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他淡淡地道:“念啊,怎么不念下去了?” 葉青水看著謝庭玉清淡嚴肅的臉,聲線疏懶又清冷。 葉青水看著他正經的臉,不禁咬著舌頭,臉有點紅,這都什么輕浮的詩。但念也念下去了,刻意跳過未免太過夸張。她稍稍加快了語速念下去: “meimei你是水,你是清溪里的水。無愁地鎮(zhèn)日流,率真地長是笑,自然地引我忘了歸路了?!?/br> 短短的兩句念完了,葉青水往后翻了翻,后半頁不見了蹤影,她摸了摸手上這泛黃的紙質,書也有些年頭了,缺頁漏頁的也不奇怪,葉青水念完了很自然地又接著念下一首。 謝庭玉注視著葉青水,從側面看著她柔軟的辮子,稀疏卻長的眼睫下,掩不住一雙清澈又窘迫的眼。玉似的嬌軟的面孔,從脖子開始起了淡淡的紅。被口罩遮住的臉蛋,不禁令人浮想翩翩,不知口罩下面她是何種表情。 謝庭玉心不在焉地想。 他說:“你繼續(xù)念?!?/br> 他從他裝書的柜子很深的地方,取出了自己的日記本。映著深深地日光,他的拇指拾起一張泛黃的書頁,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上了年頭的紙張泛黃,字有點模糊,像是被人摸過很多次掉了油墨。不過還能依稀看得出來: “meimei你是水,你是荷塘里的水。借荷葉做船兒,借荷梗做篙兒,meimei我要到荷花深處來。” 葉青水念了好幾頁子的書,松了口氣。她問:“這些不用背吧?” 謝庭玉淡淡地說:“怎么不用,全都背下來,治治你這不好的記性?!?/br> 于是葉青水臉皺成一團,不過還是背了起來。畢竟她是真的記不住文字,跟缺了根筋似的,但是公式數字卻是過目不忘。 謝庭玉在整理著他的幾口大箱子,把他不需要的書都挑了出來,并歸到柜子上,他一本正經地說: “你可能會看到的書我都拿了出來,以后不要隨便亂碰我的箱子了,知道了嗎?它現在是我的私人物品?!?/br> 葉青水才不稀罕,她說:“不稀罕看?!?/br> 謝庭玉笑了笑,“嗯,這樣才乖。” “衣服做好了嗎,給我看看?” 葉青水把早已經做好的一套學生日常裝取了出來,府綢質地的及膝黑裙子,嶄新的棉白的襯衫,還有一套冬天穿在外面的灰色呢子外套,樸素低調,卻又有著一種年輕人的亮麗時尚感。 謝庭玉夸道:“做得真好看。” 他拿著衣服走了出去。 于是葉青水在背書的時候,她能看見謝庭玉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后整整齊齊地晾在竹竿上。 晌午熱辣辣的日頭,很快把衣服曬干了。 謝庭玉把它收了回來,發(fā)現衣角不如原先那樣整齊,有了皺褶。他皺起眉來,問葉青水:“水丫,你懂怎么把它弄平嗎?” 葉青水看都不看一眼,心想:就是懂也不告訴他。 謝庭玉濃密得跟墨汁似的眉毛糾結起來,“這……這可怎么辦,明天要用它的?!?/br> 他吞吞吐吐地,換了一種說辭:“明天我要把它寄出去。” 葉青水教他,用開水裝在鐵罐子里,用鐵罐反復地壓衣服,布料就平整了。 謝庭玉眉頭擰起,燒了一壺開水把水倒入搪瓷罐里,手一摸搪瓷罐的耳朵,被燙得差點潑了水。他笨手笨腳地推了幾次,好歹把裙子壓平了。他松了口氣,又重新燒了一壺,準備燙襯衫。 葉青水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懷疑放任他自己弄,他能把自己燙傷。 她接過了搪瓷罐,認命地燙起了襯衫。心想:謝庭玉可真是個好哥哥。 謝庭玉漫不經心地問:“你明天沒有什么事吧?忙不忙?” 葉青水說:“不忙,不過要去縣城里一趟?!?/br> 她聽說黑市里來了一批洋車兒的新貨源,要去看看。葉青水沒有購車票,即便攢夠了錢沒法去商店里買,等這次的貨源等得脖子都快長了。 單車、收音機這一類大件的工業(yè)品,在黑市里是屬于有價無市的。雖然貴,但是也有不缺錢的人。城里嫁娶媳婦,嫁妝彩禮里有三轉一響,臉上都有光,于是單車在黑市里就很搶手了。 謝庭玉想了想說:“哦,那就好?!?/br> …… 次日,葉青水攥著兜里硬邦邦的兩百來塊,一身輕便地騎著單車準備上路。 謝庭玉拿一個軍用背囊把衣服裝好,坐在了單車的后座。 他很自覺地掏出了口琴,吹起了歌,還憑葉青水任點。 “水丫,想聽什么?” 葉青水想起上一次在他那里聽來的小曲,說:“就那個……叫莫斯科吧?!?/br> “它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叫莫斯科。莫斯科是一個城市?!?/br> 謝庭玉認真地糾正道。 葉青水說:“嗯,我知道了。” 謝庭玉舉起口琴,輕輕地吹了起來,低低的調子,又輕又歡快,異域浪漫的風情悄悄地蕩漾開來。緩緩的拍子,被他吹得很溫柔,樂聲像是會說話似的,脈脈地吐露著深情。 他們去縣城里的山路,會有一段經過葵花田的路。那是遙山公社的特色農作物,俗稱葵花。籽粒炒了很香,不過這些葵籽是拿來榨油的,人家公社靠著種葵花,年底分紅比種水稻的強多了。 謝庭玉見了這片燦爛的花田,視野也變得寬闊、敞亮,濃烈的耀眼的花海像畫似的,他瞇起了眼睛。 “水兒,花好看,停停?!?/br> 葉青水腳沒停下來,她說:“這不是讓人觀賞的花,這是糧食,是拿來榨油的,看見守花的社員沒有,你摘了一朵今天就別想去縣城了?!?/br> 謝庭玉說:“我不摘,我就看看。” 葉青水停了一會,讓他看個夠。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謝庭玉難得有這么幼稚的時候。 謝庭玉只看了幾眼,他說:“咱們首都也有這種花,不過是給人觀賞的。” 過了一會,他調笑道:“大葵花我是摘不了,不過……小的卻是摘得起的?!?/br> “給你?!?/br> 葉青水聽見他摘了花,險些被嚇死了。剛才也沒見到他摘花啊。 一陣悉悉索索之后,她感覺到耳朵有些癢,男人溫熱的氣息微微靠近,噴撒在她的耳側,非常癢。很快一個涼涼的東西戴進了她的耳朵上。 葉青水擦地剎了車,把耳背上的花取了下來,準備眼前一黑。 不過她卻摸到了一朵很袖珍,莖稈長著毛絨絨的軟毛的……菊花。金黃燦爛,袖珍可愛。確實是“小葵花”沒錯。 謝庭玉又重新掏出了口琴,吹起了他歡快活潑的歌,吹著吹著就吹到了縣城里。 …… 到了縣城,謝庭玉讓她走另外一條路去供銷社。另一條路經過的大街多,人流也多,會依次經過縣革委、縣宣傳部、知青辦、武裝部……等等機關單位,最后才會走到供銷社。 這條路葉青水平時是不敢走的。 不過她慢慢悠悠地騎著單車,一路上能看見許多熟面孔。她越看越覺得奇怪。還有人沖她招招手。 新任的副隊長葉大志扯著洪亮的嗓門,“哎,水丫,咱們就等你了?!?/br> 他的胸前別著一朵小紅花,滄桑的一張糙臉破天荒地爬滿了笑容,喜出望外。 不過很快他皺起眉頭來,看著葉青水這一身灰撲撲的裝扮,“不是說讓你穿身整潔的衣服來的嗎?這么破,這不就是丟了社會主義的臉嗎?快快快,小娟你和水丫換一身。” “不用,我這里有套新衣服?!敝x庭玉四平八穩(wěn)地說。 葉青水一頭霧水,看著面前這一張張盯著她的面孔,全都是葉家村的父老鄉(xiāng)親、還有一些知青。 謝庭玉把她帶到了居民宅,他一邊掏著衣服,一邊說:“猴子家在這里,你先換身衣服,先別問這么多,等會你就知道了。” “可……可、是這是給你meimei寄的衣服?!?/br> 謝庭玉搖搖頭,微笑道:“換吧?!?/br> 他高大的身軀,迎著門外八月燦爛的日光,挺拔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的手掌大而寬厚,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溫熱干燥,有力地把她推進了房間里。 謝庭玉給的衣服里還有一對雪白的絲襪,一雙新鞋子。鞋子的尺寸正好合腳,不磨腳,葉青水一頭霧水,慢吞吞地換了身衣服, “是不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謝庭玉牽著她的手,走進了一間很大的屋子,里邊像是一個禮堂。走進去的那一刻,耳邊響起了吹吹打打吹起來的《歌唱祖國》,場面熱鬧,歌曲恢弘。 讓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走進門后,葉青水忽然眼前一亮,明亮的白熾燈光線如柱,撒在她的臉上。清澈的眼眸里,映著一張張的人臉。她的嘴巴微微張了起來,疑慮、不解。不明白為什么她會跟著謝庭玉來到這種場合。 不大的禮堂里,前排穿著中山裝的縣領導正襟危坐,有農科所的、宣傳部的、革委會的,還有幾個穿著軍裝的武裝部干事,以及葉青水不陌生的記者……葉家村的人烏泱泱地在后頭站著。 謝庭玉淡聲道:“水丫,上去吧。” “這是屬于你的——” 他微微側過臉,深邃的面龐表情忽然變得柔和。 “嗯,遲來的表彰會。” 周恪拍著手心,漏風的牙齒嘻嘻地笑起來,眼神柔軟明亮地注視著臺上。 作者有話要說: 平生君:這排場忽然就好大 玉哥:花了好多錢的 平生君:“……” 這回是下了血本追妹的。 meimei是水,sao噢。 第040章 謝庭玉是頭一次牽著葉青水的手,還牽了一路。她有些緊張,根本沒有在意手被他握了一路。 女人的手軟軟的,涼涼的,離開了,謝庭玉的手掌心還有一點軟潤的觸感。 周存仁此時在臺下坐著、并不在臺上,葉青水經過第一排的時候,他常年繃著的嚴肅的面孔,罕見地多了一絲的笑容,他說:“上去吧,大伙都在等你?!?/br> 葉青水猶豫了一下,摘掉了口罩??谡终碌哪且豢蹋路鹫麄€畫面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