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息瀾則大大方方的，說要帶全家見識一下十里洋場，在中秋節(jié)第二天就到了申城。

    兩家人并十幾個下人浩浩蕩蕩地上了船。

    幾個孩子剛坐船感覺新奇，加上多了玩伴，竟是都沒有哭鬧，只有二姨太因?yàn)闀灤芰诵┳?，楊佩環(huán)在床前忙著伺候湯水。

    輪船開了一個月，停在溫哥華港口，楚青水帶人開大客車來接。

    兩年多不見，原本白凈的肌膚曬成了小麥色，眉目間不再是原先的傾國傾城，而是多了讓人踏實(shí)的剛毅與果敢。

    性情卻是沒變，看到楊佩瑤，老遠(yuǎn)就咧開嘴喊道：“妹子，可想死哥了?！?/br>
    孫婉婧跟在他身側(cè)，腹部略略有些凸起，笑容溫柔。

    楊佩瑤驚喜地問：“幾個月了?”

    孫婉婧尚未回答，楚青水已得意地開口，“五個月，差不多農(nóng)歷二月生?！?/br>
    這兩年，楚青水一點(diǎn)沒閑著，把原先破敗的房子修繕好給下人們居住，另外加蓋了兩棟花園洋房。

    都是三層小洋樓，灰白色墻面，磚紅色屋頂，門前門后植著草坪，用白色木柵欄圍著，還有著平整好的空地以便種花或者種菜。

    兩棟小樓相隔約五十米，中間鋪著三米多寬的青磚小路，來回非常方便。

    楊佩瑤突然就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話，大意是說跟兒女跟父母家相隔一碗湯的距離最為合適，既能彼此照顧，又互不干擾各自過各自的日子。

    當(dāng)下顧楊兩家各住一棟樓，把行李物品搬進(jìn)去各自收拾。

    小洋樓很寬敞，一樓是客廳、廚房、客房還有兩間儲藏室，二樓是三間大臥室，楊佩瑤把光線最好的給顧夫人住，旁邊一間留給顧靜怡。

    買好船票后，她就給顧靜怡寫信，讓她直接到溫哥華來。

    楊佩瑤跟顧息瀾則帶著孩子們住到三樓。

    顧寧遠(yuǎn)非常高興能夠有獨(dú)立的房間，沉默無語地收拾好衣物，又把他的玩具擺到了架子上，收拾完畢請楊佩瑤來參觀。

    楊佩瑤看著整整齊齊的臥室，心里無比欣慰，顧寧遠(yuǎn)真的太省心了，還不到五歲，比一些七八歲的孩子都懂事。

    兩家人在好奇和新鮮中度過了在溫哥華的第一夜。

    轉(zhuǎn)天楚青水送來一卡車木柴和許多米面菜蔬，溫哥華比杭城冷，尤其是夜間，需要點(diǎn)上壁爐屋里才暖和。

    然后帶他們熟悉周圍環(huán)境，告訴他們到哪里買菜，哪里購物，學(xué)校和醫(yī)院分別在哪里，去哪里申請電話。

    一直忙亂了半個月，楊佩瑤才把所有事情搞清楚。

    生活終于步入了正軌。

    顧靜怡是元旦前從法國坐船過來的。

    畢業(yè)之后，她到中歐和東歐轉(zhuǎn)了一圈，拍了近百卷膠卷。

    五年多不曾見面，她仍是瘦，精神卻極好，穿了件白色高領(lǐng)毛衣，直筒牛仔褲，外面套廓形呢子大衣，烏黑的長發(fā)扎成馬尾，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和精致立體的五官。

    打扮干練且女人味十足。

    顧夫人瞧見她，眼淚頓時噴涌而出，抱著顧靜怡嗚嗚咽咽哭了好一陣子才慢慢止住。

    楊佩瑤端了溫水伺候顧夫人洗臉，瞧著顧靜怡笑，“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身上的牛仔褲和廓形大衣都是蝶舞的牌子。

    顧靜怡道：“牛仔褲在巴黎很受歡迎，花了我很大價錢買的，不過咱家工廠生產(chǎn)的，再貴也值得?！?/br>
    這時，兩個孩子睡午覺醒來，楊佩瑤教他們喊“姑姑”。

    顧靜怡看兩眼顧寧遠(yuǎn)又看兩眼顧暖，“咯咯”笑個不停，“怪不得都說龍生龍鳳生鳳，他們兩個到哪里都認(rèn)不錯。”

    顧夫人又記起顧靜怡到如今沒有男朋友的事兒，想開口，考慮到她才進(jìn)家門，先按下不提。

    楊佩瑤覷著顧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樣，猜到她的心思，趁著幫顧靜怡收拾房間的時候問起她終身大事。

    顧靜怡毫不在意地說：“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也不想把精力浪費(fèi)在結(jié)婚上?！闭f著打開皮箱，“你看，這么多資料需要整理?！?/br>
    皮箱里除了兩件換洗衣裳之外，全是膠卷、相片還有一本本手稿。

    楊佩瑤訝然：“你沒帶衣服?”

    “衣服太占地方，有換洗就行，回來再買。資料丟了就找不到了，只能隨身帶著，我還有兩箱書是郵寄的，不知道幾時能到?！?/br>
    楊佩瑤長嘆口氣，“那你將來有什么打算?”

    顧靜怡道：“這兩年想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不過佩瑤你別擔(dān)心，我不會在家里吃閑飯，我能養(yǎng)活自己，整理完資料我就去大學(xué)或者圖書館找份差事?！?/br>
    楊佩瑤笑笑，“你盡管做你的研究，家里不缺這點(diǎn)薪水。”回自己房間取來只木匣子，“娘把首飾分了，這些是你的，還有現(xiàn)金，我們臨來時都換成了美元，你這里差不多是五千塊，足夠你用十幾年?！?/br>
    又把顧平瀾成親以及分家的情形簡單地說了說，“你留在家里看書，順便陪陪娘，娘這些年實(shí)在牽掛你?！?/br>
    “好，”顧靜怡重重地點(diǎn)頭，握住她的手，“佩瑤，幸好家里有你，否則……我以后在娘跟前多盡盡孝心?！?/br>
    因?yàn)轭欖o怡的歸家，顧夫人精神大振，氣色比往常好了許多。

    正月初一，溫哥華下了好大一場雪，把遠(yuǎn)近屋舍樹木道路妝點(diǎn)得一片銀白。

    杭城冬天也有雪，但積不起來，往往剛落地就化了。

    顧寧遠(yuǎn)跟顧暖都是頭一次看到這么厚的雪，興奮得不行，兩人穿著厚厚的棉襖在外面踩雪玩兒，楊佩瑤興致上來，喊著顧息瀾一起堆了個大雪人。

    雪人用樹枝做手，煤核做眼，胡蘿卜做鼻子，顧息瀾?yīng)q不滿足，看門邊掛了條圍巾，扯下來給雪人圍在脖子上。

    楊佩瑤趁他忙著，偷偷在掌心攥了把雪，假作無意地湊上前，扔到顧息瀾身上掉頭就跑。

    顧息瀾豈容她逃，很快捏個雪球反擊。

    他習(xí)武出身，準(zhǔn)頭足，一連扔了好幾個，都打在楊佩瑤腿上。

    楊佩瑤根本躲避不開，嘟著嘴坐在雪地上耍賴，一邊捏了好幾個雪球藏在身后。

    顧息瀾笑著走上前拉她，楊佩瑤趁機(jī)還擊，兩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tuán)。

    顧夫人瞧見，既是滿足又是無奈地對顧靜怡道：“再想不到你哥有這樣淘氣的時候，以前十八九歲總板著個臉假裝老成，這會兒三十多歲都兩個孩子的爹了，反倒變成孩子了?！?/br>
    顧靜怡托著腮幫子也往外看，恍惚間又想起許多年前，楊佩瑤在她面前抱怨，“你大哥整天板著臉，跟誰欠他錢似的，一個大男人心眼比針尖都小……”

    不由笑道：“我哥跟佩瑤真是緣分天定?！?/br>
    顧夫人彎起唇角，“可不就是?”

    沒結(jié)婚時，兩人還會鬧別扭，自從結(jié)了婚，別說爭吵，互相連句重話都沒有。

    顧息瀾忍讓著楊佩瑤，楊佩瑤更是體貼他，每次看到他進(jìn)門，還未開口說話，眼里已經(jīng)放出光來。

    那一份愛，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去春來，時光如梭，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二月底顧寧遠(yuǎn)過了六歲生日，五月初顧暖年滿四歲，而楚青水的長子楚桐已經(jīng)兩周歲了。

    這天收音機(jī)傳來播音員平淡的英文播報聲，“……東洋人已渡過長江天塹繼續(xù)南下，中國國民政府準(zhǔn)備西遷重慶……”

    楊佩瑤滿是諷刺。

    她來溫哥華那年春節(jié)，國民政府搬到南京，這才短短三年，又要西遷。

    顧息瀾凝神聽完廣播，拉著楊佩瑤回房間，“瑤瑤，你幫我收拾東西，我要回國?！?/br>
    楊佩瑤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聽她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顧息瀾反倒有些疑惑，雙手捧起她臉頰，柔聲解釋，“瑤瑤，國難當(dāng)頭，我是個男人，理應(yīng)保家衛(wèi)國……你跟孩子在這里等著我，趕走東洋人，我馬上回來陪你。”

    楊佩瑤低聲道：“我跟你一起回?！?/br>
    當(dāng)初來溫哥華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顧息瀾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東洋人橫行無忌而坐視不管，他回國，她一定要跟著。

    這兩年，顧夫人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溫哥華的生活，顧寧遠(yuǎn)也長大了，又有顧靜怡、程信風(fēng)和阿秋照看，她完全可以放心。

    反倒是顧息瀾讓她擔(dān)憂，如果她不陪在身邊，誰知道他會不會以身犯險?

    再者，誰照料他的生活?

    顧息瀾垂眸。

    楊佩瑤仰頭迎視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走我走，你留我留，我不跟你分開，一天都不行……你別想丟下我不管?！?/br>
    水亮的杏仁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顧息瀾深吸口氣，張臂摟住她，下巴抵著她額頭，低沉的聲音仿若窖酒般醇厚，“好，咱們不分開。”

    楊佩瑤微笑，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第126章 .完結(jié)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 轉(zhuǎn)眼已過去七年。

    溫哥華的秋天來得比杭城早, 才剛十月，街道兩旁的楓葉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深深淺淺的紅, 與黃櫨間雜在一起, 極為絢爛。

    一位女童正彎腰撿地上落葉, 嘴里不停地感嘆，“真漂亮, 要是能畫出來就好了?！?/br>
    女童約莫十一歲，身穿白色棒針毛衣，紅格子短裙，皮膚白凈眉清目秀, 雖然年紀(jì)尚小，已經(jīng)是妥妥的美人坯子。

    不大工夫, 她手里已撿了滿滿一捧樹葉。

    女童滿意地笑笑, 突然抬眸往前面看兩眼, 大聲喊道：“哥, 你等等我?！?/br>
    前面不遠(yuǎn)處，站著位身穿藏青色西裝的少年。

    少年只比女童大兩歲，身量卻高出許多，高高瘦瘦的，肌膚略有些黑，一雙眼睛卻幽深黑亮。

    他肩頭背只黑色書包, 手里還拎著只粉色書包，靜靜地等在樹下, 臉上半點(diǎn)不耐都沒有。

    又過了會兒，女童才蹦蹦跳跳地過來，把樹葉顯擺給他看，“哥，你看，perfect，一點(diǎn)瑕疵都沒有……我送給娘插瓶，你覺得好不好看?”

    少年惜字如金，淡淡道：“好看?！?/br>
    兩人并肩往家走，剛要推門，顧夫人已經(jīng)瞧見他們，笑呵呵地開了門，“寧遠(yuǎn)、阿暖放學(xué)了?！?/br>
    “祖母，”顧暖招呼聲，“我娘呢?”

    顧夫人笑道：“剛還在樓下，這會兒可能回房間了?！?/br>
    顧暖拔腿便要往樓上走，顧寧遠(yuǎn)扯住她的手，將棉拖鞋放在她面前。

    顧暖抱怨道：“多蘿西家直接穿鞋子就可以進(jìn)，不用換拖鞋，莫莉家里也是?！?/br>
    顧寧遠(yuǎn)不說話，眼神卻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