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水離開紅旗縣后，把鹵蛋的方子留給了錢向東。錢向東不愿白占便宜，一次性給了葉青水三百塊的買斷這筆鹵蛋的生意。

    現(xiàn)在葉青水看著自己的腰包日漸鼓起，渾身都有勁。

    不僅不會經(jīng)常孕吐了，連吃飯睡覺都香了許多。

    謝庭玉洗漱完，坐到床上注視著妻子，看著她高興地數(shù)著鈔票像偷了腥的狐貍。他盯著她如粉的唇瓣，忍不住親了一口。

    “有這么高興嗎？”謝庭玉問。

    葉青水瞥了一眼男人，她抿著唇，嘴角跟抹了油光似的。

    “你不懂，這叫享受勞動果實的甜美?！?/br>
    她那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說：你這種靠奶奶補(bǔ)貼零用錢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謝庭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笑了。

    ……

    周冬梅聽到徐茂芳跟她說，葉青水做臘腸賣給大院里的人。

    即便是已經(jīng)離開了謝家的周冬梅，這會聽到了也嫌丟人。

    “她就不能安生點，好好安胎嗎？”

    徐茂芳提到這個，眼里也不由地泄出嘲諷。

    “你也知道她從鄉(xiāng)下來的，眼皮子淺，哪里知道名聲的重要。”

    把自己弄得跟鄉(xiāng)下賣貨郎似的，謝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徐茂芳在大院里碰到老熟人，他們迎面就是一句：“你家青水還做臘腸嗎？”

    那種語氣，讓徐茂芳臊得滿臉通紅，直想往地下鉆。

    徐茂芳為了避開這種尷尬的場面，飯后在大院里散步的習(xí)慣都生生改掉了。

    但她自己卻沒有想過，勞動不分貴賤。當(dāng)年她母親也是靠著一手裁縫手藝?yán)洞笏?、養(yǎng)家糊口呢！

    周冬梅說：“可憐了我哥，好好的一個京大學(xué)生，討了這樣一個媳婦?！?/br>
    想想他以后要跟葉青水這種女人過一輩子，真是太可怕了。整個家檔次都被她拉低了，周冬梅想到自己回過頭來還要討好這種人，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抗拒。

    且不提在大院里做生意算不算投機(jī)倒把，為了這一塊兩塊錢，豁出臉給別人干活，葉青水得有多缺錢？

    徐茂芳和周冬梅這時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大院里同樣娶了鄉(xiāng)下媳婦的李愛軍。

    日子是過得那叫一個雞飛狗跳、水深火熱。

    周冬梅和徐茂芳母女倆替謝庭玉感到丟臉，謝庭玉丟不丟臉？

    謝庭玉是覺得丟臉的。

    他開學(xué)的那天，葉青水取了五十塊給他。

    “男人身上得帶點錢?！?/br>
    她想了想說：“雖然食堂便宜，但是你飯量大，多吃點，別凈想著省錢?！?/br>
    謝庭玉攥著這皺巴巴的五張大團(tuán)結(jié)塊，心里熱乎乎的，既慚愧又感動。

    他說：“水兒對我真好?！?/br>
    他深深自責(zé)?；盍诉@么一大把歲數(shù)了，回過頭來還得靠媳婦掙錢養(yǎng)家。

    不過謝庭玉這時候卻沒想過，他自己也把身上所有的錢給了媳婦。他名下還有從母親那里繼承來的一個宅子，光是租金每個月能有一百塊。

    葉青水倒是沒有把租金看在眼里，錢經(jīng)不住花。

    她要趁著機(jī)會來臨之前，早點攢足錢到時候好做些大生意?，F(xiàn)在這樣?xùn)|一榔頭、西一錘子的生意，利潤雖然可觀，但是卻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葉青水想要的那種程度。

    葉青水到供銷社買過一次rou后，再也沒有去那排隊買rou了。

    俗話說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葉青水第一次買rou回來做臘腸，就跟揭開了自己的酒蓋子似的，讓大院里的人聞到了香。

    等他們吃光了買回來的臘腸，自然還會再來買。

    再來謝家買的時候？

    不好意思，葉青水不賣臘腸。

    葉青水抿抿唇，抱歉地跟上門買臘腸的客人說：

    “本來這個臘rou臘腸，我們家是自己弄著吃的。給你們一次兩次還可以，總不能吃光了就來我這里要吧？這樣我變成啥了，我這樣做就是投機(jī)倒把……”

    “誰說你是投機(jī)倒把了？”

    大院里愛吃臘腸的客人心里空落落的，才嘗出了點滋味，就不做這個生意啦？

    徐瑋聽到葉青水不做臘腸，宛如接到了晴天霹靂。

    他家里那口子就愛吃它，雖然吃得不多，但隔三差五地也要吃上一點。

    突然不賣臘腸了，徐瑋都不知道回家該如何跟媳婦交代。

    他的腦子忽然一亮，到部隊食堂買了兩斤的鮮rou拿到謝家。

    “我把rou給你，拜托你幫忙做臘腸，這樣就不算投機(jī)倒把了吧？”

    葉青水笑瞇瞇地收下了這兩斤豬rou。

    他看著葉青水笑瞇瞇的臉，忽然覺得她這樣的笑容跟謝庭玉像極了。

    葉青水不賣臘腸了，她靠著手藝收加工費(fèi)。

    畢竟有時代敏感的特殊性在，葉青水不可能跟年代的潮流對著干。在縣城里小打小鬧擺攤子賣早點，機(jī)靈點沒人管。大院里這么多雙眼睛盯著，葉青水膽子再肥也不敢頂風(fēng)作案。

    頭一次賣臘腸，界限還比較模糊。

    葉青水壓根沒有給臘腸定價格，它也不能算商品。來問她要臘腸的客人都是來吃過飯的熟人，人家素質(zhì)高不好意思占人的便宜，錢票都是自發(fā)留下來的。告投機(jī)倒把告不到她身上。

    如果葉青水幫鄰居做臘腸收點手工費(fèi)，被認(rèn)為是投機(jī)倒把？

    不好意思，最先該被抓的是裁縫。大街小巷都是裁縫鋪，人家裁縫也是靠手藝吃飯的。大家都一樣是靠手藝吃飯的，還分個高低貴賤了？

    *

    謝家的兒媳婦有一手做臘腸的絕活，想吃臘腸的提一些豬rou上門，就能吃到她做的臘腸。

    另外還得付一些手工費(fèi)，畢竟人家也不是白白幫干活的。

    這個消息讓大院里一些原本跟謝家關(guān)系疏遠(yuǎn)的家屬聽到了，簡直喜出望外。

    收手工費(fèi)好??！

    都說葉青水做的臘腸好吃，好多人家跟謝家沒啥交情，不好意思上門走動，想吃點臘腸都難。

    葉青水愿意收手工費(fèi)了，這下子葉青水的客人也不再局限于謝家的親戚朋友之間了。拎著豬rou求到謝家做臘腸的人絡(luò)繹不絕。

    徐茂芳看了簡直頭疼欲裂。

    她壓抑了許久的情緒，跟脹破了的氣球似的，終于爆發(fā)了。

    看著那個彎著腰正在廚房里洗著豬rou的葉青水，徐茂芳嘲諷地說：“他爸爸和爺爺都是大院里有頭有臉的領(lǐng)導(dǎo)，你是謝家的兒媳婦，你這樣做像什么話？”

    葉青水把豬rou洗干凈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

    葉青水倒是挺有幾分自覺的，怕影響到家里人正常作息。

    上門請葉青水做臘腸的客人非常多，葉青水每天頂多只做十斤臘腸，做完之后都盡量把衛(wèi)生弄得干凈，不給伍嫂添麻煩。

    雖然這個家里人里邊，恐怕只有徐茂芳一個。

    畢竟謝軍工作特別忙，三天兩頭不在家，大哥在全封閉的軍校念書，謝庭玉也只有放學(xué)后才回家。爺爺奶奶也有自己的房子住，不住在謝家。

    謝庭玉當(dāng)然不會嫌媳婦麻煩，他反倒會擼起袖子幫忙一起干活。

    徐茂芳又說：“趁早把你從鄉(xiāng)下帶來的那一套扔了，別香的臭的都帶到謝家來。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好好養(yǎng)胎，早日給庭玉添個大胖小子?！?/br>
    這句話說得就誅心了。

    如果葉青水還是上輩子那個容易自卑的鄉(xiāng)下姑娘，聽到了恐怕會難過得掉眼淚。

    現(xiàn)在的葉青水，不好意思，她的臉皮有些厚。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去年徐茂芳嫌棄土特產(chǎn)土，拿不出手，結(jié)果最后吃得最歡的就是她。

    葉青水靠做臘腸掙錢了，隔三差五地?fù)v鼓點好吃的東西，讓謝庭玉拿去學(xué)校墊肚子。

    可也沒見徐茂芳少吃??？

    葉青水抬起頭來，正欲開口讓徐茂芳清醒過來。

    誰知她卻看到了謝庭玉靜靜地站在門后，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也不知他聽了多久。

    他淡淡地說：“勞煩芳姨了，我跟水丫很快會搬出去住，不打擾您?！?/br>
    葉青水看到徐茂芳一瞬間變得扭曲的表情，真想給男人鼓掌。

    她的男人真是可以，不開口則已經(jīng)=，一開口就直往人心口插刀。

    謝庭玉住在謝家，天經(jīng)地義，就算搬出去住了也會被所有人求著回來，有的人卻想盡方法也搬不回來。

    他是謝家的兒子，葉青水還懷著孕，這小夫妻倆被繼母逼得搬出去住，除非徐茂芳不要臉了，不然就是跪下也得親自把他們求回來。

    徐茂芳這心跟下了油鍋似，油炸得難受。

    過了她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她強(qiáng)笑著說：

    “我是打心底盼著水丫好，讓她不要這么累，她懷了快五個月了還干這些活，傳出去也不好不是？

    “等你爸回來讓他評評理，我掏心掏肺指著你們好，你們倒好，一個兩個要搬出去住，你們這是想逼死我嗎……”

    葉青水正想開口，但謝庭玉卻一言不發(fā)，拉著她回了房間。

    謝庭玉此刻什么心情？

    他把兩個人的衣服整理了出來，疊好裝到行李箱里。

    葉青水連忙撲到行李箱上，“玉哥你在干什么？”

    謝庭玉看著媳婦，摸著她的腦袋說：“有我在一天，決不讓你受委屈。咱們搬出去，你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

    葉青水看著男人認(rèn)真的表情，才意識到他是真的想搬出去住。原來不是故意想氣死繼母的？

    他說……她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