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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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懂么,也敢亂翻。不要碰我的箱子了……” 葉青水沉默地看了它一會兒,最后挪開了目光。 謝庭玉剛剛走到門口,此時媳婦兒正看著他的箱子,目光一瞬不錯,已經(jīng)看了有一段時間了,他打斷了她的注意力: “水兒,你要做什么?” 葉青水本不欲探究別人的隱私,但是看著謝庭玉一臉有些微妙的神色,忽然來了興趣。 “我可以看看你的箱子嗎?” 謝庭玉仿佛強撐著一筆帶過、又轉(zhuǎn)移話題,“這有什么好看的,我讓你看看我從奶和爺那兒討來的東西,怎么樣?” 第072章 謝庭玉說著自顧地去翻自己的行囊,從里面取出一包東西來,用幾張報紙寥寥草草地裹著,看起來很隨意。 葉青水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 謝庭玉慢條斯理地把報紙一張張展開,從里面取出一顆雪白的羊脂玉,宛如凝脂雪乳一般,籽粒凝潤滑亮。 葉青水看了一眼,眼珠子都不會轉(zhuǎn)了,定定地看著它出神。 葉青水非常喜歡珠寶翡玉瓷器,尤其是有歷史底蘊的古董,上輩子她為了沉淀自己,還特意去惡補了一段時間的古董珍寶。 謝庭玉看著她呆愣的眼神,說:“咱不是欠了周老爺子一顆珠子嗎?” 謝庭玉記得葉青水收了周家的珠子后一直很惦記,把它埋在屋后,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看一看。在他眼里并不值多少錢的東西,她卻記了很久。從那以后但凡葉青水去縣里,一定會捎點糧食給周恪。 她從來不會去想趁火打劫,占別人便宜。 既然如此,他只好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作填補了。 “拿這塊玉還給他吧?!敝x庭玉說。 葉青水把目光收了回來,她恨不得把這個男人好好教訓(xùn)一頓。他知道拿著的寶貝多稀罕嗎? 這年頭金銀珠寶雖然不值錢,但也沒有這樣白糟蹋錢的人。 珍寶的價值永遠都不會隕滅,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顯出價值。但凡從祖宗那兒繼承下來的東西,都要好好珍藏。 要不是葉青水祖上十幾代全都是佃戶、貧農(nóng),除了傳了一屁股欠債給兒孫,什么寶貝也沒有。否則葉青水能守著寶貝一輩子。 葉青水把玉收好了,雙目一派清明,她嘆了一口氣道:“人家的寶貝我總有一天會還給他們,倒是你,咱們家的寶貝也不能隨便送出去?!?/br> 相比起這個凈往家里倒騰東西出去的男人,葉青水就自覺多了。 他們?nèi)サ绞锥己螅?dāng)晚謝奶奶給葉青水塞了九百塊的彩禮錢,大年初一那會婆婆封了兩百塊的紅包給她。加起來足足有一千一百塊。 七十年代末,有幾個人能見到這么大一筆錢?這么重的彩禮錢,也只有娘家要賣閨女才要得出口。 葉青水只拿了兩百塊,離開前她把剩下的錢偷偷地藏在了謝奶奶的枕頭底下。 他們都是年輕人,勤快些,憑借自己的雙手總能掙出一份前途。 謝庭玉聽到葉青水提到的“咱們家”這個字眼,心忽然跳了跳,有些急促。 他笑了笑:“好,聽你的。” 謝庭玉以為這一番話已經(jīng)足夠讓葉青水忘記之前的堅持,不料她接著之前的話頭重新提了起來: “你的箱子裝的什么東西,不能給我看看嗎?” 謝庭玉勉強笑,“水兒乖,不看行不行?” 葉青水沉默著不說話。 她琢磨起來,謝大哥提醒她看的東西會是什么? 這些東西他一定也看過…… 上輩子,他收拾謝庭玉的遺物的時候,大約是打開過它。那時候葉青水去大學(xué)找“他”,他能完好地扮著謝庭玉的角色,連她都難以分辯出。所以,里面一定有他的日記。 這么一想,葉青水就打消了念頭。 在葉青水思考的這段時間,謝庭玉卻出乎意料地同意了,“我給你看還不成嗎?” 看見她失落的眼神,謝庭玉很是過意不去。既然已經(jīng)是夫妻,坦誠相待也沒有什么。 “噠”的一聲,謝庭玉打開了箱子。 葉青水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望過去,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詭異,箱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堆書,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著,謝庭玉打開了另外兩口箱子發(fā)現(xiàn)也是這樣。 他心高高地提了起來,但同時也松了口氣。 葉青水看著箱子裝的這些書,隨便地翻了翻,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獨特的地方,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她走出屋子去干活了。 “阿婆,你別動,活放著我來干?!?/br> 謝庭玉卻悄悄地找了小叔問:“我的箱子,你們動過了?它里面的東西在哪兒?” 小叔想了好半天,才說:“哦,你說的是那堆破爛啊。” 謝庭玉的眼皮微不可見地跳了跳。 “那不是搬屋子的時候書太多了,春天濕氣重,娘她怕你的書潮了,就給你收箱子里了。原來那些東西給你騰柜子里了。沒扔你的東西?!?/br> 謝庭玉聽完,回屋翻箱倒柜,最后拉開書桌的柜子看見裝得滿滿的東西,臉上露出了淺淡的笑。 他伸手摸著他的草蟈蟈,它安然無恙地躺在柜子,他順了順它的觸須。 陽光給它鍍上了一層金光,黑豆大的眼珠仿佛活了似的,栩栩如生。 這才是他的無價之寶。 謝庭玉把底下雜七雜八的書信日記零散的物件,一一地取出來,妥帖地放回了箱子。 …… 葉青水趁著沒村里還沒開始忙活春耕,抽空去了縣城一趟。 錢向東樂呵呵地跟她匯報春節(jié)的收成。 “你不是做了些糕點點心嗎,甜嘴兒的準沒錯,除夕之前就賣光了,賣得特別好,總是有客人來問我還賣不賣糕點了。一斤賣了這個數(shù)!”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意思是一塊錢一斤。 這個價錢可比他們賣的早點貴多了。 葉青水點了點頭,賣這個價錢確實也不虧了。糕點貴就貴在做起來費糖,糖是奢侈的零嘴兒,過年走親戚的時候提起糕點走親戚,體面又闊氣。 在首都的時候,軍屬大院里還有鄰居想花錢買他們家的糕點,兩塊錢一斤謝奶奶都沒舍得讓。 葉青水收了一百五十六塊的錢,厚厚一沓的零鈔兒票券,熱乎乎的燙手。 葉青水瞟了錢向東一眼,雖然是過年了,他卻還穿得破破爛爛。 “你手頭也寬裕了,有空給自己扯塊布做件衣服穿穿……” 錢向東叼著草根,滿不在乎地說:“沒事,穿成乞丐好過活,我缺錢?!?/br> 葉青水從他這拿走了一斤的栗蓉糕,騎著單車往周恪家的方向走了。 她用書包穩(wěn)穩(wěn)地裝了一袋的糧食,沉沉地吊胳膊。 葉青水走到破舊的筒子樓下的時候,周恪正隨意地拿著碗放到水龍頭底下,混著干飯吃。 他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過飯了,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但是胃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打一個餓嗝滿嘴的酸味。 可是他今天要去十里地之外的山頭,砸石子兒換錢,這才弄了點干飯來吃。 一抓米做成飯,一頓就吃完了,做成粥能吃兩天,做成干飯能吃好幾天。但是實在太干了,他噎不下去了,于是跑到樓下裝了一點水來喝。 葉青水見到周恪這樣“邋遢”的一面的時候,把碗搶了過來。 “自來水喝了會生病?!?/br> 周恪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葉青水上了樓,準備燒熱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周家的煤球沒了,空蕩蕩的一塊也沒有。 她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周存仁,這才意識到這個家好像變了,屋子以前雖然亂、卻亂中有序,現(xiàn)在卻是一片死寂的荒亂。地上是一個踩碎了的找水儀的零件。 空氣中彌漫著nongnong的藥味。 她問周?。骸霸趺戳诉@是?” 周存仁慢慢轉(zhuǎn)醒,撐著身體起了床。他把地上破碎的零件揀了起來,慢吞吞地、吃力地。 “你今天怎么有空來了?” 葉青水看了眼周恪,又看了眼周老頭,小的面黃肌瘦,以前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rou全掉了、瘦巴巴的憔悴。老的面色灰敗,透露出一股死氣。 一路從鄉(xiāng)下走到縣城里,到處都洋溢著年味,唯獨這個家一點年味都沒有。 葉青水扭頭走了出去,問鄰居借了些煤球,借煤球的時候順便問: “周老師怎么了?” 鄰居輕描淡寫地說:“還能怎么,老頭子得了重病,沒錢治回家等死了。” 葉青水心一緊,付了兩分錢,要了煤球后回到破舊的屋子,熬了一鍋清粥。 她坐在煤爐邊上,用著平生最大的耐心,一點點地看著火苗舔著鍋底,圓潤的米粒緩緩裂開,熬出米油…… 她叫了周恪來喝粥,又端了一碗放了一會,不燙手之后放到了周存仁的床頭。 周存仁嘆了一口氣,“你不要想太多,我早就想到有這一天了。” 他嗤了一聲,“你哭個啥?!?/br> 葉青水搖搖頭,“沒有,我沒哭?!?/br> 周存仁說:“這病沒法治、我不治了,我只是……擔(dān)心周恪,他還那么小。要是、要是……” “可以的話,你幫我照拂一下他。我的書全都留給你?!?/br> 周存仁說完緩緩地扭過了頭去,誰不想挨過黎明前的黑暗,只是有的人輕易放棄,有的人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葉青水掉下了眼淚,她還記得研究找水儀的時候,老爺子熬了幾天不曾合過眼。 為了找一塊材料、趕在秋耕前做出儀器,他翻遍了全縣的廢舊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