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岳辰晴耷拉下腦袋,江夜雪安慰道:“沒事,他會消氣的?!?/br> “嗯……” 看這一對外甥如此反應(yīng),墨熄暗嘆一口氣,望著慕容楚衣的背影,心道他們?nèi)齻€人之間,雖說慕容楚衣比江夜雪年長了幾歲,但怎么看怎么都覺得江夜雪才是最沉穩(wěn)的長輩。不過這是別人的家事,他也不便多言,正準備把目光收回來,卻一眼瞥見重華橋邊的石柱。 墨熄的目光不由地黯了一瞬。時光鏡里那個乞討的老頭兒不在了,在顧茫叛國后的第二年,老頭兒就過了世,如今這里是再也沒有那熟悉的蓮花落響起。 顧茫走到他身邊,拿胳膊撞了他一下,抱臂笑道:“噯,羲和君看什么呢?看慕容先生?” 墨熄立刻回頭:“胡言亂語?!?/br> “被我說中了吧,惱羞成怒了,哈哈哈——” 哈了幾聲,發(fā)現(xiàn)不止是墨熄,就連江夜雪和岳辰晴都有些嚴肅地看著他。 顧茫識趣地癟了癟嘴,干巴巴地又笑兩聲:“那啥,不好意思啊幾位,我開個玩笑?!?/br> 墨熄不和他多計較,說道:“我也走了,我去宮內(nèi)與君上復命?!?/br> 顧茫問:“不用我跟著進宮嗎?” “不用,你先回羲和府去?!?/br> 顧茫笑道:“那我能不能四處逛逛?我易個容,保證讓別人瞧不出來?!?/br> “你要去哪兒逛?” “隨便啊,東市的炊餅攤,西市的皮影戲,城南的杏花樓,城北的胭脂巷……” 墨熄冷然道:“不許去?!?/br> “我就看看,我不嫖。” 墨熄咬著后槽牙,他沒有發(fā)火,但看上去一輩子的忍耐與涵養(yǎng)都已被用來壓制他心里的怒氣了。他低頭望著墨熄,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回府待著?!?/br> 江夜雪在旁邊默默看著他倆爭執(zhí),嘆了口氣:“顧兄,你神智恢復這件事,一去青樓就全暴露了,美人雖好,命更重要吧?” “……也是,江兄這話說的挺在理?!鳖櫭`祰@道,“但羲和府實在太冷清了,要不我去江兄府上坐坐?” 江夜雪抱歉道:“我還要陪辰晴去一趟藥師府?!?/br> 顧茫嘆了口氣:“好吧好吧,那你們走吧,我乖乖回去躺著就是。墨熄,你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guī)б桓比~子牌?你這府上實在是太無聊了,我還不如回落梅別苑……” 他話沒說完,墨熄已經(jīng)走了。 王城已經(jīng)落了戒嚴哨,崢嶸的角樓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得分外威嚴。 墨熄是軍機署重臣,又是名門之后,有先君御賜的佩牌,可以不經(jīng)通稟進入王城核心。不過墨熄素來懂規(guī)矩,明白天恩是天恩,帝心是帝心,所以盡管有這樣的權(quán)力,但他從來不用。 “羲和君!” “參見羲和君!” 走過主步道,行過風雨廊,來到了大殿區(qū)。墨熄像在時光鏡中那樣,穿過羽林禁軍,軍士們逐一向他低頭行禮,將士們的鎧甲光鮮,兜鍪上的紅雉簌簌,映在殘陽余暉里。 墨熄從前并未留心,但此時一看,卻發(fā)現(xiàn)原來八年前的羽林已幾乎都被換了個干凈,在這些王城內(nèi)衛(wèi)中,他竟沒有看到任何一張舊人的臉。 “哎喲,羲和君,您回來了!”近侍李公一看見墨熄就朝他拜下,行了個大禮,“老奴問羲和君安吶?!?/br> 墨熄停下腳步:“勞煩公公通報,墨熄求見君上。” 李公道:“君上身體不適,早就歇下啦?!?/br> “……”墨熄沒吭聲,往亮著燈燭的大殿正門看了一眼。 李公趕忙解釋道:“羲和君,您可千萬別誤會,這大殿內(nèi)的不是君上?!?/br> 墨熄微皺起眉:“那是誰?” 李公原本立刻就要答的,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轱轆一轉(zhuǎn),堆上了后宮娘娘們最熟悉的那種熱絡(luò)又曖昧的笑。 可惜墨熄不是后宮的人,他并不懂這笑容是個什么含義,只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李公弓著身子,迎他步上書閣金殿,笑道:“沒什么沒什么,就是覺得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老奴想啊,大殿上那位貴人,也一定很想見見羲和君?!?/br> “……誰?” “羲和君進去吧,進去就知道啦?!?/br> 既然李公不答,墨熄也不愛繞彎,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公過于三八的笑臉,頓了頓,直接上殿推門。 檀木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晚風吹進堂,吹得殿內(nèi)幾盞鳳凰連枝燈搖曳飄擺。殿中的侍女月娘嚇了一跳,倉皇跪落,叩首道:“問羲和君安!” 端坐在案牘中的人聞聲也抬起了頭來,夢澤對上墨熄的目光。 墨熄:“……” 夢澤公主秀目舒展,怔了一下,笑容如清水芙蕖般綻開:“啊,是墨大哥?” 第109章 人真不好騙 墨熄再遲鈍這回也該明白李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由地慍怒,轉(zhuǎn)頭去尋人, 卻見那老狐貍已經(jīng)溜了。墨熄無言片刻,嘆了口氣走進殿內(nèi),到了夢澤公主案前,問:“……你怎么在這里?!?/br> 晚間清寒, 夢澤身體又弱, 披著件淡青色罩衣,輕咳幾聲, 溫言道:“王兄御體有恙,這幾日一直無暇批閱奏折,我便來幫幫他?!?/br> 慕容夢澤作為一介女流,卻能躋身重華三君子之列, 此事并非無理。 她對待子民寬仁清賢,通曉時局軍政,于御國之道上見解不輸男子。別看她如今弱質(zhì)盈盈, 那都是因為幾年前給墨熄療傷, 落下了痼疾,而在此之前,她的術(shù)法也好、靈力也罷,都可謂是天賦異稟, 教人望塵莫及。 現(xiàn)在, 她雖然不能再去疆場前沿了,不過依舊可以坐鎮(zhèn)帳中。若不是九州大陸未有女子統(tǒng)御邦國的先河, 只怕君上都要給她封個一官半爵,讓她名正言順地去做些實事。只可惜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女人畢竟是女人,合該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那些才學也好,謀識也罷,貢獻給自己當朝為官的丈夫、父親或者兄弟就好了,姑娘家又有什么好拋頭露面的。 所以慕容夢澤哪怕貴為金枝玉葉,一國公主,但人們提起她來,說的最多的也就是“哦,那是羲和君板上釘釘?shù)钠拮?,只是還未指婚,還沒過門而已”。 時勢如此,君上也沒辦法,即使夢澤懷瑾擁瑜,德才兼?zhèn)?,他也不能重用她。不過,有些王權(quán)核心的奏案他不愿下放給普通勛貴去做主,自己又心有余而力不足,放眼一看,近親兄妹除了夢澤、宴平之外,就只剩一個慕容憐。 宴平不用說了,胸大無腦,十個貴公子,九個和她上過床,讓她畫春宮圖可以,讓她看軍報簡直是笑話。 至于慕容憐……別說他祖父曾有篡位之意,就沖著先君駕崩前曾認真考慮過要過繼慕容憐當兒子,封太子,君上就絕不可能對他毫無芥蒂。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夢澤。 慕容夢澤聰明、賢明、清醒、有能力。唯一遺憾的就是她生了個女兒之身。但誰說這個遺憾對于君上而言,不是最大的定心丸呢? 這滾滾紅塵,女人是翻不出什么風云來的,得不到權(quán)、得不到勢、也得不到擁蹙,只要這個女人一日不嫁,她在世上最親近的男子就只有她的兄長,也就是君上自己。 他對她最為心寬。 將書閣的燭火撥亮,夢澤側(cè)過臉,溫聲細語地對侍女道:“月娘,去給羲和君沏一壺春茶?!?/br> “是?!?/br> 月娘退下了,未幾端了一只茶盤來,里頭擱著茶品點心,她一一布好了,笑道:“羲和君慢用,婢子去門外守著?!?/br> 侍女紅羅裙輕擺,退了出去,書閣的檀木門被吱呀一聲貼心地掩上了。 墨熄在衽席上落座,問道:“君上怎么樣了?怎么突然就病了?!?/br> 夢澤嘆了口氣:“他不愿說,也不許神農(nóng)臺的人對外多言,我只道他前幾日一直臥病在床……不過沒什么大礙,今晨我得了允準,去探視過他,最兇險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只是仍虛弱,恐怕還要將養(yǎng)三四天。” 她停頓一下,帶著詢問的神色看向墨熄:“墨大哥是來向王兄稟奏委派結(jié)果的嗎?” “是?!?/br> 夢澤關(guān)切道:“可都還順利?” 墨熄避重就輕道:“辰晴他們受了些傷,已經(jīng)去姜藥師那里診療了,別的沒什么。” “那就好?!眽魸蓢@道,“不過王兄他這幾日怕是見不了你了,墨大哥回去之后寫個陳表吧,我代你轉(zhuǎn)交于他?!?/br> 墨熄謝過了,見她案牘纏身,面有倦色,原想幫她一起處理文書。但隨即意識到君上既然不把這些奏報交給輔宰,而全都交由了夢澤批閱,想是一些不愿外臣置喙的卷案,于是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忙完了這些也早點歇息?!?/br> 夢澤秀目盈波,笑道:“嗯?這么快就走啦,不再多陪我一會兒?” 墨熄:“……” “好了,我不過是逗墨大哥玩的,瞧你風塵仆仆,哪里忍心讓你陪我閑坐著。”夢澤說罷,又輕輕咳嗽幾聲,掩了掩口,溫聲道,“你快回去吧?!?/br> 墨熄起身,垂眸對她道:“夜深露重,你記得讓月娘再多給你添一件衣裳?!?/br> 夢澤笑盈盈地:“好。” 墨熄便走了,他一出書閣的門,月娘就進了閣內(nèi),她服侍了夢澤許多年,在旁人面前還有個奴婢樣子,可一到夢澤面前,她就容易多嘴多言,藏不住話。 這不,她望著墨熄離去的地方,跺了跺腳,頗不甘心地對夢澤道:“主上——” “怎么了?” “您怎么就這樣放羲和君走了啊,您看您回城都那么久了,他也就今日難得與您獨處,您也不多留他一會兒?!痹履锞镏齑叫÷曕止镜溃昂么跻黄鸪詡€飯什么的。” 夢澤將湖毫在墨硯臺里蘸潤,懸腕提筆,邊寫邊說:“我留他做什么,他又不愿意。” “可他的靈核都是靠主上您的康健換來的,您讓羲和君往西,他一定不會往東,他欠您好大的一個恩情呢!” 夢澤笑了笑:“恩情而已,我也沒有打算讓他還。” “主上這是說哪里的話,當然要他還!”見慕容夢澤如此淡然,月娘有些急了,“羲和君又英俊又厲害,名聲又好,聽說他在外駐軍三年,連一個女人都沒接觸過,不像別家公子,姨太太都排成行了。這樣的夫君嫁了才不虧啊,您若是放著不要,會有一群妖魔鬼怪爭著要給他做妻做妾……那怎能行?” 越說越急,最后竟是無理取鬧地甩手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他除了咱們公主,誰都不許娶,哪家姑娘都不許招惹!” 夢澤聽這丫頭沒規(guī)沒矩地嚷嚷,也不說什么,只執(zhí)筆書字,過了好一會兒,才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月兒也覺得羲和君很俊嗎?” “那當然啦,他可是——”說到一半,忽然覺得自己過了頭,忙道,“不不不,羲和君天神一般的人物,哪里輪得到奴婢饒舌。” 夢澤笑了,代她王兄在一副縑絹奏疏上蓋了璽印,吹了吹未干的丹朱,說道:“也沒什么,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小丫頭都喜歡他這樣的男子。高大,正直,可靠,都挺好。” 月娘愈發(fā)急了:“主上,您就算借奴婢一千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也不敢……” “你怕什么?!眽魸蓽厝岬?,“我只是隨便跟你說說,例舉他這樣那樣的好,但是月兒,你有沒有想過他這么出色的人,為什么這個歲數(shù)了還未婚娶?” 月娘咕噥道:“還不是因為主上身、身體不適嘛。” “哪里怪我?”夢澤笑道,“他若真心想娶,早就跑去和君上求親了?!毙θ菀稽c點淡下來,“是他自己不愿,才一直拖著?!?/br> “……所以奴婢才想讓主上與羲和君多待一會兒啊!您看,您二位一年到頭都不單獨相處幾次,這男人啊都是要看到眼前人的,一月不見,月月不見,再濃的感情都該淡啦?!痹履镱D了頓,咬了下嘴唇,似乎豁出去了,“而且主上您是不知道,可我都聽人說了,您不在的時候,那群千金小姐都擠破頭了要往羲和君面前獻媚,就連您的meimei宴平公主,她都想要勾、勾——” 宴平畢竟是公主,勾引兩個字,月娘就算和夢澤再是熟稔也不敢說出口,最后含含混混地帶過了,“想要那什么羲和君。您看她都那么主動了,主上您怎么還把羲和君往外推?您也不想想,他能有今天全是因為您啊,我真替您不值!” 夢澤搖了搖頭:“強扭的瓜不甜,我不逼他?!?/br> “主上!”月娘委屈道,“唉,可您……您如今也……這樣了,羲和君再不提親,是想累您等他到什么時候?” “月兒你不得胡言。”夢澤隔了筆,嚴肅道,“我與羲和君素無鴛盟,又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