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闭f完，余笑已經(jīng)拿起了掛在門口的羊絨大衣。

    “我五點的火車去京城，雪后路況不好，我現(xiàn)在就得走了?！?/br>
    她這句話是通知褚年，并不是征詢意見。

    褚年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車給你留在家里了，鑰匙在鞋柜上面，也別自己開車，明天來的鐘點工是個會開車的阿姨，有事可以麻煩她?！?/br>
    “哦?！?/br>
    褚年除了一聲哦，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像他知道余笑馬上就要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一樣。

    可看著余笑頭也不回地走了，褚年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

    “嘿，也不知道是跟誰學(xué)的臭毛病，還來去如風(fēng)啊，回來的時候也是沒聲兒的，這提前訂了火車票也不告訴我了。”

    話音溶在了空氣里。

    這話也不過是說給空氣聽的。

    褚年足足站了半分鐘，又空落落地坐下了。

    “走就走唄?！?/br>
    他說。

    這次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了。

    剛坐上出租車，余笑掏出了手機(jī)。

    “小莫，剛剛你說的是什么情況？”

    “是這樣的，總公司的年度項目審批，池新這邊把東林改造項目作為了今年和明年的重點項目，但是總公司這邊不這么看?！?/br>
    余笑的手指在腿上輕敲了幾下：

    “這個事情是總公司和池新的扯皮，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其實她已經(jīng)有了某種隱隱的猜測。

    “經(jīng)理，總公司這邊提出把咱們調(diào)入總公司編制，之前只是有點風(fēng)聲，您應(yīng)該也知道。但是剛剛我收到了人事部發(fā)來的調(diào)職意向表?！?/br>
    “嗯?！?/br>
    從中午到現(xiàn)在，余笑還沒打開她的工作溝通軟件。

    “你們有什么想法么？是想調(diào)入總公司，還是繼續(xù)呆在池新？”

    這其實就是莫北在糾結(jié)的點。

    調(diào)入總公司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就像她這個小小的辦事員，在調(diào)入了總公司之后，都可以朝著更高遠(yuǎn)的方向去努力，天池集團(tuán)的上升通道還是很明晰的。

    對于褚經(jīng)理來說，池新的市場部副經(jīng)理如果平調(diào)入總公司，哪怕只是改建部分的市場部副經(jīng)理，那也可以說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

    “經(jīng)理，要是調(diào)入總公司，我是不是就算京漂了？”

    莫北的問題讓余笑差點笑出來，她說：

    “你這么想也沒錯，以后確實會有大部分時間是留在京城的，你在京城應(yīng)該也看見了，總公司的人工作壓力是比池新要大很多的，你做好了準(zhǔn)備么？還有一些其他方面，比如……你的個人生活？”

    電話對面，女孩兒笑了一聲，說：

    “經(jīng)理，我明白你的意思，現(xiàn)在這個局面確實跟我原本規(guī)劃的生活天差地別，我也真的有點兒懵，我得再想想。不過，不過，要是您決定留在總公司了，那我還是更想跟著您的。跟著您干活，有勁兒！”

    說完，莫北就掛掉了電話，讓一個平日羞澀寡言的姑娘這么說話，她還有些不好意思。

    余笑看看手機(jī)屏幕，又看見了其他人給自己發(fā)的消息，內(nèi)容大致相同，他們都接到了人事部門的調(diào)職意向表，也都有各自的糾結(jié)，但是如果“褚經(jīng)理”要留在京城，他們也都想跟。

    看著看著，余笑的笑容是真的忍不住了。

    這才是她一直以來想要的環(huán)境的，這才是她真正應(yīng)該去經(jīng)營和努力的方向——被尊重，被認(rèn)同，甚至被跟隨。

    打開辦公軟件，余笑沒看見人事部發(fā)給自己什么消息，只看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秘書給自己的留言。

    “如果明天能夠確認(rèn)回崗，下午兩點，董事長要與你面談。”

    面談？

    余笑偏過頭，看著窗外的雪。

    出租車司機(jī)打開了電臺，兩個電臺主持人正在插科打諢討論這個雪好還是不好。

    “下雪當(dāng)然好了，老話兒怎么說的？這叫瑞雪兆豐年吶?！?/br>
    瑞雪兆豐年？

    那是挺好的。

    手機(jī)屏幕又亮了，跳出來褚年發(fā)的消息：

    “你怎么沒跟我囑咐兩句好好照顧自己就走了呀?！?/br>
    ……

    夜半，褚年躺在床上，家里的床比醫(yī)院的舒服多了，他還是覺得后背與腰側(cè)都不舒服。

    緩慢地翻了下身，他迷迷糊糊地歪過頭，一邊睜眼一邊說：

    “余笑，我沒吵到你吧？”

    入眼的，是借著窗外微光能看見的空空枕頭。

    看著枕頭，褚年剛睜開的眼睛又呆滯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不是他已經(jīng)熟悉的胸部漲疼。

    真正在疼的是胸部的下面。

    胸的下面是什么？

    是骨頭，是……心。

    褚年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搬著他的肚子，他快步走到了外面。

    計分器上的分?jǐn)?shù)是“77”。

    瞪著那個分?jǐn)?shù)，褚年隨手抄起茶幾上的遙控器猛地就砸了過去。

    “你他媽早就知道了是吧？??！我草你媽！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你他媽一直看我的笑話呢是吧？你！你知道！你他媽一直都知道，你就是看著我一步步往坑里走啊！”

    一手扶著后腰，褚年對著那個除了“歸零”啥也不會的計分器破口大罵。

    “計分！我算是知道怎么分?jǐn)?shù)長得快了！哈！”

    怒吼之后就是不可抑制的脫力，褚年后退了幾步，緩緩靠在臥室的門框上，手扶著沙發(fā)的靠背。

    “還有余笑！”夜色里，褚年的眼睛是紅的，“做丈夫該做的？做的比我好？狗屁！她就是故意的！”

    “嘭！”

    拳頭砸在了沙發(fā)靠背上。

    褚年的牙關(guān)咬得緊緊的。

    好像肋骨之間在燒著火，燒得他連吸氣都做不到了。

    “什么有求必應(yīng)，什么幫忙，我一求她，她就幫我，她是幫我嗎？她根本不是在幫我！她是在報復(fù)我！你們都是在報復(fù)我！”

    “還給我買衣服、買鞋，給我找保姆，她是干嘛？她是真的對我好么？狗屁！都不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嘭！嘭！嘭！”

    一拳又一拳砸在沙發(fā)上，一拳比一拳更無力。

    “她根本沒什么好的！她是在騙我！她是在做戲！她就是等著我落在這個坑里呢！什么過去的她，什么她想找回的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在騙我！騙我！騙我！”

    看著計分器上的分?jǐn)?shù)在自己的怒罵中變成了“79”，褚年的心里被nongnong的絕望籠罩了。

    沒有用，怎么罵都是沒有用的了，分?jǐn)?shù)就是在漲，快得讓他難過。

    他完了，他陷入了最悲慘絕望的境地，不止他的意識被困在了這么一副將要生產(chǎn)的身體里，就連他的心都已經(jīng)沒有了自由。

    他終于不再咆哮。

    他靠在墻上，無助地仰著頭。

    這個計分器，還有他的心，它們都知道真實的現(xiàn)實，知道他的絕境

    ——在這樣的處境下，他愛上了余笑。

    除了孩子，他已經(jīng)沒牌可輸，現(xiàn)在連感情也毫無優(yōu)勢了。

    第76章 孕期記事（十一）

    “我猜，你的屬下應(yīng)該告訴你, 他們收到了人事部門消息的事情吧？”

    “是的, 董事長?！?/br>
    天池集團(tuán)大廈的最高層, 能夠俯瞰外面的蕓蕓眾生, 余笑第一次上來的時候就曾經(jīng)想過, 在這樣的一座城市站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呆久了，人會不會油然而生一種傲慢和把世界掌握在手中的錯覺。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知道，那些傲慢與錯覺并不會出現(xiàn)在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

    董事長的辦公室并不像電視上演得那么寬敞明亮, 仿佛隨時可以讓十個模特在那兒現(xiàn)場表演, 也沒有貼墻的香檳酒柜。

    整個房間布置簡單，高高的書架從天花板到地板上，里面有各種書和文件袋，仔細(xì)看，書籍都有被翻閱過的痕跡，尤其是中間靠上的兩排, 即使被保護(hù)得很好，也明顯是翻舊了的書了。

    第一次來的時候，余笑就注意過那個放在書柜旁的躺椅，從光線角度來說, 那是這個房間里最適合躺著休息或者看一會兒書的地方。

    躺椅也是舊的, 扶手都磨出了油光色, 和書柜一樣, 它仿佛在那兒已經(jīng)呆了十幾二十年, 讓余笑感到最奇怪的是，這個躺椅相比較池謹(jǐn)文的身形來說，實在是太窄了，更適合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士，或者一個……小孩子。

    現(xiàn)在，余笑坐在池謹(jǐn)文董事長的對面，隔著一個大木桌，上面擺了三臺電腦，還有幾大摞的文件。

    池謹(jǐn)文看著有些累，把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摘下來，他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個寫完了論文的學(xué)著，而不像是個cao持著無數(shù)人飯碗的領(lǐng)導(dǎo)者。

    “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余笑的兩只手放在身前，紋絲不動，她說：

    “董事長，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做完東林那塊地的招商，至于其他的，我服從公司的安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