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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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自己比較倒霉,成了中了珍瓏棋子的人?!标懻剐悄眠^顧茫給他帶來的兩枚木骰,慢慢摩挲著,“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玩骰子,我總是輸給你,不得不把糕點都讓給你吃。我運氣一向都是不好的,這和誰都沒有關(guān)系。” 他說著,隨手擲了一下,兩枚木骰骨碌滾動著,最后開在了兩個“一”上。 陸展星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吧?!?/br> 顧茫驀地低下頭,肩膀微微發(fā)著抖,半晌他道:“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重華有個賭場鬼見愁,那個人總喜歡戴著青銅面罩出現(xiàn),逢賭必贏,在賭桌上從來沒有敗過。” “……” “那個人是你,對不對?!?/br> 陸展星不吭聲,有些僵住了。 “想擲出幾個點就是幾個點。你不是運氣不好。”顧茫沙啞地說,“是你一直讓著我,想把點心分給我?!?/br> 陸展星看著在他面前的顧茫,未幾,輕輕嘆了口氣。 他當(dāng)然想保護這個小家伙。這簡直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就注定了的—— 那時候,他才剛剛被買回望舒府沒多久,見到只有四歲的顧茫被慕容憐欺負了,強迫著涂了一臉的油彩,頭上頂著一只裝滿了水的碗一動不動地站樁。 小慕容公子笑得肆意而張揚,跟他說:站足一個時辰,要是碗里的水灑出來了,今天整個府邸的奴隸都跟著沒飯吃。 陸展星腹中一陣哀鳴,心道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這么小的一個小鬼,怎么可能堅持得了那么長時間?看來今天第一天入府就要挨餓啦。 可是他說什么也沒有想到,等晚上派飯時,伙房大師傅還是給他們每個人發(fā)了倆又大又宣的白饅頭。這時候陸展星才聽說,原來那個小小的孩子居然真的卯足了勁兒,一動不動地站足了一個時辰,這個結(jié)果讓慕容憐不高興極了,最后其他奴隸倒是沒有受到株連,可顧茫的晚飯還是被無緣無故地扣掉。 陸展星聽在耳中,吃了一個饅頭,揣了一個饅頭去找那個小伙伴。他在偌大的望舒府里翻了個遍,才終于后花園找到了蹲在草叢邊的顧茫—— “喂。” 他拍了一下顧茫的肩膀,轉(zhuǎn)過來的是一張油彩花里胡哨的小臉,嘴巴默默地動著,唇瓣上沾著土星子。 陸展星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見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像繁夜星辰一般燦亮。 陸展星吃驚道:“你、你怎么在吃土啊……” 顧茫委屈極了,四歲的小家伙,脆生生的嗓音帶著哭腔:“哥哥,我餓啊?!?/br> 陸展星望著那雙幼獸般無助的眸子,心一下子就化了,他忙不迭地掏出揣來的饅頭,小聲道:“給你的,別哭了。哎唷……哥哥罩著你,你這小可憐樣?!?/br> 此時此刻,陸展星看著在他面前的顧茫,原來卸去了戰(zhàn)甲與榮光之后,顧茫還是和當(dāng)年那個默默低頭吃著泥土的小家伙一樣無助,一樣一無所有。 他們拼搏了近半生,其實什么也沒有得到。 陸展星那張狼狽污臟的臉上,漸漸地露出一絲無奈與溫和,他抬手,臟兮兮的手撫上顧茫的面龐,指腹在顧茫濕潤的眼尾擦了擦。 “茫兒,別哭了?!?/br> “……” 陸展星嘴角卷起淡淡的笑:“哥哥罩著你,你這小可憐樣?!?/br> 顧茫驀地閉上眼睛,眉目間俱是傷楚,喉結(jié)苦澀地攢動著。 陸展星道:“最后一次了。哥哥保護好你,以后的路,是進是退,是繼續(xù)往前,還是解甲還鄉(xiāng),都由你。” “茫兒,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真相,盡管看上去什么都已經(jīng)改變不了,但是至少我知道我沒有背叛我七萬同袍,沒有背叛你。我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下了?!?/br> “你往下走吧,你的任何一個選擇,你陸哥都會替你高興?!彼f著,將咬著下唇竭力隱忍,卻早已泣不成聲的顧茫攬過來,額頭抵著額頭,手用力在顧茫肩上拍了拍,“誰讓你是我兄弟呢。雖然咱倆從沒拜過把子?!?/br> 顧茫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抬起黑亮的眼:“拜吧?!?/br> “……” 未及陸展星反應(yīng),他就戴上覆面走出了囚室,不出一會兒,便提了兩壺牢獄里的梨花白來。 顧茫忍著淚,鄭重其事道:“陸展星,今日一別,你我唯有秋斬之時方能再見。我顧某人生來無家無父,無依無靠,故肆意不敢、放縱不敢、出格不敢、與他人面前素是隱忍,難得真情。唯獨……唯獨在陸兄面前,方能體會到原來擁有家人,擁有大哥,便是如此滋味?!?/br> 他這樣說著,陸展星的眼眶也紅了,兩人從小到大互相照顧,互相扶持的情形歷歷在目,一一閃過。 顧茫道:“這二十余年,多謝兄長照顧了?!?/br> 陸展星驀地仰頭,他原本思及自己數(shù)月后便將問斬,不愿再與旁人有任何更深瓜葛,可聽顧茫此言,句句真心,字字泣血,不禁心潮澎湃,熱血涌動。 他忍了涌上的熱淚,接過顧茫手中的梨花白,道:“我陸某這一生微末如浮萍,未曾想過真能在世上有個名正言順的兄弟家人,更沒有想過我如今污名在外,命數(shù)將近,還能德蒙天眷,與你有八拜相交。曾經(jīng)不拘、不信、不屑這些禮節(jié),但今日……今日我陸展星,也當(dāng)真覺得十分痛快!好!拜就拜了!” “哪怕是奴籍之身,哪怕大限將至,哪怕前路茫茫遙不可知。也圖今天一個快活!咱們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難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一生銘記,黃泉不忘!” 兩人當(dāng)即仰頭痛飲,相對拜下,而后攜手大笑,只是笑中含淚,淚含眼眶。 顧茫道:“大哥?!?/br> 陸展星哈哈笑道:“從此以后,咱倆都不是孤家寡人了,老子走到陰曹地府里,也知自己有個確確實實的兄弟?!?/br> 在那悲愴而又豪邁,絕望而又光芒萬丈的笑聲里,陰牢的情形也開始模糊,變得越來越渺遠,那倆兄弟的身影漸漸地都朦朧了。 陸展星…… 顧?!?/br> 兄弟。 原來顧茫曾經(jīng)去陰牢里見陸展星,兩人已結(jié)八拜之交,已結(jié)家人兄弟。所以陸展星在時光鏡里的種種反應(yīng),皆非真心實意。 陸展星從來不是棄顧茫夢想而不顧,棄七萬同袍而不仁的叛徒,他的真心……他的真心分明是—— “哥哥保護好你,以后的路,是進是退,是繼續(xù)往前,還是解甲還鄉(xiāng),都由你?!?/br> “你往下走吧,你的任何一個選擇,你陸哥都會替你高興?!?/br> “誰讓你是我兄弟呢。” 原來秋日問斬,刀落陰陽兩相隔,帶走的并不止是顧茫的最后一個袍澤,那一把斬刀落下,帶走的,還有顧茫唯一的親人。 剛剛拜過的,才擁有的,甚至只來得及叫了那么幾聲的—— 他在世上僅有的。 大哥。 第122章 冬終將過 劇痛猶如地裂的縫隙, 從心口炸開,蔓延至全身。 載史玉簡中, 墨熄單膝跪地,竭力支撐著,卻猛嗆出口血來。 眼前的陰牢已經(jīng)破損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光影, 又或許模糊不清的并不是光影, 而是他的視野。玉簡在不斷地褫奪著他的靈流,撕裂著他的血rou, 魂靈的痛苦和rou體的煎熬像萬鈞海水洪流倒灌,壓入他的臟肺之中。 玉簡那冰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他耳中盤旋回蕩著。 “簡有損毀,毀頁巨大, 若汝執(zhí)意強讀,必遭血rou重創(chuàng)……” 血rou重創(chuàng)…… 什么是血rou重創(chuàng)?有什么血rou重創(chuàng),會比真相更痛。 明明是背負著使命的忠臣, 卻要深埋進污臟泥潭里不得脫身。 明明知道所有的真相, 卻要打碎牙齒和血吞落。 明明是想要溫暖人間的火,卻要被你一腳我一腳地踩熄,踩滅,碾成殘灰。 明明方才認了一個兄長…… 墨熄咳著血, 壓著喉頭的破碎哽咽, 睫毛顫抖地一合,淚水便奪眶而出, 順著臉頰不住滾落——他幾乎是崩潰了,顧茫那時候……是什么心情? 明明方才認了一個兄長,這一輩子,只喊了那么一聲大哥,就要將人送上絞架。明明知道大哥是無罪的,是蒙冤的,卻不能為之平反不能公之真相。 顧茫笑著與陸展星相對結(jié)拜磕落時,到底是什么感受…… 這世上還有什么血rou重創(chuàng),能痛過身為一個探子的悲愴? 知不能言,愛不能語。 一雙手……迫不得已,沾上袍澤兄弟的血。 眼看著周圍的虎狼妖魔肆虐自己的守護的邦土,卻還要哈哈大笑著,說一句好不痛快! 耳聽著母國百姓的哭喊,嬰孩的啼哭,戰(zhàn)士的怒號,卻還要戴上堅不可摧的假面,不能流一滴淚,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手軟心慈,不能被看出一星一點的猶豫悲傷。 那是怎樣的心情呢…… 他的顧茫,他的顧師兄,重華的顧帥,明明是一個會努力抱著兵冊卷軸,嘟噥著銘記每一個無名小卒的人。 他曾那么溫柔,那么善良,那么愛笑,那么珍視、尊重著每一條性命。 他曾連沙場上的一朵小花都不忍傷害,卻要用手中的刀,親手刺進那一具具鮮活的血rou——他何不是在剜自己的心!! 墨熄嗆咳著鮮血,慢慢地挪動著踉蹌的步子,向前走去,周圍已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了,唯有遙遠的盡頭亮著一簇幽光。 他知道那是載史玉簡承載的下一個他需要的記憶。 他往前走著。 每一步都像有無形的手撕裂他的肺腑污臟,從他軀體內(nèi)瘋狂地攫取著鮮血和真元,他的靈力已經(jīng)被載史玉簡吞吃的所剩無幾了,可那個光源離他還是那樣的遙遠。 遙遠得就好像八年的顧茫,背著破舊的小布包,裝著義兄的頭顱,在夕陽黃昏里,在老叫花悲愴的蓮花落中踏歌行遠。 ——“今日黃金散盡誰復(fù)矜,朋友離群獵狗烹。晝無擅粥夜無眠,落得街頭唱哩蓮。一生兩截誰能堪,不怨?fàn)斈锊辉固?。早知到此遭坎坷,悔教?dāng)日結(jié)妖魔。而今無計可耐何,殷勤勸人休似我!” 原來……那個背影不是一個叛臣的背影。 而是一個英雄的告別。 顧茫站在重華橋上,回頭朝著帝都城門一眼眺望,一聲喃喃,他知道他將要去打一場無人應(yīng)援的仗,他將要去赴一場血rou斑駁的局。 他知道自己將入地獄。 他輕輕說一聲走啦。 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著故土能給他的唯一盤纏——那張老叫花贈他的已經(jīng)冷透的炊餅,他低著頭,走到他死去的七萬兄弟中去。 顧茫……顧?!?/br> 你停下腳步好不好……我怎么追不上你…… 墨熄一步一步往光源處行著,眼淚順著他的面龐不住滾落,四周的黑暗里像是有無數(shù)的倒影在蹈舞,在譏笑著他謾罵著他在把過去樁樁件件的惡毒反刺到他的骨血里。 “叛徒!”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