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昆汀看著弟弟瘦削的面容,多年病痛的折磨讓弟弟看起來瘦得有點可怕。昆汀走到床邊,摸了摸弟弟的額頭,輕聲說:“你別說傻話。” 弟弟笑了笑,他沒有辯駁什么,只是說道:“哥哥,你可以把窗簾拉開嗎?我想曬曬太陽?!?/br> 天鵝絨的窗簾被拉開,陽光肆無忌憚地涌進房間內(nèi),昆汀站在窗口轉頭回望,看到弟弟臉上浮起開心的笑容,風吹得薄薄的窗紗揚起,那輕薄的半透明的布料質(zhì)感給人一種圣潔的錯覺,昆汀走回到床旁邊,坐下:“你現(xiàn)在感覺好點了嗎?” 弟弟笑得還像是個小孩子:“嗯?!彼f,“我好久沒有和哥哥這樣獨處過了?!?/br> 又來了。每次看到弟弟這樣不諳世事的笑容時,昆汀心口總有種輕微的針扎一般的痛感。他想那也許是負罪感,累積得多了,也就有了質(zhì)感會讓人覺得痛了。他總是覺得自己虧欠弟弟良多,而弟弟從來都是對他沒有什么請求的,所以每次弟弟難得提出什么要求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要滿足他。 昆汀伸手觸摸弟弟柔軟的黑發(fā),他彎下身子,替弟弟掖了掖被角,而弟弟便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那瘦骨伶仃的分量,真是瘦得讓人覺得可憐。昆汀下意識地想要回抱住弟弟,他聽到弟弟在他耳邊輕聲說:“哥哥,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你都好久都沒抱過我了?!?/br> 然后昆汀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的事實。 這事情發(fā)生得毫無預兆,他錯愕地抬頭看向弟弟,弟弟臉上依然是那樣不諳世事的笑容,病痛的折磨令弟弟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然他的眸光沉寂一如死水,叫人完全看不透,那是和年輕面容完全不符深不可測。 昆汀想要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他只能不能動不能說話地看著弟弟將他搬上床。 這樣一個對普通人來說并不算太困難的動作,顯然對弟弟來說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弟弟吃力地將他搬上床之后,倒在他身邊大口大口地呼著氣,似乎方才的舉動對弟弟身體負擔是相當重的,一直過了許久弟弟的呼吸才平緩下來。 昆汀現(xiàn)在無法動彈,所以他也就無法轉頭查看弟弟的狀況,現(xiàn)在他心里很亂,亂到完全無法思考的地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弟弟突然伸手摟住了他的腰,人也依偎過來,那么親密的動作,弟弟輕笑了一聲:“哥哥,你抱起來好冷?!?/br> 當然了,吸血鬼本來就是冷冰冰的,沒有溫度,像個死人,不,是本來就是個死人。抱著一個吸血鬼是無法汲取溫暖的,他們只會分走你身上的溫度。昆汀沒有說話,也說不了話,弟弟半坐起來,他看著身側的哥哥,笑了一下,俯身,然后他在昆汀耳邊輕聲說:“哥哥,你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就經(jīng)常這樣抱在一起睡覺,母親大人總是說我這樣不好,跟個小女孩似的。” 昆汀當然記得,他聽著身邊的弟弟一直說著兒時的事情,那些都是曾經(jīng)在領主城堡時候的事情了,有些事情他自己都忘了,可是弟弟都還記得。他聽著弟弟講著那些事情,有些茫然,一顆心好像分剖成兩半,一半陷在過往回憶里,一半無所適從睜眼看著現(xiàn)狀。他不知道弟弟要做什么,心里隱約有一個念頭,但逃避式地不愿深想。是的,他在猜想弟弟是不是要殺他。不然還有什么其他解釋嗎?一個吸血鬼三代的力量放在當今世界是怎樣的一個水平,昆汀這么多年出生入死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但弟弟可以在瞬間制服他,讓他無法說話,無法動彈。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早有預謀事情,毫無疑問這是個一開始就有針對性的事情。弟弟如何獲得這份力量的,背后的主使者是誰,那個是什么目的,到底想要對他做什么?……問題有很多,而昆汀真的是茫然的,談不上憤怒失望或者傷心,只是茫然,就好像原本支撐著整個他內(nèi)心世界的東西崩壞了,可他看著這崩壞的一切,卻毫無辦法,只能束手無策。 弟弟吃吃地笑起來:“哥哥看起來好像是嚇壞了呢?!彼廊幌袷莻€無害的小動物般,挨挨蹭蹭地靠過來,弟弟慢慢地將自己的腦袋枕靠在昆汀胸口的地方,然后抬起眉眼,那原本不諳世事的笑容被撤下,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才是真正接近于開懷的笑容了,那種眉梢都舒展開來的笑意,看得昆汀心里頭發(fā)冷,他說,“我知道哥哥心里頭一定有很多疑問,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我該怎么解釋這些呢——” “有了。”弟弟攀著昆汀的肩膀,臉上的笑容略微收斂了些,他定定地看著昆汀,伸出手,纖瘦的手指仿佛蜘蛛一樣爬上了昆汀的臉頰,他挨過去一點,目光膠著里,好像是不容對方有半分的逃避,弟弟輕聲說,“那么,我就從紅龍的事情開始說好了——” 這輕聲細語里一下子就涌上來了殺機,是隱秘的,粘稠的。昆汀感覺弟弟的目光冰冷又灼熱,帶一種病態(tài)的愉悅感,弟弟撫摸著他的臉,一字一字輕笑著說,“哥哥,我們就說說我是怎么殺死它的好不好?我把我怎么殺死它的過程都跟你說,你聽我講好不好?” 第159章 第十彈 father 弟弟這樣說著的時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昆汀,他看著昆汀呼吸變得紊亂,看著看著,便忍不住起身,他的動作很慢,像貓,四肢著地爬過去,終于挪到了一個幾乎和昆汀面貼面的位置——昆汀的年歲早就被定死在了二十年前,他的身體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再也不會衰老,再也不會長大,是永永遠遠地滯留在了二十年前,然而即便如此,二十年過去,弟弟看起來依然要比昆汀看起來要小一點,無論是從身形還是面貌。 所以方才弟弟依偎在昆汀的旁邊的時候,弟弟身量小小的,腦袋才抵在昆汀的胸口的位置。而現(xiàn)在弟弟爬起來,他用手捧住昆汀的臉,微笑起來:“哥哥很驚訝吧?怎么都沒想到那是我做的,是嗎?畢竟紅龍雖然只是個幼生期的小龍,卻力量強大,哥哥當時都打不過它的——也只有那個人能制服它——而我只是個普通人,身體一直不太好,連凝聚魔法元素都困難,怎么可能弄得死它呢?” 弟弟這樣說著,手指沿著昆汀臉頰的線條一點點向上,他沉寂的眼眸稍稍向上抬起一點,唇角向上一揚。這個表情昆汀熟悉的樣子,小時候弟弟做了什么事情得到他的贊揚了,就都會露出這個表情來。然而弟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長大了,眼前這個熟悉的表情擱在這張已經(jīng)張開了的臉容上,熟悉的陌生里,讓昆汀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怪異與不適。 弟弟笑道:“連我自己都吃驚呢。不過說起來,一開始還是多虧了紅龍它自己吧。它父母給它留了不少好東西,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可真都是好物。哥哥你還記得最開始碰到紅龍的事嗎?” 弟弟伸手撫摸著昆汀的五官,欣賞著昆汀此刻有些空白的表情,他湊得更近一點,輕笑道:“當初那個人不愿意是收留紅龍的,于是紅龍就想著,如果那個人身邊的人能同意自己留下的話,那么或許一切還有點可能性。而那個人身邊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哥哥你,還有一個就是我。它自認自己在一開始的時候和你結怨,所以不敢來找你,是后來趁你有一次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找了我。它找我之后,先是說我身體弱,不能凝聚魔法元素,又說我活不久,最多再活二十年就要死了。你知道它有多討厭嗎?它說等我死了之后,哥哥就會逐漸忘記我了。它說你也許最開始的幾年會想起我,然而等時間再過去得久一點,哥哥大概就不會太想起我了,搞不好連我的長相都會忘記。 “哥哥,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生氣嗎?這世上怎么會有人這樣說話啊,真讓人討厭,別人不愛聽什么它就講什么。可我再怎么生氣也是沒有用的吧,我打不過它,它甚至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弄死我了,所以我當時盡管很生氣,也都只能忍了。沒想到它給我一個藥瓶,跟我說這是秘藥,能改善我的體質(zhì)治好我的病。這擱在外頭有價無市的珍貴藥劑,它卻滿不在乎地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它跟我說它可以把這個藥給我,但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我想辦法留下它,可以讓它留在那個人身邊。 “哥哥,那個秘藥真的是很有用呢,甚至沒多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凝聚魔法元素了。不過每天喝它的時候,我都覺得好疼啊,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要疼死了,可是哪怕這么痛,也不要緊,我只要想想哥哥,就會覺得這一點痛又都不算什么了。哥哥,這些事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我當時是想,等我身體痊愈了再來告訴你,好給你一個驚喜——可是哥哥,你為什么要喜歡上那個人呢?” 弟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尖銳的冰冷,這瞬間的表情轉換,就好像是一下子拿掉了戴了許久的面具。弟弟看著眼瞳變成豎瞳模樣的昆汀,看著對方想說什么又無法開口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重又笑起來。只是這笑容和先前的笑容都不一樣,就算是占著微笑的模樣,也依舊像是帶著冰冷冷的:“哥哥,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別騙我了。你的辯解是沒有用的。你知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的嗎?你連眼睛都變成豎瞳的模樣了呢。哥哥為什么反應這么大?是因為被我說破心事。難道不是么?” 弟弟將臉埋在昆汀的肩膀上,笑了一陣,然后仰起頭,他把唇貼到昆汀的耳際,輕聲道,“哥哥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這個心思,對吧?可是我知道哦。因為我一直看著你啊哥哥,從小就看著。我那么喜歡哥哥,我們一直都像小的時候那樣不好嗎?為什么要喜歡上別人?只有我們兩個難道不好嗎?哥哥你一定不知道自己表現(xiàn)得有多明顯,你知道我剛開始發(fā)現(xiàn)的時候有多難過嗎?我真的好難過啊——難過得都想要殺人了呢?!?/br> 他說想要殺人,語氣里也就真的一點點浮起來隱隱約約的殺意,然而他又笑起來,笑容干凈,明亮得讓人心折,這正是昆汀熟悉的笑容。弟弟笑著,那些殺意都溶在了他的笑容里,尋不得痕跡了,他開始描繪過去發(fā)生的一切:“我那個時候簡直快要瘋了,失手殺了一個侍女。這件事哥哥你一定不知道的,那個人也不知道,因為威靈頓公爵替了我把這一切都蓋了過去。”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笑容變得惡劣,“哥哥知道我和威靈頓公爵是什么關系嗎?” “——我和他上過床哦。”如愿看到昆汀難以置信的神情,弟弟大笑起來,笑容變得嘲諷,“反正我也有事情要求他,我們各求所需不是正好嗎?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可能凝聚魔法元素了,在威靈頓公爵那里,我被檢測出我的身體對光屬性的魔法元素具有極大的親和力,甚至都超過光明教會里選出來的圣子。我跟威靈頓公爵說了我想學光系法術的事情,不過想給哥哥驚喜,所以不想告訴其他任何人,那個老家伙倒是關心他的新主子,怕我學習光系法術會傷害那個人,我只好發(fā)誓絕對不會傷害那個人,不過雖然發(fā)了這誓,倒也算值得的,因為那個老家伙沒有藏私,他倒是有本事,居然和光明教會的一個主教有密切聯(lián)系,老家伙把我學習光明法術的事項委托給了那個主教,而主教則派了一個神甫來教導我。 “再后面的事情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畢竟我還是太弱了,手頭可用的資源太少,所以我只好勾引了那個神甫——哥哥,你沒想到自己以為的天真的,干凈的,被捧在手心里像是寶貝一樣對待的弟弟,會是這樣的人吧?”弟弟看著昆汀不能置信的模樣,嗤笑起來,笑容嘲諷得近乎有些刻薄的模樣了,“我早就說過了,我總是看著哥哥的,可是哥哥卻很少看我。哥哥你知道嗎,當時我看出來原來哥哥是喜歡那個人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比哥哥你現(xiàn)在還要難過一百倍——紅龍的事情是我做的,我真是該慶幸神甫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只要對方有野心,那一切就都好說了。 “當時哥哥你們各自出去做任務的時候,我就把紅龍的消息透漏給了神甫,神甫帶著這個消息投靠到另一個主教勢力范圍內(nèi),而我也很快與他們的人接應了。我答應做他們的接應人,但是有條件,我跟他們說我需要紅龍的龍血,除此之外就是我要學習光明法術。 “消息給了他們之后,他們果然沒讓人失望,紅龍果然死了,而我也果然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怎么說呢,紅龍真的很蠢,蠢得都讓人覺得有點可愛了。當它以為你是自己人的時候,你問它什么它都告訴你,甚至你沒問的,它也告訴你了。哥哥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殺它嗎?”弟弟的手指緩慢地撫上了昆汀的頭頂,他的手指穿過昆汀的黑發(fā),動作溫柔得像是撫摸情人的臉頰,而他的眼神卻是與動作完全相反的樣子。 如同情人間呢喃低語般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昆汀在這說話聲里,仿佛聽到了什么東西破裂粉碎的聲音。好像有什么被他一直珍藏在心里頭的東西,被人硬生生地從胸腔里拉扯出來,它們被舉過了頭頂,然后又被惡狠狠地砸摔向地面,那是無聲的碎裂聲,但他知道它們確實已經(jīng)碎成千片萬片,再也拼湊不回來了。 昆汀分明感覺自己已經(jīng)在多年前死去了停止了跳動的心臟,好像在這一刻又開始被人拉扯一般地疼痛了起來。弟弟輕笑了一聲,聲音卻冷的像冰:“哥哥,我想殺了那個人哦,在我很多年前看到他觸碰哥哥的時候,我就想殺了他。我每天都在這樣想,想得我已經(jīng)完全忍不下去了。我殺了紅龍也是為了這個目的,龍血對他的傷害是很大的樣子呢,而且紅龍身上有上古卷軸,那里頭封印的是地獄之火,我不僅要叫他死,我還要叫他神魂不留——哥哥你知道嗎,明明我的身子已經(jīng)被治愈好了,可是因為修習了光明教會的秘術,還是活不久的。” 弟弟的手指停留在昆汀的頭頂,他的指尖隱約閃現(xiàn)出了點點的光芒,光屬性的魔法元素凝聚在他指尖纏繞不去。弟弟輕聲說:“其實哪怕我身體沒有一點問題,我也會這么做的。反正我也不能跟哥哥一起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我遲早有一天會變老,會死。我之前問過威靈頓公爵,可不可以把我變成吸血鬼,他說不可以,因為我身體對光元素的親和力太強,像我這樣的人,是肯定無法成功轉化成吸血鬼的,連嘗試的必要都不需要,肯定是百分百的死亡下場?!?/br> “我那個時候就在想,我得做什么,我必須得做些什么。最開始的時候我就在想,干脆和哥哥死在一起好了,我殺了哥哥,再殺了自己,這樣我們就能永永遠遠地在一起了。可是我后來發(fā)現(xiàn),我那么喜歡哥哥,你是我最喜歡的哥哥啊,你是我水rujiao融、血脈相連的哥哥,你是我最喜歡的,最照顧我的哥哥,我怎么可能,怎么會舍得殺了你呢。” 所有虛假的面具全部被撕扯下來之后,弟弟終于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彎著嘴角笑一笑,曾經(jīng)屬于孩子的秀氣精致的面容,早已變成了成年人的俊秀,他已經(jīng)不是個小孩子了,早就不是了。弟弟低下頭,一個吻落在昆汀的臉頰上,閉目斂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緒,指尖的光明力順著身體接觸,盡數(shù)由著他的指尖沒入昆汀的身體里,他輕聲道:“哥哥,我不想要你忘記我,所以你恨我吧,請你恨我吧,最好恨我恨進了骨頭里,恨得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我不要被你忘記,我要你這輩子都恨得忘不了我?!?/br> —— 城堡最頂上就是宋觀辦公的地方,得知主角受弟弟死掉這件事的時候,宋觀正在奮筆批改底下人報上來各種項目建設申請。一下子得知這個死訊,他手一抖就在紙上拖曳開一道長長的歪扭墨跡。宋觀本來還以為弟弟是能再堅持兩天的,至少會拖一段時間再去世,沒想到弟弟說死就死,這離世的速度也太快了,讓他沒一點心理準備。 據(jù)屬下報告,弟弟死了之后,大少爺非常傷心。宋觀本來正在考慮自己去死的問題,他還在思考自己是今天晚上把大少爺叫到跟前,還是過一段時間把大少爺叫到自己跟前。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宋觀他想要不還是等明天晚上吧,今天晚上就把人叫上也太不是人,而且空個一天也好給個大少爺一個緩沖的時間,讓對方多準備準備搞死他這個吸血鬼老大的計劃,免得心神不定的情況下沒能把他這個吸血鬼老大給弄死,那就不好交代了??偛缓媒兴煌币坏稕]死然后還再自捅一刀吧,宋觀想了想,覺得到時候如果真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自己搞不好會真的這么干,這么一想就覺得自己居然有點慘兮兮的。 第二天晚上,宋觀把大少爺叫到自己的房間里,被叫過來的大少爺看起來憔悴極了,宋觀想了想,把人拉到身前,心里頭決心一下,說非禮就非禮,他低頭對準對方的嘴就給親了上去。 親著親著他還真就來感覺了,沒錯就是這個感覺,宋觀感覺自己身體發(fā)麻,沒一會兒就不能動了,這跟上次誤食龍血一個樣子。作為能毒倒一只二代吸血鬼的毒藥,這毒藥也是非常不凡的。眼見著手腳無力的自己被人抱到椅子上,然后被解開了衣衫扣子,眨眼就被脫了個干干凈凈,宋觀暗自祈禱自己能死得快一點,別太被折磨拖延,而這期間他抬頭對上大少爺?shù)难劬Γ请p金色眸子在這個晚上看起來比平日里都要亮眼,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宋觀總覺得對方看起來怪怪的,可能是因為對方的眼神看起來特別像是千言萬語在其中,簡直有些“含情脈脈”的意味在里頭,“含情脈脈”得要叫人發(fā)指了。 但宋觀也沒多想,姑且就當對方一直是想弄死他,現(xiàn)在終于如愿以償了,所以太激動,更何況接下來就是扒皮抽經(jīng)的極刑,也實在是讓他沒空再去多想。 這一通極刑實施得非常利索,只是其中過程太血腥所以也就不再贅述。皮rou剝離時,宋觀著實是疼得厲害,他的手腳都被釘在了十字架上,那些血順著他的手腕腳腕,順著手臂腳背掌心濕漉漉地往地板上滴淌。血液滴滴答答地一直淌下來,鋪在底下的絨絨的地毯像蟄伏許久的惡鬼一樣,貪婪地吮吸著不斷滴落的鮮紅血液,但血液太多了,來不及滲透,就積成了一灘。 地獄之火燃燒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疼得有點要崩潰的宋觀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一切好歹是要結束了。 這個時候的宋觀已經(jīng)是疼得無力去想別的事情了,他未曾留意到的是,原來應該離去的大少爺一直跪在他的跟前。十字架上釘著的本是受難的神明,而如今卻釘著一個吸血鬼,也真是諷刺。周遭的大火熊熊燃燒著,像是要將人燒得粉身碎骨,那是來自地獄的火焰,一旦出現(xiàn),便無人能夠阻止,便無人能夠熄滅。昆汀在大火燃燒起來的那一刻,終于掙脫了弟弟臨死之前給他施下的傀儡術。 這樣強行的掙脫使得他身體受損巨大,差不多是立時就嘔出了一口黑血,昆汀緩慢抹去嘴角的血跡,他抬頭看著十字架上被釘著的那個血rou模糊的吸血鬼,腦中的記憶凌亂成沒有關聯(lián)的點線面。他想起很多事情,比如說小的時候弟弟身體不好,總愛發(fā)脾氣,只有見著他的時候才能收斂一二。有一次地上跪著一個女仆,面容秀氣,眼里含著淚水,但不敢哭。弟弟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著那個女仆對母親說,這個下人在應該照顧主人的時間里,總是偷溜出去私會情人,應當受到相應懲罰。 這本來沒有他什么事情的,只是他看向那個女仆的時候,想起自己是對這個女孩兒有一點印象,好像是有一次他正好撞見對方在角落里念書,邊上沒有其他人跟著,所以他和對方說過幾句話。對方被驚動的時候,那個表情就像是什么受到驚嚇的小動物,這讓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失禮了。所以那一次弟弟發(fā)脾氣,他替那個女孩兒跟母親求過一次情,但他怎么也不記得那個女孩兒最后是怎么了。他只記得自己那件事情不久之后,自己就生過病,然而再前面一點的事情,包括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卻是全都不記得了。 弟弟,弟弟,弟弟。仿佛是少時最常聽見的一個詞,母親總是跟他說,昆汀,你弟弟身體不好,你要好好對他啊,你是哥哥,你要好好照顧他。弟弟他只是還小不懂事,你難道忍心責備他嗎?昆汀,他是你弟弟,我和你父親有一日離開這個世間之后,弟弟就是你最親的親人了,沒有人會比你們更親密,所以發(fā)生什么事情的時候,你難道還不幫他,反而幫著別人嗎? 昆汀捂著臉笑起來,他甚至有點混亂的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鹧鎸⑷藷霉穷^都疼了,他有些吃力地站起來,他看著十字架上的那個人,不再去想別的,不去再用力去回憶著什么,火焰扭曲了視線,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生銹壞掉了一般,他很吃力地才能走到那個十字架跟前,而十字架前他這一個短暫的凝固姿勢,如同他腦海里所有駁雜的畫面,在最后都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晚上,父母俱死,遍地橫尸,他在絕望之下抱著求最后一點僥幸的念頭,敲碎了那口擺鐘,在敲碎那口擺鐘之前,沒有人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記憶里永遠無法抹去的,是那天晚上高懸的血月,還有那人握住他手的冰涼溫度——那是冰涼的尸體溫度。但他也始終記得那人鉑金色的長發(fā),如同蒼白月光一樣流瀉下來,他記得向自己看過來的那一雙灰綠色的眼睛,目光相觸里他有一瞬錯覺仿佛時間在此凝固。這是極具欺騙性的表象,被咬住頸項的時候,他還在茫然地想著,這個人是會是神明嗎? 然而沒有神明,被他親手放出來的,是一個饑餓了上百年的吸血鬼,那個人咬破了他的肌膚,他感到血液從自己的身體里急劇流逝,身體在逐漸變得冰涼,而等他再次醒來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變成了一個吸血鬼。 應該仇恨嗎?或許是應該的,明明他之后生命里的所有苦難屈辱,都是因為這個人而起的,然而地獄之火的灼燒里,他卻伸手擁住了這個被他之前親手剝?nèi)チ艘粡埰さ奈怼/偭税?,瘋了吧,火焰在吞噬所有,倘若有眼淚的話,那些眼淚也都會被這熊熊燃燒的地獄之火,給焚燒殆盡的吧。但燒盡了又沒什么,這本來就是這樣廉價脆弱又沒有意義的東西。 生命的最后一刻,昆汀抱緊了這個吸血鬼,連同這個吸血鬼身后的十字架。他是他的father,是他的父,他的生命因他而終止,同時隨后的,他那沒有盡止的,與血液為伴的污臟不堪的生命,也是因他而始。所有的結束都是因為他,所有的開始也是因為他。他是他的仇敵,是他那摻雜不清的感情的寄托,他是他的宿命,也許所有一切都在二十年前的相遇之初,就注定了全部都要走向毀滅。 那么就毀滅吧。 那么就全都毀滅吧。 那么就全都一起毀滅吧。 痛苦的絕望的傷心的悲痛的不能置信的,隨便是什么感情,眼淚在火焰高溫里被蒸騰出一點慘白的水汽,它們散入空氣里便也就什么都不剩了,連同燒融在一起的兩具相擁的尸骨,到最后什么都沒留下,飛灰不剩。 【玩家死亡。系統(tǒng)確認玩家死亡。任務進程追蹤更新中,自動退出第十周目游戲,現(xiàn)在進入倒計時階段——】 【十……】 【九……】 …… …… 【二……】 【一……】 入目熟悉的白色霧氣讓人一見之后,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氣。這樣單調(diào)枯燥的顏色,對于飽受痛楚折磨的宋觀來說,實在是讓人感動得想要流淚。這個空間標志性的白色真是太讓人覺得親切了,一旦進入這個系統(tǒng)空間,就意味著先前遭遇的所有痛覺都會被清洗得一干二凈,讓人覺得仿佛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一樣。宋觀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冷不丁一轉眼,卻是剛好撞到了雞蛋君麻木空洞的表情。 雞蛋君:“……” 宋觀:“……” 不用多說了,他似乎已經(jīng)猜到了結果。 第160章 第十彈 轉場篇 果然,就在下一秒的時候,宋觀聽到了那個把人最后一絲幻想給粉碎了的機械音。 ——【任務進程追蹤跟進完畢?!?/br> ——【第十周目任務失敗。確認失敗?!?/br> ——【任務進度條讀取,目前玩家任務進度條依舊為,2/10?!?/br> ——【系統(tǒng)檢測,檢測中,檢測完畢?!?/br> ——【已確認,當前切入狀態(tài)為,系統(tǒng)解說模式?!?/br> ——【失敗乃成功之母,玩家不必氣餒。引導者1745將繼續(xù)為玩家提供相關幫助和指導,預祝玩家盡早通關,祝玩家游戲愉快。】 宋觀:“……” 雖然經(jīng)歷得多了,意外陷入攪基關系里的時候,他可以坦然處置,但是死那么慘結果還任務失敗,無論經(jīng)歷多少次,宋觀都很無法習慣并且很想揍人。 注意到宋觀臉上殺氣騰騰表情的雞蛋君哆嗦了一下,臉上麻木空洞的表情一變,一滴巨大的冷汗沿著它光禿禿的雞蛋殼流下來。雞蛋君撲棱出一對白翅膀,就往后頭方向飛去,企圖拉開自己和宋觀之間的距離。它一邊撲騰著一邊說:“這個,這個宋觀你冷靜,你聽我解釋,別激動,別激動——” 可惜雞蛋君還是跑晚了,它在半空里還沒完全飛起來呢,就被一把拖拉了下來,宋觀揪著它的翅膀,用手摸了兩把,摸得雞蛋君一個激靈,只覺得自己是菜市場里的雞鴨,正被人挑肥揀瘦掂量著分量,它聽到宋觀語調(diào)涼涼地,不緊不慢地說道:“跑什么跑?!?/br> 雞蛋君被這般揪著翅膀,倒是不敢亂撲騰了。上一次它和宋觀見面的時候,就一直有意無意地,各種得瑟顯擺自己的大翅膀,這一點也是能讓人看出來,它是非常愛惜自己的羽毛的。此刻被“命脈”被人握在手中,雞蛋君倒是也不敢亂動,生怕被宋觀手一抖,就揪禿自己的一撮毛——這要是翅膀上有一個禿斑的話,那該有多難看啊! 宋觀又順了順兩把雞蛋君的翅膀羽毛,皮笑rou不笑地呵呵一聲:“你又沒做虧心事,但為什么見到我就一副轉頭就跑的心虛樣子?對于這件事,你不覺得你要解釋一下?” 雞蛋君:“……” 本來宋觀也就是嚇一嚇雞蛋君的,結果沒想到雞蛋君居然聞言“哇”一下哭了出來,厚實的雞蛋殼子滲出一滴一滴的水來。宋觀見狀一愣,心里“我去”了一聲,扒住雞蛋君的翅膀,一臉日了狗的表情:“你還當真干了什么?。俊?/br> “沒有沒有!”雞蛋君雖然是在哭的,卻不忘分心注意自己的羽毛,宋觀這一下扒拉得狠了,它忍不住說,“你輕點呀,我這毛快要被你揪下來了?!?/br> 宋觀聞言倒是緩了緩表情,扒著翅膀的手勁放松了一點:“那你哭什么?” 雞蛋君“嘩”得一下眼淚流得更兇了,不過心里倒是松了口氣:“如果不是你嚇我,我用得著哭嗎?” 這話好沒道理。 宋觀怔了怔:“我怎么嚇你了?!?/br> 雞蛋君指控:“你剛才表情那么兇!那么兇!那么兇!” 宋觀“哦”了一聲,然后擺出了一副比剛才初見雞蛋君還要猙獰的表情說:“我還能更兇點?!?/br> 雞蛋君:“……” 雞蛋君都忘記哭了。 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