘴。調(diào)侃歸調(diào)侃,他心里也擔心著呢,也就郡主在的時候這位爺會偷偷抿嘴笑笑,要是郡主真的回家了,那可怎么辦吶。 第三天,傅亭蕉依舊沒有來,左奪熙假笑:“太好了。” 第四天,傅亭蕉還是沒有來,左奪熙開始覺得有些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