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叛徒?。?/br> 叛徒…… 江夜雪望著眼前的人,終究是忍不住,輕聲道:“……墨兄……” 墨熄沒應聲,他靜靜地停頓一會兒,唇角泛起了一個幾乎是悲傷極了的笑痕。 “如果載史玉簡能讓我知道當年的真相,如果我真的能發(fā)現他是有隱衷的——”他抬起眼睫,目光濕潤地望著江夜雪,“哪怕死了,我也會是開心的?!?/br> “……” “至少這一生,我沒有護錯人,沒有看錯人。我也……我們也……”鎮(zhèn)定和冷靜終究是在言辭里又趨破碎,墨熄驀地合眸,喉結滾動,沒有再說下去。 我們也終于不再是叛徒與懦夫。 這八年來的血海浸yin,也終能到一個盡頭。 第115章 煉開始 一卷殘破的玉簡攤在小幾上, 散發(fā)出微弱的熒光,好像一個氣若游絲的將死之人倒在冰天雪地里, 等著有誰能聽到他彌留之際唇角漏出的最后一縷真相。 江夜雪道:“羲和君,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你要認真想清楚了。載史玉簡不比上古神鏡,到底只是一件俗物。所以如果你硬要窺其內容, 那么它的殘破, 會需要你的血rou靈力來填補?!?/br> “或者你可以選擇等。君上也未必就能在一月之內發(fā)現載史玉簡被你盜走,這樣你也不用冒險, 一切都可以更穩(wěn)妥些?!?/br> 墨熄沒吭聲,煙云般的濃深睫毛垂遮著,遮去他眸底流淌著的光影。 八年前,他眼見顧茫墮入風月聲色, 他就想著要等。 等顧茫重新振作,等時光慢慢把傷口撫平……可是他等來了什么? 歲月不能夠讓傾頹的棟梁重新立起,只會讓曾經的雕欄玉砌都化作斷壁殘垣。 “我已經讓他等得太久了。”墨熄說。 “……” “清旭, 開始吧?!?/br> 羲和府外。 周鶴一手按著腰間的獵鷹, 一手負在身后。顧茫被司術臺的幾個侍從羈著,站在周鶴旁邊。周鶴的目光掃過惴惴不安的羲和府眾人,掃過滿頭冒汗的李管家,掃過面目陰森的慕容憐, 唇角研開一個冷冰冰的淡笑。 “不勞諸位相送, 周某告辭?!?/br> 說罷就要帶著顧茫離去。 也是,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墨熄并沒消息,而君上的御詔又確實掌握在周鶴手里,白紙黑字地寫著試煉顧茫的第一機構就是周鶴的司術臺。 哪怕是慕容憐想要向他人,那也一樣沒有余地。 眼見著顧茫就要被周鶴帶走,強烈的求生之欲讓李管家嚷了出來:“周周周長老!您看您要不要再留下來喝杯茶?羲和府有蓬萊仙島三十年母株的瑤池飛葉,還是當年先君當作敕封禮之一賞賜給我家主上的!” 李管家有這一搏,并非毫無緣由。 周鶴乃是個好茶之人,據說是因為平日里司術臺的事務太過血腥,物極必反,周鶴除了挖人腦漿之外最愛干的事情居然是品茗。拍賣行每年只要有上品茶葉進拍,周家必然會派人過去競錘,這是整個重華都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周鶴聽到瑤池飛葉的時候瞳孔微微一縮。 李管家立馬趁熱打鐵,狗腿道:“這茶封了十余年了,尋常客人我們都不拿出來招待,唯獨周長老這樣的內行人,那才配喝??!” “……”周鶴的手摩挲著獵鷹的刀柄,似乎在挖腦漿的快樂與品茶的快樂中天人交戰(zhàn),但最后仍是變態(tài)擊敗了正常,周鶴抿了一下唇,下頜一揚,示意隨扈,“不必了。把人帶走?!?/br> “是!” 隨扈押著顧茫就要塞進司術臺的馬車,李管家看上去簡直像是看家護院不利屋內遭了竊賊生怕主人責罰的狗子,扶著門框都快要昏厥了??删驮谶@時,慕容憐忽然開口了:“等等?!?/br> 周鶴瞇起眼睛:“……望舒君,御詔都給你看過了,你還有什么指教?” 慕容憐用力啜了口煙道:“人你帶走可以。但是話說清楚了,你不能玩得太過分。我這里還等著用這個試煉體,你要把他用死用殘了,以至于我的試煉沒法做……” 他瞇起眼睛,拿煙槍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周鶴的臉頰,森然道:“那你憐哥就會很生氣,你憐哥一生氣,接下來你在重華可就不會活得那么痛快了。” 周鶴冷笑道:“慕容憐你要不要臉,你比我就大三個月。你哪里來的面子稱自己為哥。” 慕容憐的回應是又抽了一大口浮生若夢,而后笑吟吟地呼在了周鶴臉上:“哥哥我就喜歡了,不服讓你娘把你塞回去重生一次啊,你要早我三個月,我也管你叫哥。” “你——!” “哎哎哎,等一等?!蹦饺輵z忽然豎起根手指搖了搖道,“先別你啊我啊,你憐哥我剛剛忽然又想到個好法子?!?/br> “……” “你看要不咱倆這樣?!蹦饺輵z一邊咬著煙嘴,一邊晃晃悠悠地走到馬車前,“反正君上的御詔是給你了,我自然也不可能攔著你。人,你先帶走,明兒我來取,畢竟我那里的黑魔線索也急著需要嘗試呢,你一晚上夠寬裕了吧?” “不夠。” 慕容憐倏地瞇縫起眸子。他那雙桃花眼原本應當生的風情萬種柔情萬丈,可偏偏眼瞳微上浮,是個三白眼,不免就自帶些陰狠兇相:“小寶貝,你不要以為捏著一卷御詔就可以肆無忌憚。你今后還是要在重華混下去的。” 周鶴轉過淡琉璃色的眼珠:“望舒君聽過哪個試煉只需一晚?” 慕容憐盯著這人看,他手里擎的那一管水煙槍簡直成了他心情的照影,正慍怒地冒著青煙。最后慕容憐道:“……行。你不給個時限也成。但我最起碼要確保,這個人還有條活命能等著給我用。” 周鶴問:“你要怎么確保?” 慕容憐不答,他上前,不客氣地一把揪住顧茫浴袍的衣襟,把人扯過來,懶洋洋地斜睨過眼睛,回眸對周鶴道:“我要留個追蹤印記。” 他說罷,將自己左手戴著的一枚指環(huán)松下來,眾目睽睽之下施了個法術,而后套在了顧茫的拇指上。 那指環(huán)嵌著一枚藍光流淌的寶石,看不出質地,但顧茫戴上之后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慌感,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悸動。 “跟之前火球在你身上留的追蹤法咒差不多?!蹦饺輵z抓著顧茫的手端詳一會兒,而后點了點頭,“我施了法,沒人可以將它隨意摘落。這樣你是死是活,我心里多少有個數。” 這話與其說像是給顧茫聽的,不如說像是給周鶴聽的。 他做完這些,甚是厭煩地揮了揮手:“行了,你們這群弟弟都可以滾了。” 顧茫低頭盯著自己左手拇指上戴著的這一枚寶藍色扳指,眉心間流淌的怔忡愈來愈深,他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看向慕容憐,卻見慕容憐已經背過身去提著桿水煙槍又開始狠命吸啜,吞云吐霧。 顧茫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尚且缺失的記憶里一定有一段是和這枚指環(huán)有關的,這段記憶自己并不知道,慕容憐卻好像很清楚…… 但以他對慕容憐的了解,他并不指望慕容憐會松口告訴他。 只是摩挲著這枚藍寶石指環(huán)時,那種熟稔的感覺卻不可自制地涌上心頭。顧茫甚至有一種可怕的直覺,他覺得這枚指環(huán)原本就應該是自己的,天生就應該和自己待在一處。 為什么會有這種直覺?與它相關的那部分回憶,究竟是什么呢? 周鶴走了之后,慕容憐又站在原地望著星夜,慢慢地抽完了一整管浮生若夢。吸食完這種強烈的迷幻藥后,他整張臉便猶似浸在春水里,眉目之間盡含著一種飄飄欲仙的舒爽感,只是這種舒爽感下面似乎壓著某種極度扭曲的情緒。 煙靄一呼,那種情緒才驀地被吹散,逐漸地淡卻…… “李微?!?/br> “啊,望舒君有何吩咐?!?/br> 背對著府衙燈籠,面朝著無盡黑夜的慕容憐兀自站了會兒,挽著發(fā)髻的木簪子和他融嵌金絲滿目浮華的衣袍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半晌,慕容憐偏過臉來,眼神間充斥著陰暗。 “墨熄死了嗎?” “……啥?” “足足一個時辰找不到人,是他死了還是你們羲和府的都是一群螻蟻!” 李微忙替主上和羲和府委委屈屈的仆傭們說話:“這個……望舒君,話不能這么說啊,方才等的時候您也都瞧見了。傳音蝶放了都快百來只了,沒一只能找到主上的人影,而且主上又是軍政署要員,他如果在署里,傳音蝶也穿不過結界,咱們也不可能進王宮找他……” 這話說的也沒錯,但慕容憐的臉色卻無半分好轉。 他咬著煙槍轉身,踱過來。 “整個帝都,傳音靈物無法隨意抵達的地方,除了王城,還有哪里?!?/br> “?”李微怔了一下,“望舒君不知道嗎?” “本王為何要知道這種無用之事!本王平日里需要給什么人傳遞訊息嗎?”慕容憐怒道,“說!” “哦哦哦,是是是?!崩钗⒌?,“除了王城之外,傳音靈物無法隨意抵達的有陰牢、姜宅、慕容楚衣的煉器室……”林林總總枚舉了二十余個地方,到了最后,聲音漸漸輕下來,瞄了慕容憐一眼。 慕容憐奇道:“你看我干嗎?” 李微硬著頭皮:“還有望舒君您開的楚館和妓院……” “……” “以及修真學宮?!?/br> 慕容憐道:“你派人去這些地方詢問火球下落,立刻馬上?!?/br> “這樣查恐怕要查到明早……” 對上慕容憐的眼睛,李微脖子一縮,忙道,“查查查,這就查?!?/br> 慕容憐吩咐完了之后又偏著臉思忖片刻,看樣子好像是把李微跟他說的那二十余個點又重新在心里篩了一遍。 最后慕容憐轉身吩咐自己的隨扈:“走。” “主上是打算回望舒府嗎?” “不?!蹦饺輵z踩著包緞軟凳上了馬車,冷冷道,“先去陰牢,再去修真學宮。這兩個地方他們去未必方便,我來?!?/br> 半個時辰后。 江夜雪坐在四出頭黃檀官帽椅上,纖細的雙手于膝頭交疊,正專注地望著昏睡在載史玉簡邊的墨熄。 屋子里的燈火不算太亮,可以清晰地看到墨熄的心口源源不斷地涌流出火紅的靈流,將殘破的玉簡裹挾著。他的靈流仿佛成了連接卷牘損壞之處的紐帶,使得整個玉簡變得不再那樣零落殘破。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江夜雪抬手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滴漏器,墨熄陷入法術沉眠已經過了一個刻度。 隨著墨熄靈力的大量損耗,玉簡已經恢復得很完全,想來也就是現在,墨熄的神魂應當已經能夠開始閱讀載史卷內記錄的訊息了。 然而這時,外頭忽然傳來粗暴的敲門聲。 “咚咚咚!” 江夜雪微微蹙眉:“何人?” 慕容憐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來:“死瘸子,滾出來開門!” “……”江夜雪看了一眼桌上盜來的玉簡和沉睡的墨熄,說道,“夜深了,江某不便與望舒君相見,還請——” “砰!”地一聲響,慕容憐居然直接把門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