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跟著朱師兄到了設(shè)計室里, 褚年努力想把事情說清楚: “我是前幾天突然開始吐, 去醫(yī)院查了才知道我是懷孕了, 您相信我,我完全沒有因為自己是孕婦就推卸工作的打算, 而且我很珍惜這次工作的機(jī)會的……您相信我,我會把工作做好?!?/br> 朱師兄把自己一百六十斤的體重安放進(jìn)了老板椅上, 臉上還是掛著假笑: “余笑,你放心,你的工作能力我是認(rèn)可的, 211高材生嘛,在我們這個小地方是真屈才了……懷孕這種事兒偶然性是很大?!?/br> 看見“余笑”的臉色略有舒緩, 朱師兄的話頭一轉(zhuǎn): “不過, 余笑啊,你們不過是個偶然,到了咱們公司里,就是實打?qū)嵉匾r錢了。你看,你一生孩子,產(chǎn)假就是三個多月,我得照樣給你付工資、交保險,你呢, 從現(xiàn)在開始到你生孩子還有八、九個月呢, 你產(chǎn)檢我不能不放你假, 你不舒服了, 我不能不放你假……師妹,你說,你生了個孩子,我這兒是不是就多了個祖宗啊?!?/br> 褚年深吸了一口氣,他之所以想隱瞞自己懷孕這件事兒,就是不想影響自己的工作,可惜就算是這么小的愿望,還是沒有實現(xiàn)。 “朱師兄,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當(dāng)祖宗的,工作上的事情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給公司添麻煩,您要是還不滿意,有什么要求您直說就行?!?/br> “直說?”聽見這兩個字,朱師兄嘿嘿笑了一聲,他坐直了身子,雙手放在了辦公桌上。 “師妹啊,這樣,咱們呢,就當(dāng)你是來幫了師兄幾天忙,我這個月的工資一分不少都給你,下個月,不用下個月,明天開始……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看師娘的朋友圈,你結(jié)婚三年好不容易有個孩子也不容易,好好養(yǎng)著,馬上就要當(dāng)mama了呢?!?/br> 朱師兄的語氣無比誠懇,仿佛他是一心一意為了眼前人著想。 “要工作,憑你的學(xué)歷,憑余老師的背景,等你生完孩子再出來,什么好工作找不到?完全不用急在這幾個月,要是你到時候還看得上我這個小廟,我掃榻相迎等你回來。” “你的意思是,我們之前白紙黑字簽的勞動合同無效了?” “余笑”的語氣簡單直白,瞬間揭開了所有以“人情”和“關(guān)心”為名的包裝,露出了里面現(xiàn)實到不堪的內(nèi)在。 朱師兄還是笑呵呵的:“話不能這么說,咱們之間談什么合同不合同?你懷孕了這是大喜事,師哥我也該給你包個紅包,你放心,絕對少不了,這個孩子跟我有緣分!” “觸犯了勞動保護(hù)法的緣分?” 男人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圓臉垂成了個四方形: “余笑,你這么說話可就沒意思了,剛工作一個禮拜你請了兩天假,又查出來懷孕了,你還跟我說什么勞動保護(hù)法?我看你是依法碰瓷!” 褚年“霍”地站了起來:“你說誰碰瓷?” “我說你碰瓷說錯了嗎?談合同的時候我就說你已婚未孕,聘用成本風(fēng)險高,你跟我又哭又鬧,還讓你媽打電話給我,結(jié)果怎么樣?你屁事兒都沒干就先懷上了,還跟我扯勞動保護(hù)法,我還說你是故意隱瞞來占我便宜呢!” “我敢對天發(fā)誓,我來你這工作的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我的檢查報告都可以給你看!” “你對天發(fā)誓有用么?你知不知道你懷孕對我這是多大的損失?你懷孕到產(chǎn)假結(jié)束十三個月,我得給你發(fā)工資、發(fā)五險一金,也就是我得花好幾萬白養(yǎng)著你!你說你來了這些天除了端茶倒水之外你還干過什么?你們這些女人真有意思啊,一個個要么就保胎幾天不見人影、要么就把接送孩子掛在嘴邊正事兒不干一點兒,你也是一個德行,除了訴苦你還干什么了?說得跟事兒都是你們女人干的似的,我請了三個文員回來,加起來連一個人的活兒都干不上,我的委屈,你們誰管了?!” “天天就讓我端茶倒水,我做的其他工作你看見了嗎?” “其他工作?”朱師兄抬起眼睛,冷冷地哼笑了一聲,“你是說抱牛蓉蓉那個女人的大腿?” 電光火石之間,褚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那天牛姐還沒來,朱師兄就說她的壞話,比如余笑mama和韓大姐都說朱師兄是工作室的小合伙人,朱師兄自己卻一直以工作室的所有人自居,再比如,劉助理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態(tài)度大變。 因為朱師兄就是在暗地里針對牛姐,而他,因為向牛姐“表功”就成了朱師兄和劉助理眼中的“叛徒”。 枉費他在池新干了三年多,多少風(fēng)浪沒見過,竟然在這個小泥塘子里都沾了一身腥? “反正我話就撂這了,余笑,你的五險一金還沒給你轉(zhuǎn),正好也不用辦了,你簽的那張合同,你有本事就挺著肚子拿著去告我去,你敢告我,我就告訴所有人余尚敬的女兒怎么仗著她爸的身份從我們這個小工作室里騙錢的,端了三天茶水,就讓我養(yǎng)你一年多,他余尚敬有這么大的臉么?” 這手段,真是,無恥! 一口氣堵在了褚年的胸口,他深吸了兩口氣,還是止不住一陣惡心,手捂在肚子上,他作勢欲吐,嚇得對面的人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護(hù)著面前的圖紙,聲色俱厲地說: “你要吐就滾出去,別在這跟我裝樣!” 扶了扶胸口,另一只手還捂在肚子上,褚年抬起頭,慢慢地說: “你想霸占牛姐的工作室,又把懷孕的員工趕走,這個名聲就好聽么?” 朱師兄又是嘿嘿一笑:“是不好聽,可我不在乎呀。誰在乎名聲,誰就去吃虧吧。你說我要霸占牛蓉蓉的工作室,你有證據(jù)么?這個工作室本來就是我的,她牛蓉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來五天不錯了,什么事兒不是我管?你去問問那些客戶,他們是更愿意跟我合作,還是跟個四十歲都沒結(jié)婚的瘋婆子合作?” 褚年繼續(xù)捂著肚子,嘴里有些虛弱地說:“朱師兄,做事還是留一線比較好?!?/br> “留一線?你對我留一線了么?仗著是個女人,又是懷孕碰瓷,又是吃里扒外,我告訴你,我朱杜績不吃你那一套!” 動作緩慢地從朱師兄那兒退出來,褚年轉(zhuǎn)身就看見了韓大姐關(guān)心的眼神。 “余笑啊,我那時候就說你是有了吧,果然是說對了。”看著“余笑”蒼白的臉色,韓大姐更多恭喜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有了孩子也正好就休息一下,你還年輕,你父母估計也都年紀(jì)不大,等孩子兩三歲了交給他們,你再出來也不耽誤什么?” 不耽誤么? 褚年看著眼前這個勤懇又熱心的女人,在這兒的短短幾天里,她是唯一對自己好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任勞任怨在公司里做事的人,可這樣的一個人,在那那頭豬的嘴里就成了“正事兒不干一點兒”。 “韓大姐,這些天謝謝你了。” “你跟大姐客氣什么?” 回頭看一眼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豬師兄”,褚年隨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離開了工作室。 可他真的甘心么? 只是因為“懷孕”就被人趕走? 坐上出租回到家,泡上一杯檸檬水喝兩口,褚年拿起了自己的手機(jī)。 剛剛被他攥了太久,手機(jī)背上都有了水痕,是他手里涼汗凝成的。 幸好余笑用的手機(jī)沒他自己的那么大,不然這事兒還真難成。 他咧著嘴笑了一下。 “……這個工作室本來就是我的,她牛蓉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來五天不錯了,什么事兒不是我管?你去問問那些客戶,他們是更愿意跟我合作,還是跟個四十歲都沒結(jié)婚的瘋婆子合作?” 有些混亂搖晃的視頻里能斷斷續(xù)續(xù)看見姓朱的那張臉,聲音錄的很清楚。 又聽了兩遍,褚年把這段視頻發(fā)給了牛姐。 “說我抱大腿?說我吃里扒外?老子就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抱大腿,什么叫真正的吃里扒外!” 泄憤似的咬碎嘴里的蘇打餅干,褚年覺得今天的這個餅干格外的咸,咸到發(fā)澀。 餅干剛吃完,他的電話就響了,卻不是他想象中牛姐打來的。 “笑笑你怎么回事?怎么干兩天工作又不干了?!”高亢刺耳的女聲突然壓低了一點,仿佛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現(xiàn)在是孕婦,“我不是跟你說了么?這個工作你肯定要做的,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就你三年都不出來工作那樣子,沒一個工作釣著你,等你生完孩子天天喂奶洗尿布,你就更出不來了!到時候你怎么辦?才三十歲開始在家里當(dāng)一輩子的家庭主婦?你告訴mama,要是這樣你這輩子還剩什么????老公?孩子?沒了!mama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大送你讀大學(xué)是為了讓你蹲在家里的嗎?!” 聽著余笑mama的話,褚年嘆息了一聲,說:“媽,是不是姓朱的找你了?”好歹記得自己現(xiàn)在是“余笑”,褚年把“那孫子”省掉了。 “是啊,笑笑,你師兄說……” “媽!哪門子的師兄會剛知道我懷孕就把我趕走???你聽他說不如聽我說,不是我自己要走的,再說了……” 褚年很心累,他剛想說自己還未必走,走人的未必是誰呢,就聽見手機(jī)那邊傳來了一陣嘈雜。 “我不會說話,那你想說什么?”這是余笑mama的聲音,“你以為就你自己關(guān)心女兒?。渴裁??我不是關(guān)心?你說怎么說是關(guān)心?我不懂?我怎么就不懂了?” 手機(jī)被交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上,很快,一個中年男聲從手機(jī)里傳了出來: “笑笑啊,你這次工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說話的人是余笑的爸爸。 “爸!”褚年打起了精神,在這種事情上,他覺得余笑的爸爸才會更理解自己,而不是一味地“責(zé)怪女兒”。不得不說,從昨天到今天,余笑的mama一個電話、一個朋友圈就鬧得自己的生活一團(tuán)糟,褚年心里對她其實是有一點怨氣的。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是朱師兄寧肯觸犯法律也要趕我走,他還說要是我敢去告他,他就把你的名聲搞臭。爸你放心,這事兒不用你插手,我肯定把這個人……” “笑笑,這事兒你聽爸爸的,就算了吧。” 咚!是什么東西突然沉了一下? 褚年一個恍惚,才察覺到是自己的心。 第27章 想要的真不多 “爸,你說什么?” 褚年簡直不敢相信說話的人是自己那個岳父。 “笑笑, 爸爸知道這事兒你受委屈了, 但是現(xiàn)在不是讓你任性的時候, 你想想,要是你真跟朱杜繼去計較, 你在圈子里的名聲能好聽么?本來就是咱們理虧,你這孕, 唉,不過懷孕總是好事兒,你就先好好養(yǎng)胎, 把孩子生下來。褚年在外地忙事業(yè),你也別給他添麻煩了, 等他回來了, 讓他來找我,我和他談?wù)??!?/br> 褚年皺著眉頭,喝了一口檸檬水勉強(qiáng)把自己嘴里令人作嘔的苦味兒壓了下去,然后說: “我怎么給他添麻煩了?于情于理,朱杜繼這事兒做的就是不對!我……我懷孕了他就不能開除我!什么名聲?我懷孕是我故意想懷的么?他說我懷孕碰瓷,我還不能反過來去申訴么?!” 電話另一邊傳來依然是余笑爸爸不疾不徐的聲音: “笑笑,你怎么學(xué)的跟你媽一樣?” 什么叫跟余笑的mama一樣?!這是什么語氣?這是什么評價?他只是不想忍氣吞聲,不想因為懷孕了就喪失工作的權(quán)利, 不想被人像攆狗一樣從那個小破作坊離開! 怎么就叫“跟你媽一樣”了? “您這話有意思, 我媽剛剛說的哪句話不對了?” “笑笑, 處理事情沒那么簡單, 你得考慮一下現(xiàn)實,你說你在家里都呆了三年了,不就是想要一個孩子么?現(xiàn)在孩子有了,你就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孩子,以后再談工作的事情也不晚。我也會跟你媽談?wù)劊灰豢匆娔憔驼f工作工作,給你這么大的心理壓力對你一點也不好?!?/br> 褚年快要絕望了,他突然覺得從前通情達(dá)理能和自己交流順暢的岳父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塊石頭。 “爸,這不是什么對我好的問題,他朱杜繼不過是個窩在牛姐手下的小人,我憑什么要躲著他呀?我做錯了什么嗎?我懷孕了是錯誤嗎?就是我得被人趕走的理由嗎?那他還拉幫結(jié)派想排擠走牛姐呢!怎么不是這種人滾蛋?論能力論水平我哪里比不過那個小人???” “是誰教了你背后論人是非?你才見過幾個人,就說別人是小人?你這么一副歇斯底里的樣子是給誰看呢?爸爸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么?” 頓了一下,余笑的爸爸松緩了口氣,才又接著說: “笑笑,這件事情就這讓它這么過去吧,你要是缺錢就跟家里要,正好也可以多回來兩趟,你媽總惦記你。” 字字句句入耳,仿佛都是在對“自己”好,可落在心口的卻是一塊又一塊的石頭。 褚年很想問問自己的岳父,他顧慮的到底是“女兒”的名聲,還是他自己的名聲,一個剛?cè)肼毦蛻言械呐畠鹤屗X得丟人了是么?可他張了張嘴,這話他說不出口。 余笑的父親還在“諄諄教誨”:“笑笑,記住爸爸跟你說過的話,沒人喜歡愛生氣的女人,一會兒你跟褚年說的時候注意措辭,他已經(jīng)很忙了,你別給他添麻煩了?!?/br> 當(dāng)他是個男人的時候,所有人都對他說要變強(qiáng),當(dāng)他成了個女人,所有人都變成了他的墻。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jī)彈出微信消息提醒。 他有些疲憊地說:“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先掛了?!?/br> 微信不出所料是牛姐發(fā)來的,點一下就能聽見牛姐的聲音: “你錄下這個只是想提醒我朱杜繼居心不良?” 褚年捕捉到了語氣中蓬勃的怒氣,經(jīng)過了自己岳父的那一番“教導(dǎo)”,他現(xiàn)在覺得能生氣的女人真是太可愛了。 “牛姐,我懷孕了,但是我還想工作,我想請您再給我一次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