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十日之后,宋觀依朱雀所托,前去了厚華神君小孫子的滿月宴。其實這處神仙的風俗倒是挺有意思的,宋觀本來想多待一會兒看看,只是沒想到厚華神君不知為何見著他之后,特別特別的誠惶誠恐,于是整個宴會的氣氛都要變得誠惶誠恐了,搞得宋觀沒好意思再待下去,便提前先撤了。 出了厚華神君的府邸,迎面風雪,宋觀看著外頭茫茫雪原,目光所及一片白,唯頭頂上方天色是別樣顏色。 還真是湊巧了,此地說起來,還是當初他這一周目剛醒來時待過的地方。迎著獵獵朔風,因為有神力御寒,所以宋觀走在當中也就不覺得冷。雪原茫茫,他倒是難得起了點接近大自然的興致,一路走過去,這無際雪原仿佛天地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明明還是白日,天空之上卻掛著一輪荒寒的彎月,冷冷月光之下,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似乎都因此變得模糊,宋觀于風雪里停駐了步伐,身上的青袍被風吹得揚起,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路走過來留下的腳印,那似乎就是這一片白里唯一的痕跡。 只未想這一路走走停停,竟然還遇上了認識的人。宋觀看著面前的這一對姐弟,夷光仙子正背著小背簍,而那帶著獸耳的小孩子正拉扯著她的手,似乎正纏著要吃東西。二人見到宋觀都有些愣,此時不同當時,宋觀身上那青龍的威壓自是不可錯辨的,夷光仙子反應過來后先行過禮,而那個小孩子卻“跐溜”一下躲到了家姐背后。 當下夷光仙子肅了面容,將身后的小孩揪出,正要開口向宋觀賠罪,卻先一步被宋觀制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蹦抗庾⒁獾揭墓庀勺邮掷锏尼灨?,宋觀有些好奇,“你們這是?” 白衣麗容的仙子面上紅了一紅,囁嚅道:“家弟……這是長身體的時候,便有些貪吃。正巧家中食物不足了,是以,”頓了頓,臉上不好意思的神色越發(fā)地重了,“小仙,便帶家弟來尋些吃的?!?/br> 宋觀正閑得沒事干,前頭還莫名對月感懷一回了,他覺得自己那樣的情緒真是很要不得的,眼下能遇到點事做轉移注意力,便說:“我?guī)湍惆??!表槺阋驗橐墓庀勺又暗哪蔷洹笆澄锊蛔恪保€給了對方幾塊靈石,夷光仙子自是婉拒,宋觀覺得上回遇著他們,雖然那位弟弟差點將他燉蛇羹,但這對姐弟大抵能算得上幫了他一回,畢竟他那時沒有神力,凍成狗,還是這位夷光仙子將他帶回居所給了他避寒的地方。這幾塊靈石,也還是值當的。 夷光仙子并未接過,是說道:“當時朱雀帝君已經給過酬謝,實在不勞帝君再次破費?!彼斡^左右硬塞,還是將靈石塞給了對方,然后就興致勃勃地幫夷光仙子釣起了魚。 隔了七步遠的距離,頭上貍子耳朵還掛著不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小貍子,瞅了瞅不遠處釣魚釣得還挺認真的宋觀,暗中偷偷跟jiejie咬耳朵:“阿姐,帝君是不是看上你了?” 夷光仙子聞言差點把手里的背簍掉地上,視線飄過宋觀那一方向,看對方沒有反應,也不知是該失落還是慶幸,繼而轉回頭低聲呵斥道:“你胡說什么。” 小貍子被jiejie兇了之后,也沒不開心,只是睜著他那黑漆漆的眼睛,一臉認真地對自家阿姐說:“可是我覺得帝君長得好好看,”夷光仙子看著自家蠢弟弟的表情,隱約覺得不妙,果然接下來就聽到她弟弟說,“如果jiejie不嫁給帝君的話,那我可以嫁嗎?” 夷光仙子:“……” 弟弟你醒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宋觀當然不知道邊上那對姐弟發(fā)生了怎樣的對話,這一段期間里,他已經釣滿了一筐的魚,想他以前——這以前指的是他還沒有遇到這坑爹系統(tǒng)之前,也有釣魚的經驗,只是向來釣不上一條魚來,如今居然釣滿一筐,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于是宋觀收了釣竿,抱住了這一筐魚拿去給夷光仙子看,看到那小貍子不在,便順口問了一句:“令弟是先回去了嗎?” 夷光仙子:“……” 夷光仙子挪開了視線:“并不是,家弟挖野菜去了?!?/br> 不然還能真告訴帝君,說,對不起啊帝君大人,我的蠢弟弟看上您的美色了,他在我方才一不留神的時候就給跑沒影了,說是要去摘朵花來做定情信物,一會兒就準備著要和您老私定終身呢…… 宋觀也沒多想,只說了句:“是這樣啊?!?/br> 夷光仙子聽著宋觀的那一聲“是這樣啊”,看著自己的腳尖,暗暗下定決心,一會兒弟弟回來了,她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 可沒想到夷光仙子和宋觀兩人,坐等右等,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小貍子回來。夷光仙子面上便不免浮起了焦急的情緒,宋觀忙安慰她不用著急,掐了一個他用得還不甚嫻熟的法訣,不過好歹沒丟臉,最后還是讓他確定了小貍子所在的大致方位。兩人在一座山洞里找到失蹤了半日的小貍子,夷光仙子臉色大變地跑過去,一把抱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身影,聲音帶著顫音的,是一聲:“夷正。” 白衣仙子將小孩子死死地摟緊懷里,上下摸索了一遍發(fā)現(xiàn)小貍子并未受傷,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后注意到小孩子手里緊緊地攥著一朵花枝,那淺紫色的花瓣鮮艷欲滴,上頭還帶著露水。夷光仙子目光略過這一朵花枝,心下低嘆,她摸著弟弟臉,喚了好幾聲“夷正”,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不能把人叫醒,她側頭看向宋觀,目光帶上幾分不自察的哀求之意:“帝君,可否請您看一下,家弟他到底是怎么了?” 宋觀接過了夷光仙子懷中的孩子,雖這些年他都一直在努力學習,但他的仙術也只是一個半吊子,完全弄不清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只好試探性將自身的神力分出了一小點,注入孩子體中,也正是這一剎,他懷里的孩子睫羽顫了顫,隨后睜開了眼,那雙本該是金色瞳眸中有一剎紫光流溢,嘴角微微勾起,卻是個與天真面容完全不符的樣子,帶一種邪氣。 宋觀隱約覺得不對,懷里的孩子已經一手攀著了他的脖子,丟開了手里的花枝,眉眼帶笑,有一種形容不上來的情態(tài):“我道是怎么,才醒來便聞到這樣讓我討厭的味道?!绷硪恢恍⌒〉氖终魄臒o聲息地印上宋觀的胸口,笑得眉眼彎彎,“原來是你啊,小青龍?!?/br> 話語落下的剎那,虛空里毫無預兆地綻開血花,那一瞬,這一片空間里似乎都扭曲,一聲巨大的宛若驚雷般的炸響,整個山洞崩塌,無數凜冽的劍氣迸發(fā),要將人絞殺成碎片。 漫天碎石里,所有的一切發(fā)生不過一剎,夷光仙子仍呆呆立著,她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周身被人撐起了一片結界,碎石砸在結界上,發(fā)出聲聲悶響,跟前的青衣帝君半跪著,半身衣衫盡是血跡,一張臉已經蒼白到毫無血色。 而她的弟弟——那真的是她弟弟么?明明一樣的長相,卻完全陌生的神情。那個看起來令人全然陌生的孩子,立在碎石之上,四側狂風大作,那些荒原的雪被卷得飛起,便如同紛紛落落地下了一場未有止息的大雪。 風雪里頭,還帶著貍子耳朵的孩子笑著舉起手,空中有巨大黑影嗚咽著凝結成一處化作一個猙獰的人形黑影,他笑著看著對面跪地的宋觀,眉眼間綻開一簇璀璨的笑容來,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著:“雖然不知道你怎么會弱成這個樣子,不過,能殺了你的話,那也真是不錯呢?!?/br> 隨著孩童纖小的手掌揮下,虛空里奔騰的黑影發(fā)出可怖的嘶吼聲,就如同什么龐然大物那樣傾軋下來。周遭風雪大盛如陷入窮途末路之境般的絕望狂暴,而方圓之內,這本就薄弱不堪的結界,便仿佛再也無法承受一般,更是發(fā)出了宛若琉璃碎裂般的聲音。 青衣的青龍帝君一只手捂住了嘴,有血液順著他的手指從指縫間里漏下,一直蜿蜒著滴落到地面。搖搖欲墜的結界在將將破碎的剎那,周遭的溫度卻忽然低了一低,似乎天地間的冷意都匯聚至一處,原本正尖嘯著兜頭而下,向著結界撲來的鬼魅黑影,似在一霎間被人扼住了要害般,驀然被釘在空中,并且在發(fā)出了一聲類似于悲鳴般的叫聲后,瞬間散逸成萬千虛影。 所有一切的發(fā)生都太過突然,宋觀來不及想得太多,手撐在地上,便又咳出一口血,而他目光所及之處多出了一雙白色的錦鞋,幾乎同這荒原之雪溶到一處的顏色,視線向上是同樣白色的衣擺。有人素衣烏發(fā),如一段山水筆墨洇暈開來般地顯身擋在宋觀之前,半垂著眼簾,這樣冷寂到了極致的神態(tài),任那眉目再是宛若三月桃花,也要被這神色凍結成一段霜雪。 不是白虎又是誰。 碎石當中,那個還不能完全化作人形的孩童,看清來人后,便是挑了一下眉,那一雙原本該是金色的眸子,此刻已經全部被紫色浸染,“哦,白虎?!彼p笑一聲,眼中殺意更盛,“我倒是不知道你還這么友愛,”因為法術反噬的緣故,沒有傷口的右手卻一點點滲出血來,他將手指含入口中,嘴唇沾了鮮血,面上顯出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之色,“我把你們都殺了?!?/br> “仐靊凬,”白虎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神色淡淡的,白皙修長的手指看似隨意地在空中掐出了一個法訣,于是宋觀之前支撐起來的那搖搖欲墜的結界,瞬間又重新變得凝實?;脑籽┲希@一堆碎石里,白衣的神君神色淡漠,長發(fā)垂落一如黑色潑墨,他垂眼看著大半身子染血的宋觀,淡色的唇微抿,微抬了眼,只是語調始終沒有起伏,“也得看你如今有沒有這個本事?!?/br> 第72章 第六彈 龍戰(zhàn)于野 ——仐靊凬。 主角攻那奇葩得宛如亂碼一般的名字。 ……竟然是主角攻? 宋觀實在壓不住那口逆涌的血,滿手的血跡已經完全沒有了捂嘴的必要。之前壓抑得太厲害,后頭一松神就完全抵不住那咳嗽的來勢洶洶,吐了好幾口血,宋觀覺得自己這血流得都該有個幾升了,如果去捐血都可以捐上好幾回。這樣想著,又吐出一口血。 他之前胸口被主角攻正正好拍上那么一掌,神力隨之仿佛被人阻隔了,可之后的情況又容不得他不動用神力。于是這般情況下,宋觀強行催動神力便怕是傷得狠,導致他如今微微提力,都經脈刺痛得厲害。 只是疼著疼著,那痛覺的感知卻一點點消散了去,“死亡感知屏蔽”的功效在此發(fā)揮,這身殼子的承受能力怕是已經到了極限。宋觀看著不知因何而現(xiàn)身此地的白虎,和前頭那主角攻對峙著,再一次又吐出一口血。 ——為什么夷光仙子的弟弟會變成主角攻?明明主角攻那瞞著眾人而存在于這八荒間的分身,應該是三千年后才現(xiàn)身的,怎么就在這里出現(xiàn)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雖然此刻被主角攻毆打成這副凄慘模樣,但宋觀神智還算清楚。之前疼得厲害,后來痛覺的感知都被系統(tǒng)屏蔽,只不過失血過多讓他有些精神恍惚。 嘆一口氣,合著《劇情大綱》,其實也能將這猝不及防間發(fā)生的變故,分析些個大概出來。眼下這情況,依著本來的劇情發(fā)展,就是那主角攻尋著了機會,附身在了夷光仙子的弟弟身上,然后再借著這層身份遮掩,未被人發(fā)現(xiàn)地就這么將養(yǎng)了三千年。然后三千年后,主角攻東山再起,引得八荒一片腥風血雨,想必屆時的發(fā)展就會跟《劇情大綱》里說的一樣,主角攻雖破開了封印自己的封印,卻未及融合就被黑化了的青龍給磕死的故事。 卻沒想到這故事落到了宋觀手里,他好巧不巧的——是啊,多坑爹的巧合,他就特么的就在主角頭剛剛附身在比人身上將養(yǎng)元神的時候,就把這事給先撞破出來了! 簡直讓人想吐血。 而宋觀的確又吐了一口血。這故事的時間長是三千年,是三千年啊親,不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是三千年年好么!這劇情要是這么早崩壞的話,那他后面怎么辦?還要不要繼續(xù)活了!宋觀的感受已經不是用想吐血可以形容的了,一陣氣血翻涌到眼前發(fā)黑,他幾乎連此刻半跪的姿勢都維持不下去了,張嘴便是一口黑血吐出來。 這一大口黑血吐出來后,宋觀腦中卻是劈過一道靈光——等等,主角攻這么無所顧忌的跳出來,真的沒問題?如此貿貿然的,未經修養(yǎng)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那根本就是送死等著被人圍剿殺死的節(jié)奏,還要不要毀滅世界了?! 這么一個新思路打開,瞬間各種靈感源源不斷地涌上來。主角攻現(xiàn)在弱,那他這如今,把自身本尊殼子借給了主角受的青龍也很弱啊。是不是主角攻看他一個人落單,又弱得可以殺死,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便由此跳出來準備將他殺上一殺? ——是了,既然開始的時候,主角攻可以把自己元神剖成兩份,那他之后,為什么不能把分裂出來的元神,再剖一次? 如果說,主角攻將未被封印的那點元神,又劈成了兩半,一半用來殺他,一半掩人耳目地逃逸了。如此也十分說得通,顯得合情合理。 四神獸里多弄死一個是一個,日后團戰(zhàn)的時候也就不至于那么吃力。但這樣的猜想也只是一種可能,又或許主角攻真那么腦殘得要自掘墳墓,什么后招都沒有考慮的,就是想跟宋觀他同歸于盡,倘若真腦缺到這個地步,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泛泛而談的《劇情大綱》存在太多變數與不可測,委實坑爹,宋觀倒還真希望這些個世界存在全都是一串信息數據,死死板板地按著既定的軌跡來,也好過如今這樣各種變故橫生。 多坑爹的設定啊,他明明是故事里的一個炮灰的角色,卻偏偏擔負著促成故事倆主角he的重任,還兼之要維護劇情主線的大致走向。維護維護,維護你妹??!特么怎么不讓他去維護世界和平為了正義光明與愛的存在,天曉得一個炮灰為什么要干那么多多余的事情! 太特么考驗人了。 這種涉及精準的他人心理揣摩、演技、信息收集及分析能力的事情,他不懂好嗎。 他就是傻逼就是智商不夠就是情商欠費,更何況—— 他心里始終存在的抵觸情緒。 是的,這才是真相。哪怕嘴上說得再好聽,說是要好好走劇情,說是要認真完成任務,可他其實始終心里帶一份抵觸——遇上那些劇情人物的時候,他何曾完完全全真正認真地去分析人物的各種心理變化與行為模式? 那么多次,有些事情去好好注意一下的話,是能察覺到的吧。有些事情稍微留意一些的話,都是有跡可循的吧??伤袉??有嗎?沒有。心底有一個很輕的聲音在說,認真你就輸了。倒霉地被系統(tǒng)抓來丟進這一個接一個的基佬游戲里,他要是認真了才像一個笑話。是啊,像個笑話??墒窍襁@樣之后呢?那樣之后。為了不像一個笑話,一目接著一目地完成不了任務,然后被永遠地滯留在這個所謂的“游戲”里? ——是這樣才像一個笑話。 宋觀又吐出一口血,他胡亂地拿衣袖背過手抹了一下嘴邊血跡,失血過多的感覺讓他有些恍惚,思緒飄開了老遠。他看著面前發(fā)生的事情,也許只是大腦運作遲鈍,思維跟不上事態(tài)的發(fā)展,但這種脫節(jié)的感覺,讓他有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像是一個旁觀者。 宋觀看著白虎衣袖領口處以銀色絲線著筆的圖蘭花紋圖案重重開遍,他看著主角攻笑得這樣漫不經心地帶一種惡劣。白雪紛雜的飛舞里,孩童一個抬手間,就有更多的駁雜黑影被幻化而出。 這樣擠擠挨挨,拉拉扯扯形態(tài)猙獰的黑影,它們嘶叫著吶喊著扭曲著撲殺過來,帶來陰風血腥味,震天動地的響聲。它們在白衣帝君邁步而出的剎那,聲音越發(fā)可怖,那樣扭曲的身影,卻始終因為無形的神力阻隔,無法退后也無法再逼近,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被擠壓得消散成虛空里的星星點點。 這是一場沒有正面交手的對打,情勢呈一面倒的趨向。一方實力完全碾壓另一方,結局毫無懸念。白色的錦鞋所過之處皆成凈土,沒有任何招式,步履也沒有停頓,宋觀看見白虎指尖點在猶帶貍子耳朵的孩子眉間,清冷的神情,連殺人都殺得仿佛賜福一般,不見任何血地結束了這一切。 合眼倒地的一剎那,那個孩童的面上浮起了一個微弱而顯得詭秘的笑意,似乎是對這一場并不能傷及他根本的死亡的不屑,又或是別的什么。 這具孩子的軀殼自腳底向上緩慢散成塵芥,面上仍殘留著那般隱秘的笑容,終于瞬息之間湮滅成灰。耳邊驀然響起一聲短促哭聲,才起了一個音,就戛然而止地斷去,夷光仙子靠著一側殘留的半截石壁,緩緩垂滑,終跌坐在地上,她捂住嘴,面上全是淚。 方才的那一剎,心里頭那點血脈相連的感知徹底無蹤無影,她知道,無比明確地知道,她的弟弟,她之前還想著要等著回來好好教育一番的弟弟,這一回,是真的死了。 這時,空中傳來一陣神力波動,如水紋四蕩開來般,像是虛空被人用力劃開了一道口子,狹長的空間裂痕,就這么無憑無依地出現(xiàn)在半空之中,然后里頭先躍出一個紅色的身影,再一個玄色,然后是赭色。 朱雀落地就化成了人形,他看著面前的景象愣了一下,空中的妖氣黑影還未散全,黑跡點點混著被風卷起逆向而上的白雪,一如水墨畫面,可他只看見宋觀半身染血的模樣,青色的衣袍都是血,然后朱雀想起自己之前同宋觀的那一句笑言,那時他開玩笑地對宋觀說,你拜訪完了厚華神君,還可去尋白虎找茬,打上一架。 阿衍之前說是感到宋觀有生命危險,他還未有所覺,此刻親眼看見了,原來是這一般的沖擊力。朱雀腳步有些不穩(wěn)地過去一把將跪著的宋觀抱住了,回頭看著白虎,聲音都氣得發(fā)抖:“你同宋觀切磋,怎么將人弄成這樣。” 這般詰問著,手上也沒停地握住了宋觀的手,朱雀將自身神力輸送到宋觀體內,卻錯愕地發(fā)現(xiàn)宋觀的身子像是漏了而一個洞般,一點都儲不住神力,一輸入進去,就又漏出來,再一查看,便發(fā)現(xiàn)其自身本來的神力,也在一點點地,一種可以明顯察覺出來的速度,在緩慢流散消逝。 神力是人之存在根本,倘若神力消散完了,那這個人也就是該死了的時候。朱雀臉色大變,一時連維持冷靜都做不到了,周遭空氣的溫度都往上浮了一浮,那張一貫含笑的面容沉郁下來:“白虎!” 緊接而來的玄武和主角受阿衍,面對跟前這番對峙都有些愣怔。 白虎冷眼看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宋觀又吐出一口血,扯住了朱雀道:“不是他。”又咳血,“是那個,那個……” 朱雀看著吐血不止的宋觀,心中大急,忙摟住了,宋觀將血吐了又吐,才勉強擠出一句完整的話:“是……仐靊凬?!?/br> 朱雀玄武同阿衍,聽到宋觀口里的這三個字,皆是臉色驟變。 而一側的夷光仙子癡癡傻傻地坐于地上,對眼前的一切變故都仿若未知。 空氣里的妖氣黑影終于散盡趨于無,那些之前滔天紛飛的被風吹向高空的積雪,重又無聲地靜靜飄落,白虎于這一片雪中望著一身青衣皆是血的宋觀,冷冷道:“他的元神若不能再放回本尊的身子休養(yǎng),怕是過不了今日就得歿?!?/br> 宋觀又吐了一口血,此時他神智已經很有些不清了,只覺得胸口悶得慌,腦子里一片漿糊的,大半還停在他方才剛醒悟過來的,那些個關于這個系統(tǒng)游戲的重新認知。炮灰攻,游戲主線。其實已經思考不能,卻固執(zhí)得抓著腦海里殘留的這些個詞匯。于是宋觀聽到白虎的這句話,只說了一個字:“不。” 然后又吐血。 誠然《劇情大綱》里,并沒有如今鬧出來的這么一出,于是主角受半途頂著青龍本尊的殼子,就一直頂到在他還是神君的時候,和主角攻一起同歸于盡。而眼下鬧出這么一出,自當引起一系列變故。 只是宋觀如今這已經僵直了得不能再思考的大腦,就令他被磕絆在“要按照大綱來”的死胡同里。這里其實可以有這樣的變故調整,先回本尊殼子里,和主角受的元神公用一個殼子擠一擠,將元神調養(yǎng),養(yǎng)完了,再銷毀如今這已經被玩壞了的分身殼子,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分身,然后他再用新的分身殼子,繼續(xù)走那剩下的劇情。雖說中間出了一個岔子,但如果宋觀這樣做的話,興許也能將大致的劇情搶救回來。 可惜,宋觀現(xiàn)在他是如同大腦被門擠過一樣的狀態(tài)。 是朱雀最先發(fā)現(xiàn)事態(tài)的無可挽回,發(fā)現(xiàn)那一瞬間,朱雀的表情變得很有些可怕,可以毫不懷疑,倘若不是眼下宋觀傷得慘重,一副再折騰一下搞不好就得立馬咽氣了的模樣,朱雀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把宋觀吊起來狠狠抽上一頓。他抬起頭,咬牙切齒的,不自覺中帶出的語調,居然比白虎還要冰冷,不過這句話不是同宋觀這已經腦子已經思考不能的貨講,而是同其余三個人:“宋觀這白癡,把自己的元神同這身殼子纏死了,怎么辦?” 沒錯,之前學法術的時候,宋觀學得要死要活,始終參悟不透什么叫使用法術的本能,如今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新的技能,卻是在快死的時候,而且給自己挖了好大一個坑,本來明明不用死,雖出了岔子,但仍有挽回的余地,前景也不算太糟糕……如果宋觀眼下他就這么真的因此掛掉,這真是他自作的。 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發(fā)展,全愣住了。 一時無人開口,而空中洋洋灑灑的雪花,于此刻,終于是飄落殆盡了,白虎垂下眼簾,視線落在宋觀面上,半晌,道:“便只能‘抽骨’了?!?/br> 朱雀聞言怔了怔。 玄武和阿衍皆是不語。 以上便是宋觀陷入昏迷之前聽到的全部對話。 而閉目之前,他覺得胸口很悶很悶,不是痛,很難形容這個感覺,仿佛抓心撓肺。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面上浮起了繁復的黑色印記花紋。 那些花紋從衣領之下交錯著延展出來,從脖頸,到臉頰。朱雀見狀一把將他領口扯開了,看到的就是宋觀胸口印著的一個纖小的手掌印,紫青色,映著那肌膚顏色頗為驚心怵目。那些大片黑色的印記花紋,便是從這里開始蔓延擴散開來,仿佛枝椏蔓蔓的生長。 宋觀未曾聽到的,是朱雀那怔然的低語:“心魔結?!?/br> 不過聽不聽到,都是一樣的。宋觀閉上眼,昏沉沉地睡去。他應該是做了一個夢。夢里沒有章節(jié)地自成一片天地。有流光交錯,麥子拔節(jié),蘆葦浸在水中,鋪天蓋地的藍鳳蝶。都是些不明意義的雜亂無邊的景象。宋觀置身于當中,茫然地看著,一幕一幕交錯,然后這些景色交疊,又如同色彩流逝一般自他身側掠過。仿佛時間洪流奔涌不歇。 最后畫面的定格,是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