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白衣嘩地招展,一件件穿戴,內(nèi)袍,腰封,帛帶。 全部穿好后,顧茫的目光就落在了這根帛帶上,他把帛帶握在手里,有些發(fā)愣,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帛帶……帛帶……該佩于何處? 他站在昏黃的銅鏡前,比劃著那根一字巾,試試當腰帶,太細了,試試綁頭發(fā),又好像太粗了。 怔忡地出了好一會兒神,顱側(cè)忽地刺痛,顧茫驀地抬手扶額,眼前卻極速閃過一些與這帛帶有關(guān)的零落碎片。 那是一個熟悉的場景,在甲板上,有個面目模糊的男人站在自己跟前,沙啞地說:“顧茫,你回頭吧?!?/br> 你回頭吧……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會冒出這么奇怪的畫面,但依稀覺得自己額前好像歪斜地佩戴著這樣一條藍金色的一字巾。 他聽到自己冷笑著,對那個絕望地,來尋覓自己的男人說: “這種純血貴族的巾帶,無論我在貴國怎樣入死出生,建立多少奇功聲名。因為我的出身,我都永遠別想得到?!?/br> 那個男人嗓音里盡是血腥之氣和悲傷憤怒,真奇怪,一個人隱忍著那么多情緒,背負著那么多矛盾,怎么還能這樣冷靜地說話,這樣執(zhí)著地開口。 那個人說:“那是祖輩犧牲的英烈之子才有的勛帶,你摘下來?!?/br> “是嗎?這是一個挺年輕的小修士戴的,我的手下一刀割了他的頭,我看這帶子做工精致挺好看,戴在死人頭上可惜了,所以……” 所以怎樣? 畫面閃了過去,顧茫回過神來,一面為自己腦中突然冒出的對話感到驚異,一面怔忡于這根帛帶的似曾相識。 他對著等身的銅鏡看了一會兒,猶豫著,最后在鏡子前,把一字巾歪歪斜斜地佩在額端——對,是這個位置——他心中好像有一種沉睡的渴望,一種難言的酸楚與迫切。 他好像盼著能戴上這根帛帶,已經(jīng)很久很久了。 這個過程中墨熄一直沒有回頭,直到顧茫穿戴完畢,走回到池邊,問道:“我好了,要等你嗎?” 墨熄這才緊抿著嘴唇,面色陰沉地側(cè)了臉來。 就這一眼,他驀地怔住,緊接著一股怒恨交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熾流挾風裹雨直沖腦顱! “顧?!?/br> 月色花影里的顧茫,祭祀服長衫刺雪,袖角懸金,重重疊疊束了三道腰封,長袍曳地。但這些并不算什么,讓墨熄眼睛都開始發(fā)紅的,是顧茫佩在額前的藍金色一字巾——那是,那是重華英烈之子的正裝佩飾…… 精烈之佩!! 而墨家世代功勛,祭祀時自然也不能少掉這一要件。顧茫此時私戴的這一條,正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 墨熄的心像是被尖刀刺剜,血rou俱裂的痛楚從多年前奔踏而來。 墨熄幾乎是震怒地:“你……你好大的膽子!” 顧茫怔了一下:“什么?” “誰讓你動這些東西的?”墨熄厲聲道,“把你頭上的精魂佩摘下來!” 可顧茫不知為何,他竟第一次冒生出如此強烈的抵觸。他驀地回退一步,對溫泉霧池中的男人吐出兩個字—— “不要?!?/br> 就這兩字,星火入沸油,轟地炸了。 顧茫清晰地瞧見墨熄的瞳色瞬間變得那么熾亮,憤怒在里頭燎天吞日,這使得這個男人的俊臉變得極為可怖,顧茫幾乎能看到理智之城在墨熄眼睛里被燒成廢墟燒,燃燒的焦木在眼睛里跌落,濺起火舌。 墨熄嘩地從水中起來,雪白的褻衣敞露,水珠在他起伏的強健的胸膛上縱橫蒸騰,他的眼神燙的厲害,周身都籠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煞氣。 黑云壓城城欲摧。 顧茫轉(zhuǎn)身想跑,墨熄還沒有上岸,半身站在湯池里,只一抬手,便將他的手腕拽住,猛地一下,水花四濺! 顧茫被他整個推到了泉池里。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小卡貼~ 姜拂黎 身高:179cm 身份:醫(yī)鬧終結(jié)者 說人話:超拽的大夫 稱號:發(fā)脾氣懟死你老子就要稱心如意大魔王 說人話:重華之嗔 愛好:錢 所憎:窮 喜愛的顏色:青 討厭的顏色:紅 喜愛的食物:松子鱖魚 討厭的食物:鴨子 武器:是個謎,至今只見過他用錢砸人。 第56章 知不知道自己多臟 這一下猝不及防, 顧茫根本沒來得及站穩(wěn),狼狽不堪地跌進溫泉深處, 連喝了好幾口泉水,繼而被墨熄單手提著,狠抵在池邊。 墨熄伸手就要摘他額前的帛帶,而這個動作, 不知為何竟勾起顧茫心中隆盛的恐慌, 他開始劇烈掙扎,身上的祭祀服全部濕透了, 在墨熄身下如同困獸,又像瀕死的魚。 “不……不要……不要……” 記憶深處似乎曾有一個人也這樣憤恨地想從他身上奪走過這樣東西,但顧茫想不起來是誰,甚至他都無法辨別這是自己的幻覺, 還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他只是覺得心口很疼。 他只是朦朧地知道,這一道帛帶是他的……他應(yīng)得的……他渴望的,想要的, 卻只能遙望的…… “還我?!?/br> “不要……不要!” 兩個男人竟為了這一道東西在湯泉池里廝打成團, 池水晃蕩月影凌亂,急促間顧茫居然一口咬住了墨熄的手背! 他靈核碎了,靈力沒了,身體傷痕累累, 早已不復(fù)當年盛況, 他比不過一直得到悉心養(yǎng)護的墨熄。 如今顧茫哥哥已再沒有任何能力,能與他的墨師弟爭鋒。 他被逼到最后, 竟只能選擇這樣可笑又荒唐的野獸行徑。 去護他死生不能得償?shù)膱?zhí)念。 墨熄也是真的被觸怒了,在他心里,這是他絕不能碰的一道禁忌——他可以忍受顧茫刺傷他,背叛他,但是這是他父親的遺物。 是他那位,為了護重華百姓撤離墟場,戰(zhàn)死在燎人鐵騎之下的爹爹,留給他的最后一樣東西。 顧茫他怎么配! 驀地心頭火滔天,而顧茫用了狠力去咬他,手背被咬破了,血水滲流,墨熄不覺得絲毫疼痛,那些流出的血液好像回到了他的眼眶里,成了瞳眸邊縱橫的血絲……他不管不顧,發(fā)了狠地將手從顧??谥谐槌鰜?,奪了帛帶,而后猛地摑了顧茫一記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這一耳光又重又狠,好像要把七年來所有的仇恨都在這一掌中償付殆盡。打完之后墨熄自己的手心都火辣辣地疼,指尖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著。 他的眼睛里有恨,可是水霧蒸騰,眸底卻濕潤了。 墨熄喉結(jié)滾動,隱忍著開了口,第一遍,只是嘴唇動了,卻發(fā)不出聲音。他閉了閉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出聲。 嗓音卻已喑啞地不像話。 他沙啞地說:“……顧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臟!” 顧茫側(cè)著臉,被扇得耳中嗡嗡作響,沒有吭聲。他的臉頰腫了,唇角還沾著咬傷墨熄時淌出的血跡,他其實聽不太懂墨熄的意思。 只是隱隱地,覺得心口很痛。 好像很多年以前,自己一直懼怕著的,就是從眼前這個男人嘴里聽到這句話。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臟。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東西。 你怎么配。 ——好像一直以來自己就做好著墨熄會對自己說這些話的準備,盡管記憶被褫奪了,那種心理本能的防御,以及防御帶來的刺痛卻還在。 墨熄深吸了口氣,松開捏著他的手,低聲道:“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br> 帛帶被扯了下來,額頭還留著可笑的勒紅。顧茫動了動嘴唇,努力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只紅著眼眶默默看了墨熄一眼,狼狽不堪、疲憊不堪地爬上了池邊。 是,他從來都爭不過他的……從來都爭不過任何人。 難得想要一件事物,遭來的卻是這樣的對待。 離開湯泉別苑前,顧?;仡^最后看了一眼握著藍金帛帶的墨熄,他低聲道:“對不……起。但是……” 但是我真的覺得這件東西對我而言很重要。 我真的…… 墨熄未曾回頭,聲音沙啞道:“滾出去?!?/br> “……”顧茫知道再也無可多言,他咬了咬仍沾著血的嘴唇,低下頭,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李微看到顧茫出現(xiàn)在明堂里的時候,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不怪李管家沒見識,他實在不知道是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顧茫穿著祭祀服,渾身濕透,在長夜寒冬里慢慢地走著。 像一縷游魂。 像一只殘存于世的野鬼。 “顧?!?,顧茫!” 他喚他,可顧茫聽了他的聲音,卻只是頓了一下腳步,然后又繼續(xù)低頭往自己蜷身的小窩走去。 李微忙過去拉住他:“你搞什么?你怎么穿著主上的祭祀袍?你知不知道這袍子有多要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鳖櫭=K于開口了,他腦子不好了,一傷心,就說不出連貫的句子,也完全詞不達意,不成章法,他那么盡力地去表達自己,卻只能從牙根間挫出斷續(xù)生硬的話語,顯得那么可笑,那么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