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鎮(zhèn)子上，已經(jīng)過了晌午。紀(jì)玄夫婦住的客棧離市集遠(yuǎn)一些，倒并不嘈雜。

    簡單問伙計點了些吃的，紀(jì)玄便將洛玉淑扶回房間。

    “早就說我一人過去行了，你偏要跟著。”紀(jì)玄扶著洛玉淑做到床邊，嘴里是關(guān)心的埋怨，“你先躺會兒，一會兒飯來了，你和瑾兒先吃?！?/br>
    “你呢？”洛玉淑的臉色更加蒼白，嘴唇也少了些血色，看起來很疲憊。

    “我去見見莫家老先生。”紀(jì)玄拉開被子，為妻子搭在腿上，“就讓瑾兒先留在這兒?！?/br>
    “可是……咳咳！”洛玉淑說的有些急，引來一串輕咳，“真的不能帶她回去？”

    “不是說好了嗎？來看看她?！奔o(jì)玄為妻子順著背，“你看，她沒事兒，雖然是苦了些，可是我見那年輕人也不是什么心腸壞的，倒是通情達(dá)理。瑾兒留在那里還是妥當(dāng)?shù)??！?/br>
    “怎么會這樣？”洛玉淑雙手攥著，“我那傷天理的兄長……”

    “別多想了?！奔o(jì)玄安慰了句，“我來處理?！?/br>
    洛瑾站在門邊，看著姑父和姑母說完了話，才走了過去。

    莫恩庭一直等在門外，見紀(jì)玄出來，便帶他去了莫振邦所在的糧鋪。

    洛玉淑兩日來的勞頓，加上原本身體就不行，躺在床上，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疼。在她心里始終放心不下洛瑾這個從小看到大的侄女兒。

    “姑姑，吃飯了?！甭彖獙⒉烁鲓A了兩筷子，放進(jìn)一個小碗兒里，送到床邊，“姑父交代，吃了飯之后要把藥喝了?！?/br>
    洛玉淑支撐著起身，“姑姑不餓，瑾兒先吃?！?/br>
    “走了一路了，怎么會不餓？”洛瑾掰了一塊饃饃塞到姑姑手里，“我知道姑姑心事我，我其實挺好的?！?/br>
    “傻丫頭?！甭逵袷缯f著，眼眶泛了紅，“姑父和姑姑不是不想帶你回去，是……”

    “我知道，姑父都說了，家里有事?！甭彖拖骂^，手里的筷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他們一家人都對我挺好的，你看我哪像受過委屈的？”

    “把筷子給姑姑。”洛玉淑伸手到洛瑾面前，手里的饃饃送到嘴邊。

    洛玉淑用過飯，喝了藥，便躺在床上睡了。洛瑾一直守在旁邊，就像小時候一樣，賴在姑姑的床上不走。

    不知道姑父去和莫振邦商討什么，又說了什么。不過洛瑾覺得姑父一定是在幫自己，以前那顆始終忐忑不安的心也放松了些。

    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紀(jì)玄和莫恩庭回到了客棧，見妻子在睡覺，紀(jì)玄放輕了腳步。莫恩庭則守禮的站在房間外面的過道上。

    走到床邊，紀(jì)玄伸手試了試妻子的額頭，見無異常，輕輕舒了口氣。

    紀(jì)玄將洛瑾叫道一旁，“瑾兒，我跟莫老先生說了，你先留在莫家。你姑姑身體不好，我們不能在這邊久留?！?/br>
    “知道了?！甭彖c頭，“我不會亂跑。”

    “還有……”紀(jì)玄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提到周家，“你照顧好自己，我見莫家二郎并不像壞人，是個正直的年輕人?！?/br>
    洛瑾點頭，她覺得姑父說的有些道理，若是碰到別的男人，她的現(xiàn)場應(yīng)該沒這么好。

    “你回去吧?！奔o(jì)玄嘆口氣，“你姑姑醒了，我怕她舍不得你，心里再難受?！?/br>
    “好?！甭彖獞?yīng)了聲，“姑父，你告訴姑姑我沒事兒。我先回去了，你們保重。”

    紀(jì)玄帶著洛瑾出了房門，莫恩庭等在那里，他看了眼表情看似平靜的洛瑾，眼眶卻有點兒微微泛紅。

    “二郎，瑾兒年紀(jì)小，從小沒怎么出過門，有時候會不懂事，往后還請擔(dān)待。”說著，紀(jì)玄彎腰謝了一禮。

    莫恩庭連忙還禮，“您這是折煞晚輩，洛瑾在我家也是做活兒的，并未給任何人添麻煩。”

    “回去吧！”紀(jì)玄擺擺手，“天冷路遠(yuǎn)，早些回去。”

    出了客棧，洛瑾安安靜靜的跟在莫恩庭身后，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他們會回來看你的。”莫恩庭停下腳步說了聲，“有親人來找你，說明他們關(guān)心你，總比被人忘卻的好?！?/br>
    洛瑾抬頭，清澈的眼睛看著莫恩庭，總覺得他的話有些悲傷，“我知道。”

    “也不知道大集散了沒有？”莫恩庭轉(zhuǎn)移了話題，“昨日欠了大峪一個泥人，想給他買一個。要不去看看？”

    走過兩條街，才到了集市，不少攤子已經(jīng)開始收了，人們也抓緊這最后的時間采買。

    一個泥人攤子上，擺著所剩不多的泥人，莫恩庭走過去伸手拿起一個，在指間轉(zhuǎn)了轉(zhuǎn)。

    攤主見有生意，忙站起來招呼，說是剩的不多，便宜就賣。還有三天過年，誰都想將自己的貨賣干凈。

    攤子上有一個泥老虎，洛瑾拿起來前后拉碰，發(fā)出“咕嘎咕嘎”的聲音。

    攤主見了，“要買的話，拿一個泥老虎的錢，我送你們一個泥人。天這么冷，我也想早些回去。”

    “行?！蹦魍ヌ土藥讉€銅板給老板。

    洛瑾手里還拿著泥老虎，“大峪應(yīng)該回很高興，一下得了兩件?！闭f著，伸手送到莫恩庭眼前。

    然而，莫恩庭只拿著泥人走了，“快走，一會兒天黑了，狼就出來了?！?/br>
    洛瑾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快步跟了上去，“二哥，你是不是騙人？”以前，莫家人也走夜路的，也沒聽他們碰到過狼。

    “沒騙你。”莫恩庭嘴角一翹，“我有一次下學(xué)，回去的晚，在半路的荒坡那里就碰到了?！?/br>
    “真的？”洛瑾手里攥著泥老虎，樸素的裙擺掃過地上的青石板路。

    “我教你?。　蹦魍タ粗稚夏切ぴ诼彖砩系哪抗?，覺得有些煩躁，進(jìn)而慢了腳步和洛瑾并行，“聽過狗怕人蹲狼怕站嗎？”

    洛瑾搖頭，她從小長在后院兒，哪里知道這些？

    “就是說你不管是見了狼還是狗，都不能轉(zhuǎn)身跑?！蹦魍ヂ忉屩耙姷焦纺憔投紫?，它會以為你在撿石頭，會嚇跑；見到狼，你就要站直身子，讓它覺得你有武器，而不敢靠近你?！?/br>
    好像是很有道理，不過洛瑾希望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碰上的好，“那你就站著，狼就嚇跑了？”

    莫恩庭覺得洛瑾有時候有些呆，“狼，生性狡猾多疑，不容易騙到它，所以還是要盡快找機會，如果找到一根棍子的話，它就不會輕易上前，而且千萬不能讓它知道你在害怕?！?/br>
    這些事聽得洛瑾身上發(fā)冷，手拿著泥老虎咕嘎了兩聲。

    “真不明白，孩子怎么會喜歡這東西？”莫恩庭看著手里的泥人。

    “小時候不是都玩過嗎？”洛瑾道了聲，看了眼莫恩庭手里的泥人將軍。

    “小時候？”莫恩庭的手一頓，“都玩過嗎？”

    看莫恩庭的樣子有些奇怪，洛瑾只道，“二哥沒有嗎？”

    將拿泥人的手垂下，莫恩庭看向前方，“小時候的事，不記得了?！?/br>
    不想一句話戳到了人家的痛處，洛瑾覺得有些歉意，便低下頭沒再說話。

    出了鎮(zhèn)子，路上有不少下了集往家走的人。有的人挑著扁擔(dān)，有的人推著板車，皆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回家準(zhǔn)備過個圓滿的年節(jié)。

    “二郎！”不遠(yuǎn)處的茶棚子里，有人叫了一聲。

    莫恩庭看過去，臉色變了變，隨即笑著道了聲，“九哥?！?/br>
    從茶棚里走出來的正是段九，作為混跡街市的痞子，他每逢大集都會到集市上，每個攤位收上幾個銅板。

    段九此人善于打斗，雖然人長得干瘦，卻十分靈活，下手又狠，在金水鎮(zhèn)那是打出了名的。為了平安，攤販們也只能交出幾個銅板，以免惹怒了段九，橫來挨上一頓揍。

    段九晃晃悠悠的走到莫恩庭面前，瞅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洛瑾，臉上笑開了，“哎呦，你妹子？”

    莫恩庭身子擋了擋，“九哥，你兄弟好些了？”

    段九有些不悅的看著莫恩庭，“我老琢磨著不對勁兒，上次的事是不是處理的太簡單了？”

    “您看，你家和鐘哥連契子都簽好了，從哪方面看都是公平的?！蹦魍Χ尉胚@種無賴潑皮十分反感，“您若是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去找鐘哥談?wù)劇！?/br>
    事情辦完了，莫鐘的人他也給帶回去了，算是仁至義盡，沒必要為這件事糾纏個沒完沒了。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他們段家和莫鐘的之間商討，與他們家無關(guān)。

    突然，段九想到了什么，身子往一旁探了探，盯著洛瑾，“她就是那晚的小娘子？”

    洛瑾被段九看得有些害怕，往莫恩庭身后躲著。

    “那日讓九哥見笑了。”莫恩庭眼神一冷，“內(nèi)子儀容不佳，有失禮之處。”

    段九嘿嘿了兩聲，“原來是你女人？長得真是水靈?！?/br>
    這種輕薄之語讓洛瑾覺得羞憤，繡下的手攥的緊緊地。

    “九哥這話說的過了?！蹦魍ケ亲雍吡寺?，“要說是什么贊美之詞，也要看對什么人。就好比花街的那些，應(yīng)該很喜歡聽九哥這么說?！?/br>
    “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倍尉艑δ魍サ脑挍]怎么琢磨，只聽清了花街兩個字，“段清也跟你似得，咬文嚼字。改天九哥我就帶你和段清去花街看看，保準(zhǔn)你們大開眼界。”

    莫恩庭的不愿再和段九糾纏，回頭對著洛瑾道了聲：“走吧。”

    段九雙手環(huán)胸，歪著腦袋對走出去的二人喊了聲，“二郎，慢走??！”

    離開了段村，莫恩庭走在前面，回頭看著后面跟著的小身影。本該有個安穩(wěn)生活的，卻遇到那樣的父親。

    “你不要介意?！蹦魍ソ忉尩溃皠偛诺脑捴皇菫榱藨?yīng)付段九?！?/br>
    “我知道?！甭彖X得莫恩庭那么說，是為了斷了段九的糾纏，“我沒往心里去?！?/br>
    “你就不會生氣？”就算是脾氣再軟，也會有不滿情緒吧？莫恩庭不信。

    生氣？吃住在人家，自己是花銀子買回去的，如果發(fā)火生氣，不會被主家打嗎？以前家里的丫鬟做錯了，祖母就是那么罰的。

    “行了，我不問了?！蹦魍マD(zhuǎn)身，荒涼的郊外，他的身影筆直，盡管寒風(fēng)冷冽，他好似一點兒都不在乎。

    離大石村越近，路上的行人就越少。走了這么多路，洛瑾的腳有些疼，步子漸漸跟不上。

    正好碰到趕車回村的牛四，莫恩庭央了人，讓洛瑾坐在了馬車上。他則和牛四在前面一起說著話。

    牛四就是鳳英的男人，是個趕車?yán)顑旱模匠Ｕl家用車?yán)瓊€什么東西，就會找他。所以這馬車后面拖著的是拉貨的木板車。

    村口，鳳英不知從哪里剛回來，看著自己男人回來，再看坐在車上的洛瑾，笑著道：“進(jìn)家里坐坐吧！”

    洛瑾從車上下來，叫了鳳英一聲，“還要回去燒火，不進(jìn)去了。”

    “就留下來吃得了?！兵P英熟絡(luò)的攀談著，“二郎就跟你四哥喝幾盅?！?/br>
    “謝嫂子了。”莫恩庭說話客氣，“這次的事多謝四哥了?？墒俏夷镆恢痹诩依锏戎?，年前總是有許多活兒要做?！?/br>
    “那就不勉強了?！兵P英的眼神落到洛瑾身上，“天冷了，快回去吧！這就是我家，得空了，過來找嫂子說說話兒。”

    洛瑾記得寧娘曾經(jīng)說過鳳英，告訴她不要和鳳英走的太近。當(dāng)下只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回到莫家，天色已經(jīng)開始發(fā)暗，寒風(fēng)依舊利得跟刀子似的。

    一進(jìn)院門就看見院子中間擺放了不少東西。有幾張新席子，包袱里包著香紙蠟燭。莫大郎拿了一卷席子往正屋送去。

    莫三郎和大峪笑鬧著，小孩子的朝天辮一顫一顫的，煞是可愛。

    “我要糖球，三叔?！贝笥娊裉熠s集沒有給自己買東西，追著莫三郎不罷休。

    “三叔忘了，下次吧！”莫三郎揪著大峪的小辮子，蹲在孩子面前。

    “大峪！”莫恩庭叫了聲，“我這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