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從水底仰望水面,光影都被水波動蕩,搖搖曳曳。水色讓入目的畫面有了一種失真感,交錯的光影,破碎了又重圓,波瀾的跳動,扶疏的瀲滟。 但再旖旎的畫面,如果看著的人快凍成狗的話,那也就沒有意義了。 宋觀覺得好冷,努力地往上游,他發(fā)覺了自己此刻的視野有些開闊得奇怪,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水中撲棱的姿態(tài)似乎和正常人游泳不同,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他在水里居然能呼吸——只是徹骨的寒涼讓他一時想不了太多,雖然發(fā)現(xiàn)了異常,但此刻最要緊的,果然還是趕緊離開這冷得要把人凍成冰塊的地方。 “嘭”。 宋觀以為自己能一路暢通無阻地浮出水面,結(jié)果他在離水面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被阻隔了“嘭”地一下一頭撞上了厚實的冰塊。 “嗷……” 巨大的碰撞聲掩蓋了宋觀下意識里發(fā)出的痛呼,于是他也就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的聲音,同電視里播出的,那些還年幼的野獸發(fā)出的叫聲,是那么相似。水面之上是連成一片的冰面,是一種宋觀從未見過的透明模樣,簡直跟窗戶玻璃似的。這一路游上來宋觀看得并不仔細,其實仔細看了也不見得就能分辨得出,于是他就以這么迅猛的姿態(tài)一頭撞上冰面,疼得嗷嗷直叫。 尼瑪,為什么會結(jié)冰?。?/br> 爪子破不開那嚴(yán)實的冰層,因為實在太冷了,宋觀貼著那冰面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出口,幸而他這回運氣好,這出口倒是讓他很快就找到了,只是冰面太深,這破口開了之后,倒像是圍成了一個小型的透明深井。 宋觀浮上水面,用爪子攀著一側(cè)冰面,這冰面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高大,簡直就像一堵無法翻越的冰墻,他就把爪子搭在冰墻上,思索著要怎么爬上去…… 啊,對哦,爪子。 宋觀:“……” 宋觀凌亂了。 為什么是爪子?為什么是爪子! 他的手呢?! 再低頭一看,頓時整個人更加不好了。 他的兩條腿全沒了!四肢都變成爪子!救命這蛇尾巴是什么東西?! 宋觀被自己如今這不知道變成了什么東西的身體殼子,給打擊得一時有些晃神,也是這個時候,他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這樣對他說:“喂,你怎么不上來?。 ?/br> 伴隨著話音落下,面前便垂下了一根繩子,那個童音繼續(xù)說道:“快上來啊,你在下面待著,難道不冷嗎?” 宋觀正恍惚著呢,而且他真的覺得很冷很冷,于是聞言下意識地就伸手……哦不,是伸爪抱住了那繩子,然后他被人很輕易地就撈了上來 只聽之前那個和宋觀說話的軟糯糯的童音,此刻無比雀躍地:“阿姐,阿姐,我釣上來啦,我釣上了一條四腳蛇!” 說著就這么兩根手指頭一夾,拎起了如今已不是人類模樣的宋觀。 說話的人還是個小孩子,其實是說小孩子也不準(zhǔn)確——他頭上一對毛絨絨的尖耳朵,臉上還掛著幾根似貓咪臉上長的小胡須,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也不似人類的眼睛形狀,像流動液體一般的金色瞳眸,幾乎占據(jù)了全部的眼眶,只余下了一丁點眼白的位置。這孩子身后更是一條蓬松的毛絨絨的大尾巴,些許因為捉著了宋觀而情緒高漲,他身后的尾巴一搖一搖的,可歡樂了。 說了這么多,形容了那么多,其實一句話概括的話,那就是——這娃一看就是一個妖怪。 接著宋觀就聽見這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小妖怪擦著口水,一臉癡癡地看著他:“阿姐,阿姐,我們今天晚上就來吃蛇羹吧,這條蛇雖然小了一點,還好在還算豐滿,吃不飽是肯定的,但嘗嘗鮮,那也是很好的。” 宋觀:“……?。?!” 這什么坑爹世界! 一見面就要把觀哥燉湯喝掉! 小妖怪你要不要這么兇殘! “阿姐,阿姐,你快來啊!”大耳朵的小妖怪生得是粉雕玉琢的一副好樣貌,用仙童來形容也不為過。只是此刻,這只臉長得那么可愛的小妖怪,就這么一副快要流出口水的模樣緊盯著宋觀,恨不得立刻就掏出刀子好將手里的宋觀“就地正法”,再丟進鍋里即時煮上,光想想那蛇羹的美味,哇,口水止都止不住。 宋觀被小妖怪赤裸裸的眼神看得渾身發(fā)毛,劇烈地掙扎起來,只是他腰部被人掐著,使不上力道,他如今這模樣還沒有那小妖怪的一根手指頭粗,愣是快扭成了麻花模樣,都沒能從小妖怪的手里掙脫。 而小妖怪還在興高采烈地叫著:“阿姐,阿姐,你看,你看。就是這條四腳蛇?!?/br> 宋觀聽見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語氣很溫柔:“阿正,你又胡鬧。jiejie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湖里的東西不能隨便亂撈?!?/br> 小妖怪又蹦又跳地:“阿姐,你就是想太多啦,這只是一條四腳蛇啊,沒什么關(guān)系的?!闭f著獻寶一樣將手里拼命掙扎的宋觀遞了出去。 宋觀在小妖怪手里撲騰地簡直快要翻白眼,此刻抬眼看向那位說話的女子——也就是小妖怪的jiejie。 妖怪jiejie一身白衣,寬袍廣袖。宋觀抬頭入目的這一片白衣,還有女子身后的一片荒原之雪。那是十里冰川,千古未化,天地同色的白茫幾乎消融了女子的白衣白裙。無疑,這是個美人。她美得寒涼到不近人情,但到底眼里含著溫柔,于是便消除了那種若有似無的清寒之感。 這種美麗簡直不像是現(xiàn)實里存在的,因為太過完美無缺,哪怕經(jīng)過這么多周目,按說宋觀算是見過不少美人了,此刻見到這個女子,他仍是有種被對方的容貌給震懾了的感覺。 白衣美人并沒有一眼看到宋觀,她望著自己這個最小的淘氣弟弟,語氣無奈:“算了。這一次便原諒你,下……”只是目光無意間落在了小妖怪巴巴抓著的那只四腳蛇身上,便一時停了口中的話語,美人先是有些疑惑,然后露出了一個像是想起了什么的表情,接著便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了,“阿正,你……你將手里的,手里的……給jiejie仔細瞧瞧?!?/br> 小妖怪對jiejie的異樣一無所知,抓著宋觀直接塞到阿姐手里:“阿姐,我們等會兒就把它煮了吃掉好不好?” 宋觀團在美人白如玉蘭的手上,從水里被撈上來之后,他一直就覺得冷,此時一個沒忍住,就“哈啾”一聲打了一個噴嚏。他如今變成了一條小四腳蛇,連打噴嚏的聲音都是細細弱弱的……等等,蛇也會打噴嚏嗎?…… 隨著宋觀這一聲噴嚏,白衣美人的身軀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然后她轉(zhuǎn)頭對著一旁的幼弟嚴(yán)厲地呵斥道:“阿正,還不快跪下!” “誒……誒?”小妖怪頭上的一對耳朵動了動,臉上的神情是不能理解的意外,“阿姐,為什……” “還不跪下!” 小妖怪的jiejie本就生得清冷,此刻斂了溫柔神色,更是冷得宛若冰雕一般。 “阿姐……”小妖怪被阿姐這么呵斥一聲,雖覺得有些委屈,但到底依言跪了下去。而此刻一臉肅冷神情的白衣女子將宋觀放到了地上,退后一步,她跪到了幼弟身邊,俯身拜下,便是一個得見尊上的大禮。 “鵲山貍族北夷光,小仙見過帝君?!?/br> 小妖怪聽到阿姐的這么一句話,一張小臉?biāo)埠醢琢讼氯?。他耳朵尾巴都未消,化成的人形都是未全的,未滿百歲,擱這四海八荒的,也就是個的幼童。此時他似被嚇得夠嗆,一張臉血色全褪得干干凈凈,這個被喚作“阿正”的小貍子學(xué)著他一旁jiejie的模樣俯身拜下,比著之前跳脫的模樣,他此時白著臉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見不得尾:“鵲……鵲山貍族北夷正,見……見過帝君……” 小貍子旁邊的夷光仙子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其實仔細看的話,她身子仍有些顫抖,但開口說話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鎮(zhèn)定:“家弟年幼無知,沖撞了帝君。此事無論帝君怎樣責(zé)罰,都是不為過的。只是我貍族僅剩我姐弟倆,而族中血脈傳承,只家弟一人覺醒。小仙斗膽,還望帝君寬宏大量,饒過家弟一命?!彼鹉榿?,眉目間有隱約決絕之色,“小仙愿代承家弟之過,無論怎樣責(zé)罰,都無悔受之,只求帝君網(wǎng)開一面,饒過家弟?!?/br> 宋觀:“……” 宋觀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雙姐弟,感覺內(nèi)心情緒非常復(fù)雜,想要開口說話,一陣風(fēng)吹過,他尚未開口,便先團著身子打了一個噴嚏。 “哈——啾——” 宋觀掛著鼻涕,冷得直打顫,心想這天氣,實在是太冷,太冷??纯催@風(fēng)吹的,真是非常,非常,不適合進行戶外談話。他正這么想著,身子顫了兩顫,又一個噴嚏上來。 “哈啾——” 第62章 姜維番外·留白 【故事留白在一切未開始之時,這樣的遺憾才算得上完美】 姜維有臉盲癥。 超級嚴(yán)重。 還自小就有。 在很多小說動畫里,臉盲往往作為一個萌向的人物設(shè)定。如果有人物具備臉盲這一要素的話,多半得到大眾這樣的回應(yīng)——“哈哈哈,好萌”,不然就是“哈哈哈,好搞笑”。 但事實情況是,如果一個人有臉盲癥,那真的會是一件讓人很苦惱的事。尤其是無法從其他特征去辨別出對方的確切身份的時候。日常生活里,最尷尬的情況,大概還是打招呼的問題了。認(rèn)不得人所以止步不前的話,多半會因此被人劃分到“冷艷高貴”之類的不好接近一類;但如果打了招呼卻交錯人了的話,則友情指數(shù)直線下跌,說不好對方還會在心里呵呵一句“傻逼”。 也許有些人憑著各自的人格魅力,就算是臉盲癥也能混得很開,但姜維顯然不屬于這“有些人”的范圍。童年時因此而被人絕交的經(jīng)歷,簡直是他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哪怕姜維后來就算不認(rèn)得臉,也能很輕松地憑借其他跡象叫出對方的名字,即便是如此,他也始終很少和人接觸。 姜維mama很擔(dān)心他,生怕他再這么宅下去,遲早有一天宅到?jīng)]朋友。姜維mama的擔(dān)心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在姜維踏上科學(xué)研究的康莊大道之后,姜維就真的很少見人了,往往實驗室里一待就是十來天,因為實驗室里從吃喝到洗漱再到睡覺的設(shè)備齊全,實在沒有出去的必要。 姜維mama看著姜維,有時候真是忍無可忍:“實驗實驗實驗,你就知道實驗,以后你難道就娶試管做老婆嗎?”姜維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說:“那也挺好的。”氣得他媽差點把手里的茶杯砸在他的腦袋上。 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孩子能過上符合他們自身對幸福定義的生活。顯然姜維這“我要把我的人生獻給科學(xué)”的態(tài)度,讓姜維mama很是不滿。然后有一天,姜維收到研究院的通知,這上頭寫得文縐縐,許多修飾筆墨好多褒獎的話,總之概括地來講,那大概意思就是,組織要給你放長假,必須要放,你安心在家待著,不準(zhǔn)出來做實驗啦么么噠! 姜維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媽攛掇了他爸之后的手筆。他盯著手里的通知看了老半天,決定好好找mama深入交流一下:“媽,這樣不好?!?/br> 姜維mama聞言板了臉:“哪里不好了,這通知都下來,你還想怎么的?” 姜維不語,一副思考的樣子,他媽急了,生怕兒子又折騰出幺蛾子,一手捂著臉,便開始一哭二鬧上三上吊的戲碼,直把姜維磨得當(dāng)場妥協(xié)。 對于這長假期,姜維mama有許多計劃,包括旅游,相親什么的……不過最開頭的幾天,還是準(zhǔn)備先讓姜維回自己的住處休整,姜維mama站在門口送姜維出門,嘆氣:“知道你不愛在這家里待著,頭幾天便隨你,之后回來要聽媽的安排知道嗎?” 姜維心里想著有沒有什么可能,能打消他mama的心思,不過口上還是應(yīng)道:“知道了。” 他已許久沒回自己的住所,那處的房子基本就是個擺設(shè)。打開房門的時候,姜維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如同群魔亂舞的畫面,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甚至玄關(guān)的地方,就有那么一對正一絲不掛地做著人類最原的本能運動——傳宗接代的“運動”。 姜維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似乎在一年多前,就將這處的房子借給了曾經(jīng)的一個同學(xué)。記不清是小學(xué),初中,還是高中的一個同學(xué),但對方來求助的時候,姜維到底沒有拒絕,大概是因為有人求助于他的情況,真的很少。 如今對方在他房子里開了群p party,顯然是他長期不回來,對方便很有些遺忘了他這個屋主。眼前這一群男女多是磕了藥的模樣,尤其玄關(guān)的這一對,那女生神志不清地甚至來拉他的手,姜維把對方手拍掉,后退,“打擾了?!辈㈨槺銓㈤T關(guān)上。 果然還是重新找個住所吧。 感覺原來的地方已經(jīng)不能再給人住了。 他倒是沒起過生氣的念頭,甚至連計較的心思都懶得起,只是想再找個住所。姜維看中了一處房子,從對方手里買下,只是沒想到搬進去的當(dāng)天出了意外,他晚飯燒菜的時候,直接炸穿了地板把樓下的住戶砸得送進了醫(yī)院。 姜維呆住了,面對鄰居那血淋淋的模樣,完全無措。本身性格緣故,再加上因為長時間缺乏社交活動,他已經(jīng)快要忘記要怎么和人相處。然后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寫了一封極長的檢討書模樣的道歉信。 只是這份道歉信在最后,并沒有起到它應(yīng)盡的全部效用。有兩個原因:一,被對方打斷的他忘詞了;二,忘詞之后,對方給了他一個枕頭,他當(dāng)時的確很困,于是就抱住枕頭睡著了。 ……怎么說呢,那么段時日相處下來,和對方相處的感覺并不壞。 大概很少有機會和家里以外的人這么近距離地相處,姜維下意識里,就會注意對方的舉動。就像觀察實驗樣本那樣地觀察。他在醫(yī)院遇到了表哥。表哥仍是記憶里那一副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就這么拿著文件夾站在宋觀床邊。 表哥也是臉盲,癥狀只比他好上那么一點兒,在醫(yī)院的時候,表哥每天總是要花那么一點時間來打量宋觀,一副要從對方臉上看出朵花來的架勢,好像看得久了,就真能看出點與眾不同來。但其實不管盯得再怎么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宋觀在醫(yī)院躺了好幾個月,表哥玩笑著說:“這家伙遇到你,也挺倒霉的么?!?/br> 最后離院的時候,他聽到宋觀和宋觀他mama的電話對白,他知道宋觀有個前男友,他知道宋觀mama懷疑他是宋觀的新男友。他看宋觀尷尬,于是說自己出去一起,其實出去之后門縫虛掩著,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做出偷聽這樣一點都不磊落的行為。 因為偷聽,所以也知道對方遲早是要搬走的,然而對方并沒有即刻搬走,反而是拖延了一段時間。其實他隱約有一個猜測,大概是對方雙手還不方便使用,所以想留在這里讓他幫忙完成游戲里的事情。這一點在對方手剛拆掉石膏,就把他趕回樓上,并且敲定第二天搬家離開的時候得到證實。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生氣,明明不需要這么生氣,也沒必要這么生氣的。甚至為此,他還做出了完全不合符他往日行為的事情——他知道宋觀在游戲里有一個幫戰(zhàn),他知道宋觀想輸,他都知道,可是他讓宋觀贏了。 所以對方很生氣。 他看著對方生氣的模樣,慌張起來,知道自己的行為錯誤,想要道歉。但那話抵至舌尖,直至離別,卻始終沒能脫口。夜里無論如何也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床頭柜上擱置著對方的鬧鐘,那是對方搬家時候不需要的。宋觀對他說,你幫我丟掉吧,我箱子里裝不下了。他接手拿過,可最后到底沒有丟進垃圾桶里,鬼使神差的,他帶回了家。 他不知道這一上一下的情緒到底是什么。 他認(rèn)定這只是做錯事后想要補償對方的愧疚感。 要怎么補償呢? 可是要如何補償呢? 是不是越貼近對方的喜好越好。 那果然還是游戲吧。 這還是他教會他玩的。 于是在對方并不知道的情況下,他注冊了一個游戲號。 卻并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甚至創(chuàng)建的是個女號。 就叫“一尾”。 偷偷加入了和對方一樣的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