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為什么還能這么泰然自若地…… “嘶!”顧茫猛地推開了墨熄,捂著自己的嘴唇,撞鬼似的瞪著他,“你屬狗的?干什么咬我?!” 墨熄眸眶濕紅,他臉上帶著屈辱和憤怒、痛恨與悲傷,燈花流照,他盯著顧茫的臉,半晌才直兀兀地斷出一句:“你究竟把我當什么?!?/br> “……是你自己要替代飛天姑娘留下來陪我的?!?/br> 顧茫說完,頓了頓,還想再補些什么,可他一眼掃到墨熄面龐上的委屈。看著這個年輕男人立在他面前,隱忍著,卻又胸口起伏,隱忍不住的模樣。 他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其實他顧茫就真的愿意為了爽,不管不顧地和一個男人搞上床嗎?他有神壇猛獸之名,擁兵無數(shù),他難道就甘愿雌伏在一個比自己還小了三歲的男人身下,被那個男人干到渙散失魂嗎? 不是的。 他不是因為一時糊涂而鑄下□□之錯,不是因為一晌貪歡而一錯再錯。而是因為他早在不知不覺中就有了喜歡,所以才會有后來的一時糊涂,有再后來的一晌貪歡。 他的心早就已經(jīng)不屬于他自己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不愿認命罷了。 顧??粗ㄑ劭粑⒓t的樣子,嘆了口氣,抬起手,想摸一摸他年輕又英俊的臉:“你啊,以后要是沒了我……” 墨熄的眼眸一下子便濕了。 他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伸手抱住了顧茫,抱得那么緊,那么用力,擁得那么深,仿佛要把顧茫的四肢百骸都拆散了藏進自己的骨血里,用他的血rou鎖住顧茫的血rou,這樣就能把人永遠地留住,不會有后來的背叛,不會有同袍相向,匕首入膛。 顧茫在他懷里嘆道:“你今天這是怎么了?!?/br> “我只是想你能好好的?!蹦ǖ南掳偷种櫭5陌l(fā)頂,緊緊擁著懷里的人,沙啞道,“你心里要有什么難過,有什么委屈,能不能都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扛?”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亂想,不要一個人忍著……” “墨熄……” 墨熄抬起一只大手,按在顧茫腦后,將他更深更深地貼入自己懷里。那種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的痛楚令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細微戰(zhàn)栗,于此刻慢慢地從四肢百骸中蘇醒。 墨熄抱著八年前的顧茫,像是抱著一縷終于歸家的游魂。 他閉上眼睛,劍眉低蹙,哽咽低語:“師兄……你有什么心事,都不要再瞞著我了,好不好。” 懷里的人微微僵凝,沒有作聲。 半晌后,顧茫將他推開——顧茫的手抵著他的胸膛,在兩人間撐開一臂的距離。 那雙黑如長夜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他,顧茫淡淡地問:“羲和君覺得我瞞了你什么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茫茫:你會琵琶嗎? 熄妹:不會。 顧茫茫:你會唱歌嗎? 熄妹:不會。 顧茫茫:來人啊把這個什么都不會的小妹給我拖出去!怎么什么都不會!玩我呢這是! 菜包:(冒頭)別鴨客官,我們熄妹會吹簫,您可以體驗一下鴨! 熄妹:…… 第85章 年前的陸展星 “羲和君覺得我瞞了你什么了?” 顧茫問這句話的時候, 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寡淡。笑容與頑劣都收去了,鋒芒與狠戾又還未出鞘, 只這樣看著墨熄,像個陌生人。 墨熄自然不能說“你是不是有意叛國而去”,于是他闔了闔眼睛,低聲道:“我知道你仍對重華, 對君上多有不滿, 我——” “別啊。”顧茫一抬手,指尖觸上墨熄的嘴唇, 他盯著他,忽然又笑了,那笑容三分甜膩七分危險,浮于這張臉的表面, “美人,人可以亂睡,話可不能亂講。我如今軍銜已解, 殘部收監(jiān)待判, 我的兄弟三日后就要東市問斬,你這時候來跟我探討我是否對君上不滿,是想累得我罪加一等,愈發(fā)萬劫不復(fù)?” “……我從來沒想要這樣待你?!?/br> “你現(xiàn)在沒想過, 不一定將來不去想。最難消瘦美人恩, 何況像你這么美的。”顧茫的指腹順著墨熄的唇滑過,到他的下頜, 微微抬起來,“我不得不防啊?!?/br> “顧茫?!蹦ǖ陌党脸恋难劬牡乜粗?,喑啞道,“我對你,是真心的?!?/br> “你們這些權(quán)貴,就是平時賞賜人賞賜慣了。賞珠寶哄女人,賞財權(quán)哄男人。這些都沒有用的時候,就干脆把自己的真心也賞出去。我哪里敢要?”顧茫嘆了口氣,“人的心都是會變的,君上當年還對我掏心掏肺呢,在我為重華開疆拓土的時候,我是萬萬沒有料到新君即位之后會這樣待我。” 頓了一頓,顧茫道:“我看不透你們這些人?!?/br> “包括我?” “……”顧茫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偏就有這種本事,他高興的時候,一脈笑痕就能讓人如沐春風,他不悅的時候,春風便立刻化作凍雨。 顧茫抬手拍了拍墨熄的臉:“寶貝,包括你?!?/br> 手指尚未落下,就被墨熄攥住。 顧茫睫毛振翼,慢慢抬眼看著他:“松開?!?/br> 墨熄卻并未松,他無疑是傷心的,是絕望的,然而這些情緒愈積愈深之后,就如濁云壓境,逐漸地讓他周遭氣場變得偏執(zhí)而陰沉。 “你要我怎么證明。”墨熄捏著他指尖的力道越來越緊,眼中跳動著明暗不定的幽澤,“顧茫,事到如今,是不是只有與你同樣出身的人,你才愿意相信。是不是只有陸展星站在你面前,你才愿意傾聽?!?/br> 顧茫神色不變,淡道:“羲和君說笑了,顧某人不過賤奴一個,從來都是你們不愿意相信我,我又有什么選擇的權(quán)力?” 墨熄看著他的臉,他驚覺顧茫此時就已與后來投于敵營的那個叛將有了一樣的神態(tài)。 斂在眼底的,已是決絕。 此刻的顧茫,就像一個立在懸崖峭壁邊的人,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墮下那萬丈深淵而去。 墨熄喉結(jié)上下滾動——原來很多事情回頭看,一切都早有跡象,只是當時年輕,沒有讀懂真正的顧茫,以至于這些預(yù)兆著未來的細枝末節(jié),他從前都錯過了。 他驀地閉了閉眼睛,慢慢地松開了顧茫的手指,低聲道:“……對不起?!?/br> “你跟我道什么歉?” “你班師回朝那天,是我沒能陪在你身邊。” 顧茫靜了一會兒,笑了:“你當時自己也在前線交鋒,我并非不明事理。再說了,就算那天你在朝堂之上,你又能怎么樣,能改變什么嗎?” 他在鋪著蜀繡織錦的桌幾前坐下,抬手斟了兩杯茶。顧茫的手臂這時候還是蜜色的,線條緊繃,不似后來那般蒼白。 他將其中一杯茶推給了墨熄,自己飲了另一杯,而后道:“羲和君,這樣處置我是新君的意思,不是靠你求個情就能改變的。我從來沒有因為你那天未曾陪在我身邊而怨恨過你,但說句實話,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br> 墨熄道:“這道歉我不止是說與你一人的。你能讓我講完嗎?” 顧茫無所謂地笑道:“好啊,你說啊,既然你這道歉不止對我一個人,那還要對誰?” “鳳鳴山的七萬魂?!?/br> “……” “對不起,顧茫,是重華欠了你們七萬座有名有姓的墓碑。” 顧茫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睫毛微微簌動著,垂下來,然后他嘆了口氣道:“墨熄,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我也已經(jīng)看開了。你又何必再提呢?!?/br> “……”墨熄看著這個泡在青樓里,叫歌女彈招魂曲的顧茫,這個所謂的“看開了的人”。 沉默未幾,他說:“你想要替他們求的墓碑,我會去為你問君上討要?!?/br> 顧茫原本在把玩著手中的杯盞,聞言倏地抬頭。 不知為什么,他的神色竟微微變了:“誰讓你多管閑事?!?/br> 墨熄道:“這不是閑事?!?/br> 顧茫一下子鼻梁上皺,面目近乎警懾的虎狼:“你聽著墨熄。如今我的軍隊雖然散了,但他們?nèi)远际俏乙皇謳С龅?,生也好,死也罷,他們與我是同一種人,與你不是。用不著你來替我出頭!” “那是他們該有的,每一個英烈都有。你求的沒錯,你求不得我求?!?/br> 幾許寂默,屋內(nèi)靜得猶如深海死域。 顧茫依舊瞪視著墨熄,卻一句話也沒說。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低了頭,驀地閉上了眼睛。這是進屋以來,墨熄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戴著的虛冷假面皸裂出了一道縫,那后面的悲傷幾乎像是海潮般涌流。 顧茫低頭垂落在陰影里,輕輕地笑了:“羲和君,你說笑了。什么英烈啊……他們不過是一群螻蟻而已。” “……” “碑不碑的,螻蟻怎配?就算立了,不過也就是個笑話,有誰會去祭奠?又有誰會去尊重?” 顧茫細瘦的長指捏著瓷杯,望著杯中的茶水,水中的倒影。 “立了也是一場鏡花水月殘磚廢石,我早就不強求了?!?/br> “……” “你也不必多管閑事,這是我們賤民的事情,與羲和君你無關(guān)?!?/br> “顧?!蹦ê眍^阻鯁,良久之后,他問道,“……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再像現(xiàn)在這樣?” “你什么都不用做。”顧茫將茶杯擱回了桌上,“乖乖地離我遠一點就好。時光會磨平一切?!?/br> 可是時光是磨不平仇恨。 時光解不開你的心結(jié),阻不了你孤注一擲投身懸崖。 它只會將你銷磨得愈發(fā)面目模糊,黑眼睛凋敝成了藍色,皮膚傷痕累累,清譽毀于泥淖。 時光只能還給我一個支離破碎的你。 顧茫,我自將來至此地,我已看到過這件事的結(jié)局。 每一次呼吸都如痛入刀絞,墨熄忍著這劇痛,指甲深陷入掌中,低聲道:“那你,今后呢……” “今后?”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樣?!?/br> “還能怎么樣?酒rou聲色,風月美人唄?!鳖櫭5?,“君上削了我的職,但好歹留了我的錢,我顧某人從此逍遙度日,這樣也挺好?!?/br> “再無他求?” “再無他求?!?/br> 墨熄微微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立刻說話。 他很想不管不顧地告訴顧茫,你別再騙我了,八年后的一切我都已知曉。我知道若放你不管,你會走上怎樣一條不歸路,且永不回頭。 但是他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