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從三月一直到跨過這一年年底迎來新年,喬望舒便都一直待在湖州虞城。 除夕前夕,他收到了宋觀從圣教給寄送過來的禮物,拆了一看,果然如他所想,是一只玉雕的小龍,整個都胖胖的雕得栩栩如生。 每年過年的時候,宋觀都會送他一個玉雕的小動物,從十二生肖的小老鼠開始一直到今年的小龍。 喬望舒仍記得,初入圣教除夕那夜,宋觀想要送他什么但沒有準備,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想要什么禮物。他那時看著圣教大門口前臨時搭起的那個唱臺,臺上歌舞祭平,他旁邊坐著宋觀,外面人吵鬧,他們兩人悄聲說著話,于是那些臺榭喧囂就仿佛隔得另一個世界的遠。 那時他毫無緣由地就想起了娘親,他娘總是拿了玉料給他雕刻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于是他就跟宋觀說自己想要雕刻的小動物,而此后宋觀果然每年如約給他送上一只玉雕的小動物。 他想到這里合上眼睛,不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事情。 這一年過年在虞城,滿城都洋溢著一股喜氣洋洋的氣息,徐總管拿出了自己私藏的酒,請大家一起喝,對于別的伙計是如此,不過對上喬望舒的時候,只給了一小杯,因覺得喬望舒是個“姑娘”,平素里好像也從來沒有喝過酒,又是個那么淡漠的形象,所以不敢造次,只給了一小杯意思意思。 這是喬望舒第一次喝酒,院子里炮竹聲響個不停,微辛的烈酒入喉,他第一口沒有準備,又下咽太快,以至于有些嗆到。那酒液入肚,身子里仿佛有火燃燒,火辣辣的一片,而喬望舒臉頰染上薄紅。 他想,他是喜歡這個味道的。 新春一番熱鬧過后,眾人各自回房休息,而回屋之前,喬望舒向徐總管多討要了一壺酒。這個晚上沒有月亮,他在自己里房里,就這么曲著腿坐在有半人高的窗欞邊沿上,提著酒壺。 外頭的天空黑得像是潑墨,只有少得讓人覺得可憐的幾顆星子,寒風吹在身上并不覺得冷,喬望舒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天上星光微弱,一直都很安靜的他喝著喝著突然笑起來。 喬望舒笑著笑著將臉靠在了腿上,孤夜窗欞上一個蜷縮的影,酒壺毫無預兆地摔落在了地上落了一室的烈酒清香,屋內(nèi)笑聲停了,許久沒有聲音。 許久許久之后,喬望舒將手伸進懷里,貼著心口的那處放著一個錦囊,他將那個錦囊拿出來,摸出里頭裝著玉雕的小龍,然后他就這樣將那只小龍握在手里。 那么小的一只小小龍,一只手就能整個握住,喬望舒握得太過用力,指節(jié)都泛白,指甲嵌進掌心里滲出了血,滿腔的情緒都無處宣泄,手里的小龍是這樣硌手。 黑夜是無邊無際,像是毫無緣由突然浮起的情緒,喬望舒突然扶著窗臺將手里的玉雕小龍狠狠丟出去。 樓下是枯寂的荷花池,冬日里只剩一片殘敗痕跡,他聽見了一聲細微的輕響,是什么東西落進水里的聲音。四下里之前所有節(jié)日熱熱鬧鬧的喧囂過后,也只剩了死寂,喬望舒聽見了那聲落水的聲響,于是心里頭就好像空了一塊,他將臉埋在膝蓋間,合上眼睛,像一只受傷的小獸那樣蜷縮著。 起初的時候是低低地抽噎聲,然后終至失控。這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喬望舒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哭得這樣傷心,為什么哭呢,他想著,眼淚是這樣的廉價東西,正如這個冬夜里他洶涌到無聊透頂?shù)母星椤?/br> 第二日天蒙蒙亮,徐總管起來一番洗漱之后開了樓底大門,他站在院子里伸了個懶腰,冷不丁見著一旁滿是凋零荷葉的荷花池里爬上來一個人,委實嚇得夠嗆,結(jié)果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無憂姑娘,徐總管眼珠都快瞪出來:“無憂姑娘?!你……怎么,怎么?” “少女”渾身濕透,而沾了水后,那種面目如畫的感覺倒是越發(fā)得突顯出來,像是春日晨間帶著露水的杏花。黑色的發(fā)絲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喬望舒一張臉雪白得都快給人一種要透明了的感覺,他低垂了眼簾,一時間擋去所有的眼底情緒,喬望舒說:“我東西掉進水里了,我便下去將它撈上來。” 徐總管“哦”了一聲,心想這一定是極為重要的東西,這大冬天的下到水里,雖說虞城沒有北方寒冷,冬日里湖面也是向來不結(jié)冰的,但水涼得徹骨,那寒氣好像能滲透進人的骨髓,至少他是非常不愿下水的,這樣換位思考一想的話,徐總管只有一個結(jié)論就是那個掉了東西對無憂姑娘而言,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他看著渾身都濕透了的“小姑娘”,忙按著門道:“姑娘雖有內(nèi)功護體,但還是快些進門擦擦干吧,我讓人燒熱水,也好一會兒泡一下熱湯。姜湯我便著人備在東廚,姑娘屆時去拿便是。” 喬望舒靜了半晌,抬眼輕聲道:“麻煩徐總管了。” 徐總管憨憨地笑了笑:“應(yīng)該的?!?/br> 然后他視線微移,看到喬望舒手里的東西。 ——是一只玉雕的小龍。 第96章 第八彈 主角受不在服務(wù)區(qū) 這個春節(jié)過后,日子又好像變得和之前一樣,喬望舒依舊在徐總管手下做著一些不是什么很要緊但也非常必需的文書工作,而那位前段時間離開了虞城,應(yīng)當是回去和家人團聚的杜小公子,在一月之后也回來了。 仍舊同離開之前一樣,杜小公子常蹲守在店鋪門口,只不過與此前略微有所區(qū)別的是,小公子如今懷里多了一只小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種,但是長得可愛。 杜小公子首次懷揣著小動物登場時,便是抱著小狗“嗖”得一下出現(xiàn)在了喬望舒跟前,他討好地將小狗往跟前一伸,眼巴巴道:“無憂姑娘,我將小狗帶回家治好了它的腿,還將它喂胖了。你看它,”一臉期許地看著跟前的“少女”,手里的小狗猛搖著尾巴張嘴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地賣萌,圓溜溜的小狗眼睛大張著將人看著,杜小公子舉著它,倘若他自己也有那么一條尾巴,估計也得這么搖起來,“是不是很可愛啊?!?/br> 喬望舒抬眼看了一下,道了一聲“確實”,手上撥著算珠的手未停下,低下眼,便聽到杜小公子又道:“無憂姑娘,我到現(xiàn)在都還未曾給它取過名字,不知道該取個什么樣的。我們當時一起遇見的它,無憂姑娘,要不你來幫忙拿個主意,給它取個名字,可好?” 喬望舒神情淡淡的看著抱著小狗的杜公子,相當冷淡地說是“這樣不妥”,便不愿再理會,而杜小公子愣是在跟前期期艾艾地磨了整整一天,最后弄得喬望舒差點就拔刀子了,只得克制地握著了算盤,說了一句:“小狗。”他看著杜小公子未反應(yīng)過來似的表情,淡淡說道,“不是說要取名字么?那就叫小狗好了?!?/br> 杜承宇:“……” 時間飛快又至四月,城春飛花,滿城煙柳。喬望舒記得自己初來虞城時候,也是這個時節(jié),冬日的尾巴在春日晚間仍有殘余,春寒料峭的晚上,他在這江南小城得了一個久違的殺人任務(wù),目標是路過暫歇于此的四位刀客。 聽到任務(wù)的時候,喬望舒那時正好飲過了酒,兩頰略有些嫣紅得像是染了薄薄的胭脂,一手支了下頷,他靜靜聽著關(guān)于那四位刀客的相關(guān)信息,半晌說了一聲“我知道了”。 徐總管看著有幾分醉意的“無憂姑娘”頗有些擔憂,說是明日這四位刀客在城中還會再多留一日,今日先且算了,明日再去也成。喬望舒“嗯”了一聲,這一聲像是贊同的樣子,但事實上這天晚上他過去將那四位刀客都殺了。 最后一人死在他刀下的時候,反抗得非常厲害,且武藝也是最高強的,喬望舒費了些時間,才將人斃命于碧玉刀下。 刀光冷冷,映著月光,兩處光暈攪合在一起竟有些叫人難以分明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揮了一下手中的碧玉刀,身前橫著四具死不瞑目的尸體,可他神情淡然得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死尸,只是一從雜草,或是什么其他的尋常布景,刀尖的血珠隨著他揮刀的動作,灑在地上,他手里的那把碧玉刀,又成了最開始出鞘時的干凈美麗樣子。 而后他就這么握著刀,月光如水地籠了他一身,喬望舒神情平靜地偏過頭看向一側(cè)屋檐墻角的陰影里,聲音波瀾不驚:“出來吧,杜公子,我知道是你?!?/br> 陰影里果然走出來一個人,可能是月光的關(guān)系,杜小公子臉色蒼白得厲害。喬望舒抬眼看著來人,他靜靜地看著杜小公子臉色蒼白的模樣,看著看著,就笑了?!岸殴?,”這絕對是這一年來,喬望舒對杜小公子說話時用過的最柔軟的語氣了,他輕聲問,“你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杜小公子有一瞬被眼前白衣“姑娘”這樣溫柔的語氣所蠱惑,然而什么都沒來得及說,他又聽到跟前的“少女”這樣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誒?!” 杜小公子猝不及防地被戳穿心事,有點受到驚嚇,雖然他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可是像這樣子被心上人當面點破心事,他的臉還是刷地一下通紅得像是熟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連話都說不清,“無、無憂姑娘,我……” 喬望舒跨過腳下的尸體,和衣服同色的白色繡鞋被地上的血跡浸染,夜風吹得他的長袖飄起一角,他走上前一步,杜小公子便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就這么一步進,一步退,杜承宇幾乎背抵著了后墻,喬望舒終于停了下來,將他看著,黑色的眸子沉靜如水:“你為什么喜歡我?” 杜小公子心跳快得好像要從胸腔里躍出來:“我……” 喬望舒上前一步,單手將人按倒在墻上,聲音輕柔:“為什么?告訴我?!?/br> 杜小公子覺得自己大腦已經(jīng)停止運轉(zhuǎn),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會重復一個“我”字。 喬望舒抿唇笑了一下,靠得更近了些,還是在笑的模樣,只是眼底神情有些冰冷:“是不是只是因為當時救了我呢,而我又長得還算可以,又是個姑娘,所以因為這樣,因為憐憫,你才對我好?” 酒意上來了,但喬望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實這句話想問的是另外一個人。但此時此景,有那么一瞬眼前這個人的形象同那個人重疊了。喬望舒將人壓在墻上,他知道跟前人不是他想問的那一個,但酒意蒸騰的錯覺里,那么相似的感覺,好像眼前這個人就是那人。 有一件事他其實想做很久,可是他一直沒有做過,從來沒有對那個人做過。血液里的酒液似乎是在燃燒,他幾乎是惡劣地笑了笑,鼻尖相抵的距離,“你覺得我是個姑娘?”他挑了一下眉,問,“你真的覺得我是我個姑娘?” 然后他握住了杜小公子的手,摸向那個女孩子根本不可能長的部位。 喬望舒看著杜小公子如遭雷擊般呆滯了的表情,笑起來,“杜公子,”尾音輕佻地上揚起,他的聲線在顧長老長達一個月的藥物調(diào)理之后就是純?nèi)坏呐⒆榆浥吹穆曇?,平日里壓抑成冷淡的樣子,不刻意的話就是這樣甜甜糯糯的。 是啊,這樣不男不女的形象,他自己都覺得惡心,這他貼著杜小公子的耳朵輕笑一聲,故意這樣柔聲道:“那你現(xiàn)在該知道我是不是姑娘了。” 自從那個晚上之后,杜小公子在沒有再出現(xiàn)在店鋪門口,喬望舒對此是沒什么太大反應(yīng),倒是見慣了有人蹲守在門口的徐總管表示了不習慣,雖然非常好奇,但他可不敢問“無憂姑娘”同那位杜小公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這種八卦料子在自己跟前卻不能“開扒”的痛苦令他非常郁卒,徐總管在痛苦的同時不由地心想,原來我是這么三八的男子啊。 感慨完了然后徐總管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要和“無憂姑娘”商量,他抱著茶壺走到喬望舒跟前,道:“對了,無憂姑娘,教主此番出來做任務(wù),說是途經(jīng)虞城,大概會住上一日,如今約莫是十日之后就進城了,但我不曉得教主有什么喜好,無憂姑娘可有什么建議?” 喬望舒一愣,半晌,低下頭繼續(xù)撥算盤,算珠的碰撞聲里,他說:“教主喜歡灌湯rou包,菜不喜歡甜的,不過點心口味不一定,飯前喜歡加一些涼菜,如果是豆芽的話,要綠豆芽不要黃豆芽,調(diào)料醬油拌醋各自一半,不喜歡寬面,不吃香菜,偏愛粉絲,尤其是蟹黃粉絲……對了,他特別討厭小蔥拌豆腐,非常非常討厭,千萬不要讓他看到小蔥拌豆腐。” 徐總管忙記下。 春雨淅淅瀝瀝,又是一個落雨天。說起來喬望舒并不大喜歡春日,大概是因為雨多,且總是細雨霏霏得纏綿個沒完沒了,他討厭這種感覺。撐了一柄紫竹傘,傘上繪著一片黃蘆漠漠,教主今日就到,所以他去城門口等人。 約莫是下雨的緣故,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喬望舒撐著傘,立在路邊一旁,遠處天色都是灰蒙蒙一片的白,他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回頭一看竟然是杜小公子。 喬望舒著實沒想到杜小公子居然還會回頭來找他,因他那日撒酒瘋,他覺得他們兩人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面了。而如今見著,還是這位杜小公子主動打得招呼,實在是情況有些匪夷所思,讓他不明白這位小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喬望舒微微抬高了點傘,看著跟前跑得氣喘吁吁的杜小公子,依舊是平素里冷淡的聲音:“杜公子?!?/br> “無憂姑娘,”杜小公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氣,他臉上還有水,身上也有些沾濕,想來是一路跑過來雨水都吹到了臉上身上,杜小公子用袖子擦了臉,定了定神,道,“無憂姑娘,我……我想說,不管你……” 這句話尚未說盡,有人正好過了城門的檢查進城。來人一襲青衣騎著一頭小毛驢,人仰躺在驢背上,手里還捏著一條掛著胡蘿卜的魚竿,將胡蘿卜懸在小毛驢跟前。想來是這頭小毛驢被這樣騙了一路,眼里都是水當當?shù)?,走路走得慢慢悠悠頗不盡心,估計也是對這根怎么都啃不到的胡蘿卜絕望了。 那駝著人的小毛驢經(jīng)過的時候,杜小公子話說到一半,他還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就見著驢背上那人,臉上覆著一張樣式異常詭異的柳木面具。猩紅的嘴上揚著像是在笑,偏偏左眼底下畫著一滴碩大的水滴,應(yīng)當是哭泣。這樣似哭非笑的濃墨表情,便是大白天里都看得人瘆得慌。騎驢騎成那個樣子,臉上還戴著這樣一張詭異的面具,這種人除了可能是神經(jīng)病以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這是個脾氣古怪的高手而且有點神經(jīng)病??傊徽撌悄姆N,這種不管怎么修飾都帶著“神經(jīng)病”三字的人,最好都還是不要理會的。 然而令杜小公子始料未及的是,那人都錯開他們有一丈的距離了,這驢背上的人突然“咦”了一聲就這么起身翻身下來,下了地之后仔細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終于相當開心地向著他們搖了搖手:“無憂meimei,是我啊?!蹦侨苏f完了手都搭上面具邊沿了,似乎是想掀開面具的樣子,不過手頓了一下還是沒揭開。 杜小公子明白了“無憂姑娘”今日特意來到城門口便是為了這個人。真是挺奇怪的人,不論是小毛驢還是那又哭又笑的面具,他這樣想著,下意識看向喬望舒,然而在看清喬望舒的神情時,他微微怔了一下。 明明還是和之前差不多的表情,只有一些微小的變化,是啊,明明是差不多的,可整個人的感覺和之前都完全不一樣了。 倘若要修飾那些變化的話,大概是可以用一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的詞匯…… 杜小公子想著,其實什么詞都好,其實什么詞都無所謂啊,那個人不是稱呼無憂姑娘為meimei的么,所以是親哥哥?杜小公子真希望這他們的關(guān)系的確是這樣的,但事實上“無憂姑娘”根本就不是姑娘,哪里有什么哥哥meimei,而那個人認識“無憂姑娘”在他之前,似乎又是很熟絡(luò)的樣子,然后杜小公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知道“無憂姑娘”的事,無論是身份來歷,還是對方為什么出現(xiàn)在虞城,又是為了什么要扮成女孩子的樣子……杜小公子心里頭亂七八糟地這樣想著,但他最確實的想法是,倘若剛才不是觀察得那么仔細就好了。 對啊,倘若不是觀察得那么仔細就好了。 如果不是觀察得那么仔細的話,就不會明確地有了“無憂姑娘好像是喜歡那個人”這樣的想法。 杜小公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傘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在了地上,細雨落在人的身上好像沒有重量似的。 他看到“無憂姑娘”已經(jīng)撐著傘走到那個人身邊,雨落紛紛,沾濕了“少女”白色的鞋邊?!八睂銚胃吡艘稽c,因為那個人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無憂姑娘”微微仰著臉,額間墜著碧玉的額飾,一張臉清麗得像是剛出水的芙蓉。帶著面具的青衣人偏過頭,“無憂姑娘”撐著傘,輕聲說:“今天下雨,你怎么不帶傘呢。” 那人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因為被驢啃了?!迸牧艘幌滦∶H的腦袋,“就這頭死驢?!毙∶H被拍之后立刻委委屈屈地叫了一聲,眼睛漫上一層水汽簡直能掉下來眼淚來。那人看著淚眼汪汪的毛驢,頗為無語地一副沒有想法的樣子扶著額,道,“別管它,小毛它特別會裝可憐,簡直成精了?!比缓竽侨说哪抗饴涞搅怂砩?,“對了,無憂meimei,這位是……?” “是店鋪里的客人?!倍判」勇牭健盁o憂姑娘”這樣解釋說,“她”回頭看他,眼神平靜無波,像是什么深潭,“她”說,“因為正好路過,便同我說了幾句?!?/br> 那人點了點頭,摸了摸面具,然后笑了一下,杜小公子猜測對方是笑了,因為他聽到了那人的笑聲,那人轉(zhuǎn)過身來向他行了一個禮:“在下姓宋,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隔著面具杜小公子聽不出對面那人的笑意是惡意還是善意,也許是受眼下事情發(fā)展的影響,又或許是因為那又哭又笑的詭異面具模樣,所以竟有種感覺那人也許是在嘲笑他的。當然,也許也可能是因為他想太多了,對方可能只是禮節(jié)性的笑了笑。誰知道呢。杜小公子彎腰撿起地上的傘,起身道:“宋公子臉上的面具當真是嚇到我了?!?/br>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識摸了一下面具:“啊,抱歉抱歉?!?/br> 杜小公子嘆了口氣,“在下嚇得傘都掉了?!倍读硕侗坏厣系乃哿说膫忝?,他笑道,“宋公子為什么要道歉呢,其實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只是在下這樣受不得驚嚇了?!彼ь^對上喬望舒的視線,微微頓了一下,“在下姓杜。”杜小公子又嘆了一口氣,似是自語般的,“這雨下的也真是……”將傘往上舉了一點,禮貌而客氣地笑了一下,“有些叫人頭疼的。我看二位也還是早些回去罷,這春寒露重的。在下還有些事,便不打擾二位了?!闭f完了行了一個禮,輕聲一句,“無憂姑娘,宋公子,告辭了?!?/br> 他聽見“無憂姑娘”緩聲對他說:“杜公子,慢走?!?/br> 宋觀這一趟出門同上次不一樣,其實他是和顧長老一道出來圍觀武林大賽的。 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其實按照宋觀本人的意愿來說,他是不愿去的。 因宋觀如今身上的母蠱發(fā)作,這一次出門之前,他灌了滿滿一水袋的藥背著出門,沒錯就是那腥味重到讓人簡直不能忍的“謎之每月一帖藥”。據(jù)說他今次攜帶出來的水袋,具有特殊的保鮮功效,液體裝在里面一整年都不會過期,真是非常得高端大氣上檔次,就是不知道其的工作原理是什么,于是光看解說就看起來非常不科學。 宋觀他并不想出門。 ——是啊,出去圍觀個毛線武林大賽,大家宅著不是很好嗎,還非得跑去看什么武林大賽,多心塞啊。 現(xiàn)在他是非顯性的隱性重殘人士,要是來不及喝藥,可是會每月滿月的時候七竅流血飚得跟要馬上升天去見佛祖一樣,真真是藥不能停的真實寫照。 宋觀對于出門在外一事,總是分外擔心,萬一自己不小心把那個藥袋給弄丟了,那可怎么辦,光是那可能的飆血下場真是想想都要讓人心寒,所以宋觀并不大想出門。 但據(jù)說以前每任教主,在這個年紀,都得出來圍觀一趟武林大賽,這樣做是為了教育大家,不能用狹隘的愛教主義思想來看待事物,雖然白道很可惡,但我們大家也要剽竊汲取對方的先進思想和武藝,以全面的眼光來看待對手,并且從中進行對比反思我教有何地方可以向其學習從而進行改進提高。 這真是先進的思想要點個贊,不過,顧長老對此進行了補充,表示,圍觀武林大賽途中,圍觀人士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瘋狂搗亂,給白道人士瘋狂添堵什么的,是更為提倡推崇的一件事。 總之這還是一場非常必要的出行,不僅能激發(fā)改善提高我大圣教的現(xiàn)狀的可能性,還能使得宋觀擔任教主的履歷變得豐富好看點,所以宋觀的這趟行程,就被長老們商討著一致拍板下來。 然,一路出行,令宋觀沒有想到的是,同行的顧長老在途中不見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只留了一個紙條,大概意思是“我們武林大會見么么噠”就不見了,哦,同樣留下來的還有一頭顧長老半路買回來的小毛驢。 這頭毛驢跟半途消失的顧長老一樣很不靠譜,成天賣萌撒嬌討要胡蘿卜不肯走路,不給胡蘿卜還亂啃東西。這不宋觀原本帶著傘啊,易容的東西啊等等之類的,全都被這頭蠢驢給嚼吧嚼吧咬爛了,并且每次遲到最后,這毛驢都會嫌這些東西太難吃,吃了又吐了出來。 眼見好易容的東西都被這毛驢給糟蹋了,宋觀當時掐死這頭蠢驢的心都有了。 尼瑪吃什么不好把易容的東西都吃了他要怎么辦!他一點都不想頂著自己那張臉出門好么,很麻煩的好嗎。好不容易偷偷摸摸溜進城里,買了一個儺戲的面具跑出來,居然還被人錯認成什么狗屁的采花大盜窮追不舍,宋觀真是心塞的不得了,最令人心塞的還是那位追殺他的少俠鍥而不舍地追了他尼瑪兩座城啊,尼瑪兩座!真是多大仇! 宋觀懷疑該采花大盜,是不是糟蹋了這位少俠的女神,追得那么緊,甩都甩不掉,而且武功還比他如今高一點,好在他機智找到一個機會把人給藥暈了,不然還不知道要被追殺成什么狗樣。 宋觀跟在喬望舒后面回到魔教在這個城里的分部,和徐總管打過招呼回到房間里之后,他掀了面具拉著喬望舒哭訴了許久,然后想起一件事,從懷里掏出一個玉墜掛到了喬望舒脖子上:“無憂meimei,這是給你的,據(jù)說開過光。我記得你以前晚上會做噩夢,這個戴著可以辟邪,可以消散噩夢,我也不知道這有沒有效,但你戴著看看——你現(xiàn)在晚上還做噩夢嗎?” 喬望舒握著脖子上剛掛上去的玉佩,這枚玉佩還帶著點宋觀身上殘留的溫度,然本身冰涼一片,于是摸起來便是微微的溫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