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慕容憐他們就在一石壁之隔的地方，不盡快解掉顧茫的喚魔咒，一切只會(huì)愈發(fā)得難以收拾。

    他猛地警醒，側(cè)開臉去，閉了閉眼睛，繼續(xù)將解咒念下去。

    最后一點(diǎn)……

    只有最后一點(diǎn)……

    忽然脖頸間一疼，竟是顧茫已經(jīng)虛脫到咬不住墨熄的肩膀了，嘴唇張開，渴望地去咬一些更柔軟的東西。

    他咬住了墨熄的側(cè)頸。

    或者說不是咬，他也沒有太多力氣了，幾乎算是噙著的，濕潤(rùn)的嘴唇下面，只有最尖的那顆虎牙還能給墨熄以一些痛感，別的牙齒都只剩了最輕最輕的觸碰。

    “……”

    心里的最后一點(diǎn)圍城也轟然坍塌了，墨熄閉上眼，心道，就一次……就這一次。不想去管會(huì)不會(huì)被看見，不想去管別人看見了會(huì)怎么想，甚至不想去管曾經(jīng)他們之前都發(fā)生過什么，如今又是怎樣的深仇血海。

    他抬手，攬住顧茫的后腦，由著顧茫咬著他。他摸著顧茫的頭發(fā)，輕聲哄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痛過去了。

    如果這幾年的恩仇也能一筆勾銷，橫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也能和痛一樣過去，那該多好。

    他摸著安撫著懷里顫抖的男人，沒有任何人瞧見，甚至自己也不愿瞧見。他閉著眼睛，輕輕在顧茫的發(fā)心吻了吻。

    要是世間一切苦楚都能過去。

    該多好。

    解了咒的顧?；璩了チ?，墨熄起身，把竹武士喚過來，讓它好生看著他，然后把率然化成靈蛇，也留下來鎮(zhèn)守。自己則走到石壁后面，去幫著慕容憐與岳辰晴結(jié)束這場(chǎng)惡戰(zhàn)。

    不過看上去，他們這里也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他再插手幫忙。

    岳辰晴的法力不深，毀劍咒訣每一句都要念上三十遍，每念一遍，李清淺的靈力便削弱一輪。這時(shí)候岳辰晴已經(jīng)快念到最后的一條咒訣了，而李清淺也越來越不是慕容憐的對(duì)手。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br>
    所有念出的靈咒都幻作繚繞的白色煙云，纏在李清蘇周圍。

    “匣中三尺水，曾為夢(mèng)里人?！?/br>
    李清淺倒也是個(gè)人物，都已經(jīng)被破散成這樣了，卻還是白著臉，搖搖晃晃地在與慕容憐交手。慕容憐越打越自在，將他一次次地?fù)舻乖诘厣?，然后看著他一次次地爬起來，口角淌血，衣冠散亂。

    慕容憐冷笑道：“你這樣掙扎為了什么？敗局已定的事情，偏就這么賤，喜歡我踹你？”

    李清淺不答，只是哈哈狂笑，嘴唇咧開，鮮紅的血水啐出來，眼中閃著一種莫名的堅(jiān)持和瘋狂。

    好像他一定要為了什么而活下來。

    他沒有達(dá)到那個(gè)目的，就不能消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芍劍被岳辰晴毀滅。

    他眼神中的那種光，不是在說“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是在說“我斗不過天，但我一定要去做我要做的那件事情，哪怕我敗了，我死了，我灰飛煙滅，我都不會(huì)認(rèn)命的?！?/br>
    我不認(rèn)。

    他瘋狂地大笑著，又一次被慕容憐的絲履碾過臉頰，又一次掙扎著爬起來，試圖挨近岳辰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宗師?！?/br>
    墨熄的一聲稱呼，卻讓狂笑癲狂的李清淺陡然一顫，發(fā)紅的眼睛轉(zhuǎn)過來，狠狠瞪著墨熄看，臉上是一種古怪又恍惚的神情。

    “女哭山一役后你歸隱紅塵，那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墨熄原是一賭，但這句話問出后，他便確信自己切中了李清淺的要害，因?yàn)槔钋鍦\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那種癲狂的笑容也在緩慢地扭曲著。

    紅芍劍，壁上題字，那些被擄掠來的姑娘相似的相貌，石洞中的一個(gè)個(gè)鳳冠霞帔的鬼娘子……

    一恨浮萍身，二恨紅顏薄，三恨與郎永世錯(cuò)。

    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某個(gè)他們并不知道的姑娘有關(guān)。

    ——是因?yàn)槭裁矗?/br>
    女哭山發(fā)生了什么？

    竟讓當(dāng)年青衣拂袖，仗劍誅邪的劍術(shù)宗師，變成劍中怨戾，面目全非的惡鬼。

    墨熄看著他：“是誰把你煉入劍中，你來重華……是想找誰？”

    李清淺想笑，可是喉結(jié)滾動(dòng)一下，卻發(fā)出了一聲沙啞滑稽的余音：“誰是李宗師？我不是！我不是??！李清淺那個(gè)傻子早就死了?。∷缭撍懒耍。∷褪腔畹奶?，活的太不明白，太過沽名釣譽(yù)，才害人害己，落到后來那個(gè)地步！他咎由自?。　?/br>
    狠狠地啐出來。

    “他活該！”

    “……”

    他顛三倒四地喝吼著，猙獰著。

    “我找誰？！我找那些女人！哈哈哈！我是來復(fù)仇的！我是來殺人的！我來殺人！！”

    他越吼越狠，可身上卻開始浮現(xiàn)出細(xì)碎光華，只消岳辰晴念好最后一句，便是他帶著秘密，灰飛煙滅的結(jié)局。

    岳辰晴念道：“神兵如逆旅，何不歸紅塵。”

    ……

    紅芍忽然猛顫了一下，劍身發(fā)出微弱的碧光。

    岳辰晴驀地睜開眼睛。

    慕容憐靠在石柱上，這時(shí)候也覺得有些不對(duì)了：“怎么回事？這破劍怎么了？”

    岳辰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急亂之下，忙又重復(fù)一遍：“神兵如逆旅，何不歸紅——?。?！”

    紅芍忽然停止了顫動(dòng)，緊接著它流出的那些黑水以驚人的速度重回劍身之中，岳辰晴忙道：“不好！它要掙脫了??！”

    話音未落，就聽得砰地一聲爆響，他眼前一黑，身子已被爆炸掀起的氣浪甩出數(shù)米開外，撞在石壁上，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岳辰晴慌忙抬頭去看，只見血陣中央，紅芍劍飛立而起，在滾滾黑煙中發(fā)出奪目的碧色華光，照著岳辰晴和慕容憐慘白的臉。

    慕容憐扶著石碓站起來，咬牙道：“這是……”

    岳辰晴失聲道：“毀劍咒法出了反效果，它的封印結(jié)界破了??！慕容大哥，你快、快收住它??！”

    還用岳辰晴說？慕容憐已飛身掠去，試圖用鎖劍乾坤囊重新將它收入，可因?yàn)樵莱角缱詈笠痪渲湓E的失誤，紅芍已沖破了禁錮，此時(shí)威力與怨氣都鋒銳難當(dāng)，竟猛地爆出一陣凌冽劍氣，將慕容憐重?fù)粲诘?，而后向李清淺飛去。

    慕容憐破口大罵道：“岳辰晴！你就是個(gè)廢物?。　?/br>
    岳辰晴委屈道：“我不是早就說了我是廢物我不會(huì)嗎？！是你逼我做的??！”

    “你最后一句到底出了什么錯(cuò)??？！”慕容憐鼻子都快氣歪了。

    “沒有錯(cuò)??！”岳辰晴道，“神兵如逆旅，何不歸紅塵。我怎么可能記錯(cuò)！一定是、一定是還有我不了解的地方！要不就是血陣從一開始就畫錯(cuò)了，我……”

    再說什么也沒用了，李清淺手中握住了那柄流光瀲滟的紅芍劍，劍靈和劍身已然歸于一處！

    但見得一道強(qiáng)光暴起，墨熄厲喝道：“吞天結(jié)界！”

    一束金色流光從他掌心中騰出，驀地化作一條吞天巨鯨，呼嘯著將亂石全部卷開，把自己這邊的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籠罩在巨鯨的金色光輝之下。

    而巨鯨隔開的結(jié)界外面，得到了解封之劍的他渾身都爆濺著驚人的邪力，他浮在空中，周圍繞著碧色的邪魔劍氣，砰砰砸落在吞天結(jié)界上，迸濺出驚人的靈流。

    李清淺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手臂上的傷疤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他拂下衣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幾乎有些猙獰的笑意。

    半晌，回過臉來，一雙眼睛微微瞇起，睨看著下面的岳辰晴。

    “岳小公子學(xué)藝不精?！彼哪樕匀皇蛛y看，方才瀕臨魂散的痛并不能那么輕易就消減。但舒不舒服是一回事，他的力量卻已然暴增。

    “多謝你的無心相助了?！?/br>
    慕容憐眼看事情越鬧越大，又與自己的落梅息息相關(guān)，不由氣急敗壞，他轉(zhuǎn)頭對(duì)墨熄道：“你倒是打啊，這么一個(gè)劍靈你斗不過嗎？”

    墨熄怒道：“我打他，你來開防護(hù)結(jié)界？”

    “我——”慕容憐一噎，隨即又道，“你不是還有率然嗎？讓率然化蛇去拿下他！”

    “率然在守顧茫！”

    慕容憐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陣前不忘內(nèi)亂：“好啊，你果然……”

    墨熄幾乎是震怒地打斷：“他再暴走你去攔？”

    “你——！”

    “慕容大哥，沒用的?！边@個(gè)時(shí)候，岳辰晴說話了，他小臉蒼白，解釋道，“這種品級(jí)的劍體和劍靈歸一之后，百招之內(nèi)都是無敵，只有煉器宗師才能降得住他?！?/br>
    他幾乎快哭出來：“……是我闖禍了……”

    李清淺經(jīng)此險(xiǎn)境后，也沒打算和他們?cè)倮^續(xù)糾纏。他似乎認(rèn)定了自己此刻必須要盡快擺脫他們，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那件事情。于是一抬手，落下一道威力驚人的劍靈結(jié)界，將墨熄一行人與自己阻開，而后攜著紅芍劍就欲往洞外飛去。

    慕容憐道：“快追！”

    岳辰晴哭喪道：“追也沒有用啊，我剛剛說啦，他是現(xiàn)在幾乎可以算是無敵，只有最了不起的煉器師才能……”

    才能怎樣還沒說完。

    忽有一道耀目白光襲向李清淺的后背！竟是竹武士騰空而起，視李清淺的結(jié)界為無物，一個(gè)空翻落在李清淺面前，刷地長(zhǎng)刀出鞘，橫在李清淺面前！

    這下吃驚的可不止李清淺，就連岳辰晴也呆住了。

    方才他剛剛說過的，劍靈合體后百招都無敵，唯一能破這種無敵狀態(tài)的，只可能是實(shí)力與他父親相匹敵的煉器宗師。

    誰是煉器宗師？

    竹武士？

    這也太可笑了吧！

    就在腦中亂做一團(tuán)時(shí)，忽聽得身后傳來嗡嗡劍鳴聲，岳辰晴回頭，見到一個(gè)白衣飄飛的男人自山洞口御風(fēng)而來——

    那男人一身白袍質(zhì)地輕盈，衣袖間鑲著的銀邊隱約閃著華澤，沖天玉冠束著長(zhǎng)發(fā)，冠釵綴著的雪綃絲帶，正與袍袖一起隨風(fēng)飄擺著。

    他廣袖飛帶，仙氣驚人，原本是個(gè)姿容極其清秀的男人，只是眉目間難掩威嚴(yán)，眸中甚至還隱約可見一種麻木不仁的冷淡。這使得他的素雅絕非是溫柔的素雅，而是一種砭骨的寒意與漠然。

    白衣仙君馭駛著佩劍落到地面，面無表情地抬起那張秀麗的臉來。

    但見一雙劍眉凌厲，鳳目威儀，他雋冷地掃過眼前戰(zhàn)況，目光落在狼狽不堪的岳辰晴身上，冷哼了一聲。繼而袍袖輕揮，拂塵臂挽。

    ——是重華“貪嗔癡”里的“癡”。

    竹武士的主人，慕容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