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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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之后,便懨懨地?fù)]手,命近侍將他與另外兩個傳謠之人一道壓了下去。 待人都退下了,墨熄抬手,在帳營里重新開始施加結(jié)界。 顧茫在一旁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墨熄,他雖是逼得急了些,但也不是沒有圓過去的辦法,中午帳篷里的事情,你又何必要如實承認(rèn)呢?” 墨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止和他承認(rèn)了。我也已經(jīng)與夢澤說過了?!?/br> 顧茫驚了一下:“說什么?” “說我早有中意之人?!?/br> “……” “以前就對她說過,她不信。但最近大概是覺察到了一些什么,所以也知道我沒有騙她?!蹦ǖ?,“你不必多想,這種事情遲早也是瞞不住的,明日還要再攻大澤城,我還有些卷宗要看,你早些休息吧?!?/br> 顧茫瞧著他深邃的眉眼,神情間很有些固執(zhí)的模樣,心中又是雜亂又是酸澀,不禁嘆了口氣:“唉,你這又是……何必呢……” 墨熄將最后一重結(jié)界布好,回頭道:“我愿意?!?/br> “……” 顧茫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走上去捧住了他的頭,沉默一會兒,與他額頭相抵。 夜深了。 顧茫卻沒什么睡意,墨熄在看卷宗,他就在旁邊一邊吃點心,一邊看自己寫的記憶錄,看了一會兒,忽然合卷道:“墨熄?!?/br> 墨熄自卷牘中抬起頭來,抬手執(zhí)了柄銀勺,撥亮了燭火:“怎么了?” 顧茫道:“我忽然想到啊,之前忘了問,你和那個慕容烈提到的先望舒和趙夫人……他們是怎么回事?” 墨熄睫毛輕動:“趙夫人就是慕容憐的母親,你對她沒什么印象了么?!?/br> “記得不算太清晰了?!鳖櫭5溃岸椅遗c她的接觸原本就很少,她不愛與人多話,在世的時候?qū)ο氯说墓苁欢啵珜δ饺輵z倒是一直很嚴(yán)厲,府中最常聽到的就是她不讓慕容憐干這個干那個,全都要按她的意思來?!?/br> 頓了頓,又不好意思地笑道:“不過她長得倒是挺好看的?!?/br> 墨熄道:“趙夫人確實容貌出眾,曾是重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當(dāng)年是被先君指婚給先望舒……也就是慕容憐的父親慕容玄的。她的才華相貌都無可挑剔,家世也與先望舒門當(dāng)戶對,不過慕容玄當(dāng)時曾與另一個位分卑微的女子生了情愫,便怎么也不愿娶她,場面鬧得非常難堪。” 顧茫撓撓頭,這些傳聞他雖然不記得了,但確實能從其他回憶里推敲出一些趙夫人和慕容玄的往事糾葛來,因此也不算意外。 他試探著問:“那后來慕容玄怎么就同意與她成婚了呢?” “局勢壓力吧,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緣由?!蹦〒u了搖頭,“隔得太久了,傳聞七七八八的,怎么樣的說法都有。你怎么忽然在想這個?” 顧茫道:“唔……因為我印象里有個人,她也是望舒府的奴役,我小的時候,她非常照顧我,我總覺得她可能就是先望舒曾經(jīng)喜歡的那個姑娘——” 墨熄道:“不會是她。” 顧茫聽他斷然否決,有些詫異:“為什么?” “先望舒喜歡的姑娘是個臨安來的普通百姓,而并非仆奴?!?/br> 顧茫又往嘴里塞了一塊綠豆糕,腮幫子微微鼓起一個小包,墨黑的長發(fā)在臉頰邊溫潤地垂著:“啊,那她既然不是奴籍,又為何不能與先望舒成婚?” “因為就算不是奴籍,地位也相差太懸殊了,而且那姑娘之前好像受過傷,記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世。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過許多種不同的說法,有一種傳言是說,臨安屬于岳鈞天的封地,百姓皆隸屬于岳鈞天管轄,但岳鈞天與先望舒關(guān)系向來不睦,知道他與一臨安姑娘相戀后,就慫恿黨羽一起去君上面前諫言,指摘那姑娘是燎國臥底,最終迫使姑娘離先望舒而去?!蹦ǚ畔戮磔S,他一貫不喜歡這種八卦傳聞,聽別人講的時候他就很厭惡,自己來說就愈發(fā)神情尷尬。 他稍微停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不過還有一種流傳更多的說法,是說岳鈞天并沒有說她是燎國臥底,而是派人去打探了她的出身,后來得知她曾經(jīng)是個青樓娼妓,于是稟報了君上,那臨安女子就自然不可能入主望舒府成為慕容夫人了?!?/br> 他頭疼地揉按了一番自己的眉骨,說道:“差不多就這樣,別的說法還有很多,我沒記住。但大抵都與岳鈞天有關(guān),說那樁婚事最后是他攪壞的,他覺得那姑娘是自己封地的百姓,又來路不明,不愿背責(zé),所以一直很反對他們成親?!?/br> 顧??此麩o奈地講著八卦的樣子,瞧上去又好笑又可憐,忙繞過去替他捏了捏肩,趴在他背上哄道:“好了好了,記不住就不講了?!?/br> “抱歉。你要是有興趣,我下次去書攤給你買一本異聞錄……” 顧茫忙道:“不用不用?!?/br> 讓墨熄去買異聞錄?別難為人家小本生意了,人掌柜該以為他是來查封書攤了的吧。 兩人聊著聊著,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夢澤之事,雖然軍中已隱有傳言私下游走,但情勢緊急,且北境軍的軍紀(jì)比其他兩營要好上許多,因此流言蜚語大多只在赤翎營內(nèi)流傳,暫時掀不出什么浪頭來。 第二日晨曦破曉時,重華按計劃,對大澤城發(fā)起了第二次攻城。 第150章 沉棠幻影 “報——!” 太守府內(nèi), 國師聞聲, 淡淡抬起眼來。他指端琴聲未止, 一邊撫弄琴弦, 一邊道:“進(jìn)來。” 傳令官小趨入內(nèi), 跪地行禮。 國師漫不經(jīng)心地問:“外頭情況如何?” “重華今晨第二次進(jìn)攻, 城北角樓陷落, 守城營已退居北集市加固結(jié)界?!?/br> “是否撐得過明日?” 傳令官額頭沁著冷汗, 抱拳低首:“守城營統(tǒng)領(lǐng)說他、他無能,只能盡、盡力……” “那他確實是挺無能。”國師云淡風(fēng)輕地說完這句話,琴聲漸促,忽然抬指一揚, 低喝道, “霖鈴, 召來?!?/br> 但見得流光閃過,鑲嵌在古琴上的九只眼睛里有一只隨著他的命令完全睜開了——那只眼睛眨了眨, 瞳仁透散出幽碧的光華, 光芒越來越亮,逼得人無法正眼相看, 待華光熄去時, 古琴上方已然懸空了一枚溢彩流光的鱗甲。 國師一揮廣袖,鱗甲徑自向傳令官飛了過去, 懸停在他眼前。 “拿去。這是玄武重甲。” 傳令官大驚失色! 玄武重甲,不是太古時遺留下來的神跡之一嗎?那可是世間最牢不可破的防御法器??!怎么竟藏在國師的九目琴里? 還沒震驚完,就聽國師補了一句:“其中的一片?!?/br> 傳令官:“……” “你別小看這一片, 它也足夠抵擋住十萬雄師的攻伐了。拿去給我們的廢物守城官頂著吧——記住了,守城官可以死,玄甲不能丟。如果回頭這片鱗甲有什么損失?!?/br> 頓了頓,琴弦錚地鳴響,國師甜甜笑道: “我可要你們所有人來葬?!?/br> 傳令官忙不迭地應(yīng)了,雙手將那鱗甲捧過頭頂,兩股站站地退下。鬼氣森森的太守府于是又只剩下了國師一個人。 琴聲還在幽泉般潺潺流曳著,而在國師面前,之前那一團名為“凈塵”的光華已經(jīng)化出了隱綽形姿,它瞧上去像是一只通體潔白的幼犬,每一根毛發(fā)都在散發(fā)著熒熒幽澤。但這只幼犬還沒有什么意識,它伏在太守府柔軟的氈毯上,爪子遮蓋住自己的眼,一動也不動地趴著。在琴聲的鎮(zhèn)撫中,它顯得很安詳。 國師抬起眼眸,那只靈獸散發(fā)的光芒浮動在他眼底,他低聲道:“凈塵,他們給你的封印我都解得差不多啦。再有一天半,我就能帶你離開這里,回自己的家鄉(xiāng)去。你可要乖乖的,莫要再給我生出什么意外來。嗯?” 幼犬的耳朵動了一下,眼瞼微微睜一道縫,里頭透出的卻是與它嬌小可愛的外表全然不同的冷藍(lán)色妖光。 于此同時。 城北角樓。 燎國此戰(zhàn)折戟,北境軍的騰蛇旗已在角落的斷壁殘垣里高懸飄飛。墨熄的前鋒駐進(jìn)了大澤城的這一隅,而在他們前方不遠(yuǎn)處,燎國修士造出的碧色守護結(jié)界正在重重升起。 斥候撤回來,對正打量著燎軍守備的主帥墨熄稟明了情況,隨后問道:“墨帥,要趁勝再攻嗎?” 墨熄劍眉低蹙,抱臂望著那越筑越高的守城結(jié)界,神情沉凝。 “他們哪里來的玄武重甲……” 斥候一驚,扭頭去看那碧色結(jié)界:“玄武重甲?!那、那不是咱們君子慧才有的神器嗎?!而且君子慧仙逝后,玄武重甲也失去了契約者,不知散落到了何處,怎么如今會出現(xiàn)在燎國手里?” 墨熄一抿嘴唇,眸色幽暗:“他們這個結(jié)界的效力遠(yuǎn)非玄武重甲的真正實力,燎國掌握的重甲應(yīng)當(dāng)不全,或許只有一片兩片?!?/br> 頓了頓,又道:“不過只要是玄武重甲,哪怕半片都夠我們受的?!?/br> “傳令,全軍先緩進(jìn)攻,駐守城北,原地修整?!?/br> “是!” “另外請所有的領(lǐng)帥來主營帳,我要與他們商議第三次攻城的計劃?!?/br> 第三次攻城,與其說是攻城,不如說是搜捕。 當(dāng)年沉棠封印血魔獸的地方正處于大澤城北邊的一個湖泊,重華大軍已經(jīng)撕破了大澤城的一個邊角,從這個邊角進(jìn)去,身法迅捷的修士可以前往那個湖泊進(jìn)行捕探。 不過此事涉及重華機密,墨熄不便明說,他只將探知血魔獸殘魂的事情告訴了一支由君上遴選出來的搜捕小隊,其余修士皆以其他理由安排了事宜,以作策應(yīng)。 顧茫隨軍的任務(wù)也正安排在這一次行動當(dāng)中。 “大致就是這樣?!敝熊姞I帳的所有人都離去之后,墨熄與顧茫重新細(xì)說了一遍真實情況,“我派慕容憐、夢澤兩營在大澤主城進(jìn)攻,但目的不在攻城,而在分散燎國軍隊的軍力。真正重要的是那一支十名精銳探子組成的小隊,必須在我們與燎國正面纏斗時順利前往北面湖泊,將血魔獸的殘魂捕捉。” 他說著,將君上給予的搜捕司南和索魂繩交與了顧茫。 “只要我們將殘魂帶回,燎國想要重新喚醒血魔獸就不會那么容易。所以這場戰(zhàn)役,大澤城是否能攻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燎國先一步把血魔殘魂奪走。你明白了嗎?” 顧茫將那金光熠熠的索魂繩在腰間束好,拍拍腰側(cè),接過司南:“放心吧,你顧茫哥哥什么時候任務(wù)失敗過?!?/br> 他這個時候還沒有佩上覆面,只穿著挺拔修真的北境軍軍服,束著利落的發(fā)辮。腰間配著金繩、刺刀、面罩,手腕上綁著千機匣,藍(lán)黑色邊緣的交領(lǐng)領(lǐng)口高豎著,將鎖奴環(huán)盡數(shù)遮于那禁欲又嚴(yán)謹(jǐn)?shù)囊屡壑隆?/br> 此刻瞧去,竟也和多年前出征時一樣的英姿勃發(fā),器宇軒昂。 墨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抬手將他抱在懷里,低下頭,輕輕親了一下他的發(fā)頂:“是。你從來就沒有失敗過?!?/br> 頓了頓,又道:“但是這一次你要記得,無論怎么樣,你自己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什么支持不住的,你一定要喚我?!?/br> 他抬手,隔著交疊的軍袍袍領(lǐng),摩挲著顧茫的脖頸,那一朵他們年輕時曾為了守護對方,彼此落下蓮花咒印的地方。 墨熄抵著顧茫的額頭,低聲道:“只要你喚我,我便會立刻來到你身邊。記住了嗎?” 從前的顧茫是墨熄的守護者,他只愿意給墨熄以最周全的保護,而從來沒有想要與墨熄分享苦難。所以從前顧茫只會打著哈哈,說“沒事的”,說“你顧茫哥哥最厲害”。但是如今,顧茫眨了眨溫潤的藍(lán)眼睛,然后他抬起頭來。 “好。”他說,“我都記住了?!?/br> 事不宜遲,這一輪修整不過才兩個時辰不到,當(dāng)暮色四合,殘陽如血時,北境軍令落下——重華發(fā)動了第三次攻城。 這一輪來得太快了,縱使燎國早有防備,也依然有些手忙腳亂。慕容憐率領(lǐng)的五萬攻伐修士此次作為前鋒與燎君正面相接,而墨熄的軍隊則與大澤城的北面與守軍碰撞廝殺,一時間硝煙蔽日,地上的血比天際的紅霞更為熾烈。 而在這聲勢浩大的進(jìn)攻掩護下,包括顧茫在內(nèi)的十人密探精銳自北面出發(fā),以各自不同的線路疾風(fēng)般潛入了大澤城的城池深處,向困囿著血魔獸殘魂的那個湖泊掠去。 大澤湖畔。 這是一方廣渺無垠的大湖,兩岸群山綿延迤邐,望不到盡頭。此時天色已然十分昏暗了,一縷殘陽橫鋪于湖泊之中,暮天沙雁驚起了三兩只,嘲哳啼叫著飛向晚霞深處。 顧茫黑衣勁袍,飛掠至湖畔一座閣樓之巔,負(fù)手立在風(fēng)里,睥睨著閣樓下的湖光之色。 他正欲下到湖邊,可誰知就在這時,忽然腦顱抽緊,繼而一陣燒心的疼痛從心臟處爆開,順著脊柱不斷上延——顧茫疼得低低啊了一聲,一下子捂住自己突突跳動的額角。 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