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自己也沒想到。

    按照計劃，過完春節(jié)，改造后的整片區(qū)域就可以投入使用了，事實上在上個月，赭陽的東林大市場已經(jīng)開始啟用，前幾天弄了一個“年貨節(jié)”，一下子就拉來了不少人氣，不管是承租方還是附近的居民都很滿意。

    可問題，也就出在了“年”上。

    快過年了，東林城中村里往東往南去打工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也正是這些人發(fā)現(xiàn)東林大市場里面的攤位早就分租完畢，沒有他們的份兒。

    十月開始招商，十二月招商結(jié)束，整整兩個月不管是東林當(dāng)?shù)氐教庂N的廣告，還是當(dāng)?shù)仉娨暰W(wǎng)絡(luò)平臺上反復(fù)滾動的小字條兒，這些人都說他們不知道。

    大冬天里一群人圍著菜市場不讓運(yùn)菜的車輛進(jìn)出，今天上午還有人動了手。

    菜市場的事情屬于赭陽民生建設(shè)的一部分，具體的運(yùn)營和管理與天池?zé)o關(guān)，可是這樣的事件造成的社會影響，直接影響到了其他有意在東林發(fā)展的企業(yè)主對當(dāng)?shù)氐挠∠蟆?/br>
    這就跟天池的整體規(guī)劃有莫大關(guān)系了。

    剛剛電話里，林組長說的就是兩個有意承租寫字樓的客戶開始說想年后再考慮簽約的事情。

    如果只是一兩家推遲，到底還是小事，要是因為這樣產(chǎn)生了連鎖反應(yīng)，對于整個招商計劃來說那就是重大事故了。

    余笑在那兒思考應(yīng)對之法，褚年在被單底下掐著手指頭算時間。

    從他開始生孩子到今天已經(jīng)過去八天了，明天出院是第九天，余笑的陪產(chǎn)假是十五天，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

    看著余笑的神色，他說：“要急也是當(dāng)?shù)氐娜思?，他們?dāng)?shù)卣娜嗽趺凑f？”

    余笑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她剛剛給李主任打了電話，對方現(xiàn)在也是焦頭爛額，現(xiàn)在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把事情平息掉。

    褚年舒舒服服地靠在枕頭上，胸有成竹地說：

    “要我說，你們還有沒有市場旁邊臨街的鋪面，找兩間小的出來，做個單獨的招商，就面向外出務(wù)工的，租金給低一點，他們看見了rou，自然就不會鬧了?！?/br>
    甚至可以更狠一點，帶頭鬧事的人查清了有哪幾個，在招商的時候運(yùn)作一下，輕輕松松就是二桃殺三士，能讓那些人自己斗得臉紅脖子粗。

    不過這個話褚年就不會跟余笑說了，余笑喜歡善良的人，嘿嘿。

    “不，不能退步?！?/br>
    余笑想起了那個在酷熱天氣里跪下的女人。

    “這些人真正想要的，恐怕也不是菜市場的攤位?！?/br>
    她掏出了手機(jī)，電話打給了在赭陽的莫北。

    “莫北，你查一下東林大市場承租鋪面的人里有多少是城中村里的?！?/br>
    “我知道，政府肯定照顧他們給了比率指標(biāo)，我讓你查的是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城中村里姓黃的，查好了之后，你再看看我們之前調(diào)查的數(shù)據(jù)，索引姓氏，估算一下大概有多少姓黃的是在外面務(wù)工的?！?/br>
    還沒走出病房，余笑就把電話打完了，掛了電話，她又快步走了回來。

    “如果只是一群個體在牟利，這事情不會發(fā)展成這樣?！?/br>
    她對褚年說。

    褚年的臉色也嚴(yán)肅了起來，做了多年的舊城改造規(guī)劃，其中的彎彎繞繞他知道的只會比余笑更多。

    “你是說……”

    “宗族鬧事?！?/br>
    第88章 我是真想安慰你

    “褚經(jīng)理，我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了, 他們那些人去了南閔別的沒學(xué)會, 搞團(tuán)體的一套學(xué)了個十成十, 有幾個人發(fā)達(dá)了, 還想湊錢把他們黃家的宗祠立起來, 也是好笑了，老一輩都是黃土地里討飯吃的，哪里有什么宗祠？”

    電話那頭說話的人是之前余笑吃過飯的那家店的女老板，余笑發(fā)消息問她東林黃家的事情, 她還真知道不少。

    雖然這位老板不是東林當(dāng)?shù)厝? 卻也不過是隔壁村的，她姑姑嫁到了從前的東林村，也是嫁給了一戶姓黃的人家，后來東林村被劃歸了市區(qū)，要拆了建高樓，才十九歲的女老板高中畢業(yè)就來投奔她姑姑討生活, 過幾年嫁給了一個在東林附近物流公司上班的男人，夫妻兩個人一個跑車一個開小飯館，把日子經(jīng)營得很是不錯。

    這次東林大市場招商，女老板和她姑姑兩個人聯(lián)手拿下了兩個攤位一個鋪面, 幾乎是榨干了家底。那些從外面回來的黃家人鬧事兒, 可是大大影響了她的買賣, 跟褚年說這些人的底細(xì), 她只恨不能舌頭上長滿了針, 一字一句把那些人扎個對穿。

    “褚經(jīng)理，你可一定得跟那些當(dāng)官的說清楚啊，我們這些人是肯定支持各種政策的，誰對我們好，我們心里都清楚啊！”

    話是這么說，余笑也知道這個女老板只能這樣曲折地表達(dá)現(xiàn)有分配狀態(tài)的滿意和對那些鬧事者的不滿。

    穿鞋的總怕光腳的，那些人在外面打工慣了，只要沒鬧進(jìn)局子里，不管給人添了多大的麻煩，拍拍屁股就可以走，可她不一樣，她的家當(dāng)全在東林，真要被人找上門“清算”，家門口被扔垃圾都是輕的。

    自認(rèn)為什么都沒有的人總是很容易表達(dá)不滿，在群體思維的裹挾下，也并不在乎把別人擁有的東西徹底摧毀。

    比如那個被女老板寄以厚望的東林大市場。

    “我很理解您的處境和想法，可是有一句話我得跟您說?！?/br>
    褚年站在客廳里進(jìn)行“飯前運(yùn)動”，探頭看著扎著圍裙的余笑在廚房里和人聊語音。

    “我”的體質(zhì)這么好么？每天喝rou湯吃什么豬蹄啥的都不胖？

    看著那長身玉立的身材，褚年搓了搓下巴。

    接著又想起來之前住院的時候從孩子到他，其實都是余笑照顧的，就那個忙活勁兒，估計一天吃一個豬頭都胖不起來。

    扶著餐桌，他聽見余笑說：

    “如果所有和您同一立場的人都這么想，那人們只會聽見你們敵人的聲音，也只會按照他們的思路去想。”

    嘖，又在講大道理。

    褚年拉了一下睡衣的衣領(lǐng)，和睡衣里面的內(nèi)衣，家里的供暖溫度比醫(yī)院里低一點，褚年有一點發(fā)熱，就穿了套略厚的家居服，行動之間，衣服壓著內(nèi)衣，內(nèi)衣就壓著了他女兒喝奶的那個“勺兒”，皸裂了的皮膚連這樣的摩擦都受不了，一不留神就是一陣刺痛。

    這時，他又聽見余笑說：“您要是想要事情往好的方向走，光在一邊看著怕是沒用的，要是唐僧靠求佛就能去了西天取經(jīng)，那怎么還有孫悟空的事兒呢？”

    說著話，余笑轉(zhuǎn)頭看著站在廚房門口不動的褚年。

    褚年見他看過來，手臂往臉的另一側(cè)一勾，做了個猴兒樣出來。

    余笑有轉(zhuǎn)回頭去，打開鍋蓋看了一眼。

    飯已經(jīng)熱好了。

    “我會把你說的情況跟我認(rèn)識的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說一下，但是，如果他們真的有備而來，事情的解決估計不會很順利?！?/br>
    終于放下電話，余笑拿起鐵夾，把鍋里熱的rou包子拿了出來。

    這些rou包子別人送的，就是今天上午他們在電梯里遇到的樓上鄰居阿姨，聽說余笑生了孩子出院了，阿姨特意回家給他們拿來的。

    其實可以直接吃的，但是褚年到了午后總會輕微發(fā)熱，余笑怕他涼了肚子。

    除了饅頭還有阿姨家自制的小咸菜，余笑看了一眼，是曬到七分干的小黃瓜芽兒和辣椒胡蘿卜姜片一起腌出來的。

    已經(jīng)盛了一小碟放在了餐桌上。

    正菜是粉絲蒸秋葵、rou片炒蘑菇和潮汕牛rou丸加菠菜做的湯。

    湯上桌的時候，褚年正坐在床上，試著獨立給孩子喂奶。

    他的家居服是套頭的，遠(yuǎn)不如醫(yī)院里的病號服方便，坐在床上研究了半天，還是余笑進(jìn)來直接幫他把家居服脫了，直接換了一件系扣子的拿給他。

    “這件是新的吧？”

    “我前兩天晚上都給你洗了，也燙過了?！?/br>
    “哦，謝謝?！?/br>
    “先用熱毛巾擦一下?！?/br>
    褚年接過熱毛巾擦掉了“勺”上之前抹的藥膏。

    孩子先喝完了沒有皸裂的那一邊，換邊之后，褚年深吸了一口氣，才把奶喂進(jìn)了孩子的嘴里。

    又是一陣咬牙切齒的疼。

    喂完了孩子，大人坐在餐桌前吃飯，褚年問余笑：

    “現(xiàn)在事情確定了吧，你打算怎么跟赭陽那邊說？”

    余笑咽下嘴里的飯說：“還沒想好。不能面對面溝通太不方便了，我對他們當(dāng)?shù)馗鞣N環(huán)境了解的還不夠?！?/br>
    余笑還是那個余笑，一有事情就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褚年“嘿嘿嘿”地笑了兩聲，說：

    “你就沒想過，可能這個事兒也就跟你沒關(guān)系了。之前你把項目引入了赭陽的民生改建，可以說是有功，現(xiàn)在也因為民生這一塊鬧出了麻煩，你說，會不會就因為這個原因，你的果子最后被別人摘了？”

    這是這兩天褚年在想的事情，舊城改造總是能牽扯到各個利益方，混沌不清的局面里，他們這些做項目的經(jīng)理往往是排在前三批次的犧牲品。

    政府追究企業(yè)，企業(yè)推個人出來擋槍，一份錯變十分錯，沒有錯也成了錯，項目順利的時候，你不做事叫無為而治，項目不順利的時候，你不做事就成了怠工瀆職。

    褚年的話說得并不好聽，卻也是他深思熟慮之后才說的，看著余笑忙里忙外還要cao心工作上的事，褚年有點心疼，心疼她累，也心疼她可能吃力不討好。

    在池新呆了三年，他聽過多少“故事”呀？哪一個拿出去，行外人不得說一聲“慘”？

    他不希望余笑一腔熱血沖進(jìn)去，最后鮮血淋漓地出來。

    “我懂你的意思。”

    余笑的筷子停了一下，又夾起了一塊蘑菇。

    她說：“但是事情得有人做，有人解決。”

    這話說著聽著，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了，褚年卻不由得愣住了。

    “公司一天不跟我說這個項目不用我做了，我就得把事情做好，再說了，要是繼續(xù)往下做，我現(xiàn)在干什么呢？沖到京城總公司對著公司的大門哭么？”

    余笑說話的時候語氣輕松，說完了，吃了一口rou包，醬汁兒滲到了舌頭下面，哪里都是香的。

    褚年看了看她，又說：“其實，你可以找一下陳潞，她舅舅雖然在公司里的股份不多，但是跟幾位大董事的關(guān)系都不錯。或者，你也可以找一下……”

    “我記得你之前看見陳潞就像長在了毛毛蟲上似的，現(xiàn)在就讓我去找她？只為了保住這個經(jīng)理位置？”

    褚年歪頭定定看著余笑，把筷子放在了桌上，他要把話說清楚。

    “我不是為了這個位置，不就是個副經(jīng)理么……”

    余笑：“經(jīng)理，年后任命?！?/br>
    褚年又拿起了筷子。

    余笑又說：“不過這個經(jīng)理我也干不久，公司想讓我獨立成立一個工作室，以后負(fù)責(zé)舊城改造里特色項目的開發(fā)。要不是赭陽的項目明年下半年才收尾，現(xiàn)在工作室都要掛牌了?！?/br>
    褚年足足看了余笑十秒鐘。

    從普通小員工升職到副經(jīng)理，他用了足足三年。

    從副經(jīng)理升職到經(jīng)理，他認(rèn)為自己運(yùn)氣好的話也得四五年，還是在他上面壓著的人被挪走了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