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墨熄英俊的臉上隱約泛起一絲奇怪的波動,像是回憶起了某件難以啟齒的陳年往事,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神情冷傲:“我怎么知道。你不如毛遂自薦?!?/br> 顧茫困惑道:“毛遂……” 墨熄沉著臉:“就是你自己說?!?/br> 顧茫想了想,繼續(xù)展示自己的“用途”:“那你喜不喜歡罵人?!?/br> ……怎么不是打就是罵? 墨熄陡然有些種被看扁了的慍惱,他怒而回首:“我他媽像是這種人嗎?” 李微:“……” 顧茫于是又想了想,這次他想的有點久,然后他似乎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 他誠實到甚至有些氣人的藍眼睛望著墨熄,一貫古井無波的清俊臉龐此刻竟有些緊張。 “但我不想回落梅別苑?!?/br> “……” “我不要回去?!?/br> 墨熄看他這樣,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罵,正壓抑著,忽聽得顧茫自薦道:“我還會睡覺和吃飯,你有興趣嗎?” “……” 見墨熄不答,顧茫又接著說:“我還會……” 可他努力想著自己的用處,想到臉都憋紅了,卻不知道自己還會什么。 他曾經(jīng)那么強悍,那么靈動,他曾經(jīng)是整個重華最了不起的少年將軍,他就像一團灼烈的火,時刻都迸濺著靈感、力量、希望與愛,昔日的顧帥在墨熄眼里簡直無所不能。 但他的魂魄毀了,心智損了,火也熄滅了。 他只是顧帥燒燼之后,留下的一片焦土。 “我不會別的了?!弊詈笏f,抬起眼看著墨熄,認命一般,“我只有這些?!?/br> 顧茫的神情活像一個窮苦極了的孩子,渴望著買到一只熱氣騰騰的蒸饃,可他掏遍了全身只搜羅出一枚斑駁貝幣,他不知道這管不管用,但還是咬著嘴唇顫巍巍地把這僅有的一枚幣遞了出去。 “你要用我嗎?” 他想了想,覺得大概加上墨熄的“名字”會比較好,于是又誠懇地補了一句。 “主上?” 墨熄仍在擺弄著他袖口箍著的暗器匣,聞言差點把自己的手指割破。 “……”他半天說不出話來,覺得心里某處似有些麻麻癢癢的,不太對勁,他隱約知道這是什么感覺,覺得危險,于是他立刻把目光從顧茫臉上轉(zhuǎn)開,沉著臉道,“不要亂叫。你以前認識我,我叫墨熄?!?/br> 斟酌片刻,又不耐煩道:“你還是叫我羲和君算了?!?/br> 墨熄把暗器匣扣好,緩了一會兒,重新看向顧茫的臉,干脆道:“聽好了。羲和府和落梅別苑不一樣,在這里沒人會打你罵你,但你是個罪人,凡事都由不得你,你若是想吃飯,就得做事。” “可我不會——” “你從前都會?!蹦ǖ溃叭绻悴挥浀昧?,李微會再教你一遍,你按他說的老老實實去做,只要你做完了,就可以來領吃的?!?/br> “做完事就有飯吃?” “對,但你不得偷懶。明白了?” 顧茫點點頭。 “那你去吧?!蹦戳艘谎蹢l案上的水漏,“等今日的事情做完,晚膳你來這里用?!?/br> 李微忙詢問道:“主上,那是要再加一張椅子嗎?” “加什么。”墨熄懨懨掃了他一眼,“這里不是有把現(xiàn)成的空著?!?/br> “……”可這把一直無主的椅子,不是像傳聞中一樣,是您留給夢澤公主的嗎? 李微心中雖困惑不解,但還是應了,帶著顧茫準備離開,可還沒到門口,墨熄又把他喚?。骸暗鹊?,你過來。” “主上還有什么吩咐?” 墨熄若有所思地看了顧茫一眼,然后對李微說:“你去伙房跟掌廚說,今日的晚膳我有要求?!彼f著,降低了聲音與李微說了幾句,然后淡淡道,“就這樣,你按我說的做,去吧?!?/br> 李微給顧茫安排的第一件活兒很簡單,但也很費力氣——劈柴。 “雖然羲和君是仙君,但府上有不少雜役是尋常百姓,不能抬手就召個火球出來,所以咱們府的冬日用柴還是很缺的?!崩钗⒅钢媲靶∩剿频哪绢^堆,“你把這些都劈了,劈完才有飯賞你?!?/br> 顧茫盯著面前的柴堆看,又回頭看了看李微,不吭聲。 李微問:“你聽懂了嗎?沒懂就問!” “……” 見他還是不說話,李微擼起袖子,做了幾個劈斬的動作:“劈。柴。劈柴懂了沒有?把這個木頭都砍了?!?/br> 顧茫聽得似懂非懂,但最緊要的“砍”字還是抓住了,他什么話也不多說,上前掄起斜插在地的斧頭,回頭跟李微確認:“砍這些?” “對,砍這些?!?/br> “全部?” “全部?!?/br> “砍完才能吃飯?” “砍完才能吃飯?!?/br> 顧茫結束了這段對話,轉(zhuǎn)頭就開始沉默地掄斧子劈柴。 這活兒不太有什么大竅門,但卻耗時耗力,而且枯燥無聊,羲和府沒人愛干這個。不過顧茫倒是干的一聲不吭毫無怨言,他微抿著嘴唇,長睫毛沾著濕潤的汗珠,一斧頭一斧頭卯足力氣砍著樹干子,那架勢就好像他跟這些木樁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他很有干勁,柴堆每少一點,他就覺得自己離自己的口糧又近了一點。 待到暮色四合時,堆成山的原木樁子終于都成了堆成山的木頭條,顧茫把斧子一扔,連頭上的汗都懶得擦,徑直回去大廳領自己今日份的“酬勞”。 雖然窗外下著茫茫夜雪,甚至嚴寒凄楚,但正廳內(nèi)卻燈燭通明,花梨小桌上已擺好了蓋著暖蓋的飯菜,還有紅泥小爐子燜煮著的湯釜,往外冒著絲絲熱氣。 墨熄正坐在那里,等著他。 第45章 脆皮鵝 “坐吧?!?/br> 正廳內(nèi)沒有別人, 墨熄淡淡開口。 顧茫也不客氣,拉開另一張椅子徑自坐下, 直接上手揭開碗蓋。 八道菜,分別是蔥燒海參,蔥煎黃魚,蔥烤鹿排,蔥爆牛rou, 小蔥豆腐,蔥花蛋湯, 蔥油煎餅——看樣子是跟蔥徹底杠上了,唯一一道沒有這幽幽綠色的菜擺在桌邊的炭火堆上, 是一只烤鵝。 掄了一天的斧子, 顧茫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根本不理會墨熄的反應,坐下來就開始用手抓著吃飯。 他無視桌上擺著的玉箸盤盞, 先抓了一條黃魚咬了一大口,結果嚼了沒兩下,他就把黃魚吐了。 “難吃。”顧茫說道。 墨熄不動聲色,雙手交疊,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清雅地看著他:“換一道試試。” 顧茫又換了一道,抓了一塊蔥烤鹿rou拿在嘴里啃,啃著啃著又吐了出來:“……” “也難吃?” “嗯?!?/br> “那你再換換?!?/br> 顧茫這次有些猶豫了, 他反復把那一桌菜肴看了好幾遍, 然后才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從竹籃里扯出一張蔥油燒餅。 他沒有像頭兩回一樣直接吃,而是把餅子捧在手里聞了聞,皺起鼻子,又不甘心地聞了聞,最后伸出一點花蕊嫩色般的舌尖舔了一口。 墨熄看著他舌尖舔弄的樣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褐色瞳眸微動,那張一本正經(jīng)的臉上彌漫起一絲陰郁,他把臉轉(zhuǎn)到一邊。 “我不喜歡這個綠的?!睅追瑖L試后,顧茫有些臉色發(fā)青地表示道,“我吃不下去?!?/br> 太正常不過了,墨熄想,你能喜歡那才怪。 這世上或許有許許多多人請昔日的顧帥吃過飯,但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顧帥的忌口,顧茫從孩提時就受到了慕容家最苛嚴的管教,生性又非常善良,所以他從來都笑著謝過旁人的好意,絕不會指出筵席上有哪些菜肴是他所不喜愛的。 他嘗到蔥韭就想吐的毛病,連養(yǎng)了他那么久的慕容憐都不知曉,但墨熄清楚。 “這個綠菜叫什么?” 墨熄神情寡淡道:“蔥?!?/br> 顧茫癟癟嘴:“那我不喜歡蔥?!?/br> 墨熄沒接話,抬了抬指尖,動了一點小法術將炭盆里的火撥得更旺。盆中的整鵝肚子里填滿了漿果,用樹枝串著,架在果木燃燒出的火邊慢慢烤。這時候鵝rou烤的已經(jīng)金黃酥脆了,墨熄往上面灑了點鹽,然后拿起一柄小刀,不緊不慢地從烤鵝上片了一塊腿rou,遞了出去。 “試試這個。” 顧茫接過了,經(jīng)歷了“蔥”的噩夢,他下口前顯得很謹慎,舉著這只燒鵝腿來回看了半天,見它烤的油汪汪、金燦燦,還冒著熱氣、rou香和果木的煙熏香,喉結不禁上下攢動。但還是很謹慎地問了句:“沒有蔥?” “沒有?!?/br> 于是一口咬下去,金黃的酥皮瞬時在唇齒間發(fā)出“咯吱”一聲脆響,燙熱的rou汁和油浸潤了鵝rou的紋理,落入舌尖的瞬間口頰生香。 顧茫三兩口就把鵝腿吃完了,還舔了一遍手指,然后就眼睛冒光地盯著火塘中的烤鵝看。 “還要。”顧茫要求道。 墨熄今日倒是難得,并沒有介意被人當廚子似的使喚,甚至還很是貼心地把自己面前的一盞青梅子熬出的燒鵝蘸料推到了顧茫手邊。 他給顧茫片了滿滿一盤烤鵝,看著顧茫吃的不亦樂乎,自己則一口未動。 “喜歡這個烤鵝么?” 顧茫腮幫鼓鼓,含混道:“喜歡?!?/br> 墨熄淡淡地:“那很好。桌上其他菜都是廚子做的,只有這一道是我做的?!?/br> “你厲害?!彪S口敷衍了墨大廚子一句,顧茫就繼續(xù)埋頭啃烤鵝,顯然墨熄的聲音沒有烤鵝的脆皮有魅力。 “不厲害。我對庖廚一竅不通,這道烤鵝是早些年,行軍邊塞的時候,我的一個師兄教會我的?!?/br> 窗外的雪簌簌落著,飄在窗欞上,積起一層晶瑩。 屋子里,顧茫埋頭吃rou,墨熄的嗓音難得的平和,像是陷落在回憶泥淖中的困獸,再也兇狠不起來。 “那時候,我和他都還只是低階的修士,在行伍里彼此照顧。……應該是說他照顧我比較多,他長了我三歲,涉世比我早,法術比我精湛,我那時候覺得世上恐怕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上至鬼神玄妙,下至一只烤鵝,他都能說的頭頭是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