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其實他很窮,我知道的,他日子并不好過,可他卻能做下這么大的事,我很佩服。道別的時候,我用他給的銀子買了一塊玉佩送給他,說是禮物,其實就是定情信物,他知道,所以沒要。我固執(zhí)的塞給他,說哪天他若到了我家地盤,就是記掛我,想娶我,固執(zhí)的做下了這個約定,但回程路上,我在自己的小包袱里發(fā)現(xiàn)了這塊玉佩,他還是沒有要。” 花鈴長長嘆了口氣:“那些天我沒吃過什么好東西,姓裴的太窮,連rou都買不上,一天天的煮毛豆給我吃。道別的時候還冷著臉塞給我一壺煮好的毛豆。按說什么東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吃多了總會膩,可只有這個,我從沒覺得不好吃過?!?/br> “姓裴的性格不怎么樣,煮的毛豆卻是最好吃的,很甜,很潤,軟軟的,只要吃著它,我就覺得京城這段日子對我來說并不那么難堪,它是有溫度的,很暖。” “從那時起,我給自己起了個小名,就叫豆豆。它小小一顆,并不起眼,但能飽腹,可以承載不愛說話的人所有關(guān)懷和保護?!?/br> 月光下,花鈴眼角濕潤,有淚水滾落:“我曾經(jīng)很沉迷,很執(zhí)著的迷戀過他,他是我的英雄,救了那個時候的我,也救了我之后全部的人生?!?/br> 聽著這個故事,作為未婚妻,阮苓苓本該吃醋,可她并沒有,只是覺得心疼。 透過薄薄月光,她好像看到藏在歲月深處,那兩個小小的人,摔摔打打彼此扶持的走過了一段路,無關(guān)私情,無關(guān)愛戀,只是恰巧遇到了,成就了一段與眾不同的羈絆。 “但你知道么,姓裴的真的不是個東西,特別壞,冷心冷肺冷漠到了極致,我這么好看的人去巴結(jié)他討好他,他從未對我假以辭色?!?/br> 花鈴說起來就有些憤憤:“我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他那么聰明,可他從來不回應(yīng),對我和其他女人一樣,沒辦點憐惜心疼。慢慢的,我去找他,甚至也開始找不到,他的行蹤,從不會對我開放。也就初遇那一次,再加我自戧,他臉色還算緩和,言語有些安慰,后面不管我做什么,耍賴還是作妖,他都無動于衷,還特別毒舌?!?/br> “我知道,如果我能矮下身段,特別難看的,用這件事說嘴,祈求他可憐,他總歸是個男人,可能就不會那么絕情,但我做不到,我不會允許自己卑微到這種地步……” 她聲音有點低,到后面有些含糊不清,但阮苓苓聽懂了。 當(dāng)一個女人把自己放得非常低,低到塵埃里,只想求君憐惜時,大部分男人都拒絕不了,尤其這是古代,允許三妻四妾的男權(quán)社會。 可花鈴骨子里是個倔強的女人,她堅強勇敢,并有著強烈的自尊心。 “……年少無知的憧憬過去,我慢慢長大,慢慢的,也看懂了自己和他,看明白了腳下的路。那個約定,自然也不再是約定了?!被ㄢ徔粗^頂黑乎乎的房梁,“不管是那個固執(zhí)的約定,還是豆豆這個小名,都不是我和他之間的承諾,是對我自己的?!?/br> “我們不可能在一起?!?/br> “我見過他最落魄最窮困不堪的樣子,他見過我最臟最狼狽的樣子,話本的故事里,這種情況好像能惺惺相惜,順理成章的走到一起,可有些人不行。有些人太要強,要自尊要面子,如果離得近了,天天看到,必會時時想起日日膈應(yīng),就像對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我和他都是很小氣的人,不愿坦誠,所以不能互相依偎,不可能在一起?!?/br> 不知什么時候,花鈴把綁在手上的繩子解開了,蔥蔥十指往前伸,掬住一捧月光:“其實這樣挺好?!?/br> “如果哪天我有喜歡的人,一定會希望他看到我最好最美的樣子,那些難堪的經(jīng)歷,他不需要知道,我已經(jīng)走過來了,沒必要讓他跟著我一起再痛苦一遍,甚至痛苦往后的幾十年。” “我想找一個能治愈我的人,他要溫暖,包容,有著三月春風(fēng)似的笑容,有著四月暖陽的溫度,他會握著我的手,笑著帶我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而不是冷著一張臉,懟天懟地又懟我。” 花鈴說著話,突然看向阮苓苓:“其實姓裴的也很可憐,看起來無欲無求,冷漠疏離,其實內(nèi)心的執(zhí)念和占有欲都很重,沒有人愿意靠近他暖他,他也不需要,可一旦他有了想要的……就會執(zhí)著強霸,永不放手。你不給他,他也換不了目標(biāo),一輩子跟你杠下去,早晚把自己折騰死。阿阮不如就可憐可憐他,發(fā)揮下助人為樂的精神,收了他怎么樣?” 花鈴一邊打趣,一邊幫阮苓苓也解開了背后的繩子。 可阮苓苓沒辦法回應(yīng),她雙手顫抖著捂住眼睛,眼淚不停的指縫中滑下,哭不出聲,卻一嘴的苦澀。 聽到這樣的過往,她真的很遺憾很傷心,她想安慰花鈴,可又不知道說什么。有些事,永遠不可能感同身受,所有的我理解我明白,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別人不想聽同情的話不想再談這件事,她便不應(yīng)該再說。 可心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控制得住的? “真是討厭,明明是你們的事,你們的戲,為什么我一定要有戲份??!”花鈴看著她,也狠狠擦了把淚,“我同你講阮苓苓,我是有原則的,從不動有婦之夫!我對姓裴的只是年少無知的一時迷戀,早就放下了,他不配大小姐我喜歡!放下之后,我就再沒關(guān)注過他的任何消息,哪知他就定了親,有了心上人?被他看上的傻姑娘還沒揍他一頓就跑反而很愿意?突然見他來到這里,我的地盤,有過那么一段不怎么開心的過往,不逗一逗欺負下他,怎么對得起我那些少女心事?” “可我打聽到他定了親,也知道你來了,肯定不會再手欠,畢竟我尊重別的女人,別的女人也會尊重我么,誰知天不遂人愿,我家里出了內(nèi)鬼,裴明榛同我通了氣,我父親也知道了,暗示我配合,我只好就……那天在青樓我也不是要故意欺負你的,但是你好有趣,我從沒見過那樣緊張的裴明榛,又有外人在場,該演的還是得演——” “反正你不準(zhǔn)生我的氣!” “那男人又冷又硬莫名其妙的驕傲霸道,除了一張臉好看點一無是處,我才不想要!” “我跟你說清楚了,你們快點和好,別讓他又去我爹那里告狀,讓我爹收拾我!” 阮苓苓擦了淚,聲音有些暗啞:“嗯……我沒生你氣,我同他有別的問題,和你沒關(guān)系?!?/br> “別的問題?”花鈴眨眨眼,真驚訝了,“姓裴的沒說??!” 阮苓苓笑了,眼睛里還含著淚,笑容卻很燦爛溫暖:“沒關(guān)系,他應(yīng)該不會再找你茬,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br> 花鈴呆了一瞬,默默捋了下腮邊的小辮子:“我算是知道姓裴的為什么喜歡你了……” 小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太勾人了! 像冬日的溫泉春天的花開,又軟又乖,帶著陽光的溫度,讓你沒辦法不沉迷,想要抓住她所有的笑,擁有她身邊所有的美好和溫暖。 “怪不得一直給我劃重點,讓我說完了立刻走,不許停留,原來是怕我……呵,小氣的男人。” 花鈴扶著阮苓苓,神情十分殷切:“坐這么久肯定不舒服,你站起來動一動,走一走試試?” 阮苓苓:…… 可不等她反應(yīng),花鈴耳朵一動,忽的皺了眉:“怎么回事?有動靜往這邊來,不對勁?。 ?/br> 她輕輕推開窗往外面看了看,滿面嚴(yán)肅的走過來,把阮苓苓拉到墻角:“你就在這里不要動,我出去看看,一會定會有人過來救你,不是我就是裴明榛的人,知道么?” 阮苓苓在正事上向來不胡鬧,點點頭應(yīng)了,目送花鈴離開。 花鈴明顯會功夫,看起來身姿相當(dāng)矯健,像靈貓一樣。 阮苓苓看著看著,想起了裴明榛。 裴明榛有些地方很混蛋,有些地方卻像個君子,比如他不會把花鈴的這件經(jīng)歷說出來,除非花鈴允許?;ㄢ徔雌饋頍崆橹甭?,有些事說的很清楚,比如關(guān)于她自己,有些事卻仍然模糊,比如裴明榛。 那段歲月里,裴明榛到底是什么樣子,花鈴看到過,卻沒說出來,她在給裴明榛留面子,或者知道這是裴明榛心結(jié),底限,不能說,想知道,就得直接去問裴明榛。 大家真的,都是很通透善良的人。 對比之下,阮苓苓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作了? 可還是那句話,她的感情,她的人生,她想要純粹一點,又有什么不對? 阮苓苓心情復(fù)雜的透過窗槅往外看,慢慢的,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劍影。她看到有人浴血而來,看到了小郡王的劍,小郡主的鞭子,也看到了令北辰的長刀。 沖天火光中,三人方位似穩(wěn)固三角,不管往哪個方向沖,距離始終一致。 他們互相看護著后背,收割敵人性命的同時,甚至不讓自己染上半點鮮血,他們目光堅定,方向明確,給予彼此最深的信任與默契…… 這是她所羨慕,卻不曾擁有的東西。 目光流轉(zhuǎn)間,她看到了站在人群最遠處,圈外的裴明榛。 他負手站在月下,身影頎長,挺拔,帶著如松柏,如大海的氣勢,仿佛勝券在握,決勝千里之外,偏偏,眼里沒有她。 一瞬間,阮苓苓緊緊抓著窗框,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為什么……就是不能信任她,為什么那些過往就是不能被她知道! 為什么一定要劃開一條線,當(dāng)當(dāng)正正的隔在中間,不許她靠近! 人聲嘈雜,腳步急急,阮苓苓看到了何庸焦急的臉,他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今日場面再明顯不過,有人想算計裴明榛他們,以為局做的巧妙,一切盡在把握,不想被算計的實際是自己,裴明榛身后一定帶著兵,小郡主小郡王令北辰三人勢如破竹,根本就是做了一個大大的包圍圈,直接在這里關(guān)門打狗,保證一個人都不放出去! 所以她阮苓苓,是何庸之輩最后的倚仗。 可她會乖乖當(dāng)對方的牌么? 不可能! 阮苓苓不會武功,不愿拖后腿,這種情況下并沒想過去幫忙揍人,她也打不過,最重要的,是保她全自己,場面亂一點沒關(guān)系,有人會收拾,她只要小心的保護好自己就好。 她活動了活動手腳,順著窗子邊鉆出去,迅速跑進墻側(cè)灌木叢里,一點一點的慢慢移動。 不可以被抓到…… 小郡主那邊殺的太厲害,刀劍無眼太容易傷人,不能過去,何庸也不會允許,她敢往那邊跑,何庸就敢逮住她用做威脅。 不如就去往裴明榛的方向。裴明榛不會武功,離的也遠,但凡聰明一點都不會舍近求遠,何庸一定會這么想……但他不知道,裴明榛最有心眼,怎么會半點防備都沒有?他身邊留下的護衛(wèi)精兵,肯定是最多的。 只要她不往最中間裴明榛站的地方?jīng)_,去往旁側(cè)左右翼,目標(biāo)不明顯,別人也不會看到,一定沒問題! 跑! 呼呼風(fēng)聲過耳,偶有發(fā)絲打到自己的臉,腳底不知踩到了什么東西,有些疼,可阮苓苓停不下來,也不能停下來! 這一刻無比漫長,刀劍聲就在耳邊,心跳快如擂鼓,她裙擺鼓動,如同風(fēng)中翩飛的蝴蝶。 快了!就快到了! 她看到穿著兵甲的護衛(wèi)了! “別跑!站??!” 阮苓苓感覺到何庸已經(jīng)跟了上來,凜冽殺氣就在背后,可是她一點都不怕,能躲過去的,一定沒問題的! 腳底突然踢到了石頭,她身體完全不由自主,往前撲去。 完了。 她想,她怕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她害怕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突然風(fēng)聲微起,她撞到了一個熟悉的胸膛,有淺淺嘆息落在她耳畔,無奈又擔(dān)心。 與此同時,有刀劍入rou的悶響,她聽到了何庸的慘叫。 阮苓苓下意識抓著裴明榛的衣襟,緩緩睜開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會往這個方向來?” 裴明榛靜靜的看著他,眼眸深邃而溫柔,似倒映了整個星空:“我知道阮阮想做什么,猜的到這種境況阮阮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阮阮也知道我在哪里,身邊有什么人——” “你朝我走來,而我接住了你,阮阮,這算不算信任與默契?” 阮苓苓:“你……知道?” 她所糾結(jié)的一切,原來裴明榛都懂? 裴明榛大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低頭親吻她發(fā)頂:“傻姑娘。我等你很久了。” 一瞬間,阮苓苓淚如泉涌。 是……這是信任,也是默契,原來這些,她也是有的…… 裴明榛緊緊抱著小姑娘:“我們中間從沒有過旁人,我只有你。我知道我的阮阮很聰明,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捧你在手心,為你搭建一片天空,想要你無憂無慮。” “你想要被信任,想要被肯定,我也是。我想讓你一直看著我,對我兇一點,霸道一點,像我想占有你那樣占有我,把我圈在你的地盤,不準(zhǔn)我離開?!?/br> “可男人就是有種卑劣的自大,美其名曰自尊心,丑陋的很,我不想把這些話說出來,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我,不想……被你討厭?!?/br> 他把頭埋在小姑娘肩膀,深深吸了口氣:“我不許你再逃,我也……有點害怕。我很貪婪,想要你所有目光,所有關(guān)注,你的目光所及得是我,你的茶里得是我,酒里得是我,筆下得是我,你的往后余生,都得是我?!?/br> “前番是我錯了,以后阮阮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好不好?哪怕是我的不堪和卑劣……” 他的聲音和他的手都在抖,似乎袒露這一切,用盡了他一身的力氣,還怕對方不接受。 阮苓苓用力掙了掙,卻怎么掙不開,聲音里帶著哭腔:“你的自尊呢?” 現(xiàn)在的自尊呢!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非要這么丟臉么! 裴明榛緊緊抱著小姑娘不放,不管她怎么掙扎,就是不放,也不怕眾人目光洗禮:“在你面前,我不需要自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