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詠薇看他好幾眼，鼓足勇氣問道：“邱奎同學(xué)，我昨天在長門街看到你了，你住在附近嗎？”

    “不算遠(yuǎn)，”邱奎笑一笑，“你是晚上看到我的？我在那邊幫工?！?/br>
    白詠薇“哦”一聲，“難怪我經(jīng)?？匆娔?，你每天都去干活？”

    邱奎道：“差不多，每天從五點到八點，正是飯館最忙的時候，工錢給的比較痛快。”

    白詠薇明顯還想說什么，卻沒出口。

    放學(xué)回家后，楊佩瑤發(fā)現(xiàn)楊佩珊跟孟淮已經(jīng)走了。

    她問太太，孟淮到底怎么說的，被太太以“小孩子別打聽太多”為由，擋了回來。

    楊佩瑤只得悻悻地上樓惡補(bǔ)算術(shù)。

    今天課上講得是三角函數(shù)的推導(dǎo)，楊佩瑤憑借腦子里殘留的一點印象，勉強(qiáng)算是看懂了。

    于是下定決心，上課務(wù)必認(rèn)真聽講，決不走神。

    轉(zhuǎn)天考了英文和物理。

    楊佩瑤英文不必說，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滿分。而民國時期物理課開設(shè)比較晚，武陵高中也是在十年前才開設(shè)這門課，內(nèi)容相對簡單，只有物態(tài)和機(jī)械運動以及牛頓的幾大定律。

    楊佩瑤挺有信心，覺得應(yīng)該考到“優(yōu)”以上。

    再一天，考了數(shù)學(xué)。

    總之，這一周幾乎天天有考試，等周五全科成績出來，楊佩瑤名列第十三，在女生中排第二，僅次于高敏君。

    國語仍是她的最大失分點，只考了八十分。

    縱然如此，秦越仍是熱情洋溢地表揚了她的進(jìn)步。

    星期六，楊致重把王大力領(lǐng)回家，說是楊佩瑤的隨從。

    一家人都驚呆了。

    尤其三姨太，臉上笑容假的幾乎一捅就破，“瑤瑤的隨從？先前大少爺進(jìn)出都沒帶隨從，瑤瑤這……”目光悄悄瞟向二姨太。

    二姨太心領(lǐng)神會，附和著開口：“可不是？當(dāng)年佩珊也沒有隨從，那會兒靜海還鬧匪患……按說佩環(huán)年紀(jì)最小，應(yīng)該給她配個隨從。兄弟姐妹好幾個，不能只瑤瑤金貴?！?/br>
    楊致重正摘皮帶，聞言，一把拍在桌子上，皮帶的扣環(huán)發(fā)出“咚”的脆響，“如果有人也愿意誓死效忠佩環(huán)，我照樣把人帶回來?！?/br>
    聽到楊致重特意把楊佩環(huán)提出來，二姨太嚇得臉色發(fā)白，立刻解釋，“都督，我不是替佩環(huán)爭，我是……我那個……”

    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一二三來。

    三姨太心中鄙夷，面上卻露出端莊的笑，給楊致重倒上一盅茶，柔聲道：“桂香姐不是爭，她是心疼四小姐。二小姐跟三小姐都大了，四小姐歲數(shù)還小，國小離家也不算近，天天自個兒背著書包上學(xué)，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不容易?！?/br>
    這話正說到二姨太心坎上。

    二姨太紅著眼圈哽咽道：“對對，我自個生的孩子只能自個兒心疼……說起來，都督的心也太偏了，每次出門只帶瑤瑤，別人連軍營沒去過，又能認(rèn)識誰？”

    楊致重沉了臉，“行，明天把你們都帶去認(rèn)識認(rèn)識，我七點出門，晚一秒鐘不等。”

    二姨太跟三姨太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歡喜還是難過。

    畢竟楊致重給了機(jī)會，總得要準(zhǔn)備一下。

    她們倆只知道楊佩瑤每個星期天雷打不動地去軍營，并不知道去干什么。

    但是不管干什么，總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軍營里毛頭小子多，說不定那個王大力就是因為楊佩瑤長得漂亮才愿意跟過來。

    第二天三姨太早早把楊佩珍叫起來，幫她挑了件銀紅色綢面旗袍，搭配駝色呢子大衣，腳上一雙白色高跟鞋，又特地化了妝。

    楊佩珍照照鏡子，自我感覺相當(dāng)不錯，美滋滋地下樓吃飯。

    楊佩環(huán)年紀(jì)小，不用特意打扮，可她平常都七點醒，這會兒提早半個多小時起床，還沒有睡夠，坐在飯桌前直打呵欠。

    楊致重看著兩個女兒，一個打扮得跟交際花似的，另一個明顯沒睜開眼，心火“蹭蹭”直往外冒，轉(zhuǎn)頭又瞧見楊佩瑤，規(guī)規(guī)矩矩的麻花辮，淺綠色斜襟襖搭配呢大衣，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火氣頓時消了大半，沉聲道：“吃飯。”

    幾人快速而沉默地吃完飯，齊刷刷跟在楊致重后面往外走。

    兩位姨太太、三個閨女加上楊承鴻，再有楊致重分坐兩輛汽車，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約莫四十多分鐘，到達(dá)軍營后，直奔靶場。

    韋副官去庫房領(lǐng)回來四把槍，一盒子子彈，跟第一次教楊佩瑤一樣，蹲在地上演示給她們看。

    姨太太和楊佩珍都穿旗袍，根本蹲不下，楊佩環(huán)不感興趣也聽不懂，聽過兩句就東張西望地四處打量。

    楊承鴻倒有興趣，可他性子急，不等聽明白就一把搶過來，“我試試。”

    彈匣是拆下來了，卻是鼓搗半天安不上，只得又還給韋副官。

    韋副官先先后后講過三遍，手把手將楊承鴻教會了，接著告訴他們射擊的動作要領(lǐng)，回頭對楊佩瑤道：“三小姐先打幾發(fā)？”

    楊佩瑤笑著點點頭，熟練地裝上子彈，對準(zhǔn)靶牌扣動了扳機(jī)。

    只聽“啪啪”聲不絕于耳，比過年時的鞭炮還要響上幾倍。

    楊佩珍本能地捂住了耳朵。

    楊佩瑤一鼓作氣把六發(fā)子彈打完，吹吹槍口硝煙，看向靶牌。

    也倒是巧了，六發(fā)子彈竟然都打在最里圈上，共是54環(huán)。

    之前她最好的成績也不過是42環(huán)。

    楊佩瑤默默地為自己點個贊。

    太牛了，關(guān)鍵時刻不掉鏈子，完全是競技型選手。

    楊致重冰山般的臉終于呈現(xiàn)出融化的跡象，開口贊道：“不錯，有長進(jìn)?！?/br>
    韋副官把槍交給楊佩珍，“二小姐試試?！?/br>
    楊佩珍接過槍，只覺得槍支似乎有千斤重，別說射擊，根本連舉都舉不起來。

    韋副官溫聲鼓勵，“不用怕，瞄準(zhǔn)靶牌扣扳機(jī)就行?！?/br>
    楊佩珍閉著眼，兩手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瞄準(zhǔn)沒瞄準(zhǔn)，心一橫，勾住扳機(jī)，“啪、啪”兩聲響。

    第一聲響，是子彈打在地上濺起無數(shù)塵土，第二聲響是手~槍落地，震動了扳機(jī)，子彈貼著楊佩珍腦門“嗖”地鉆上天空。

    楊佩珍后怕不已，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三姨太趕緊過去扶，可楊佩珍只知道哭，死活站不起來。

    楊佩環(huán)連鞭炮都害怕，此時更是嚇得眼淚汪汪的，搖著頭道：“我不要，我不學(xué)打槍?！睖I珠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滾。

    楊承鴻很不屑地說：“就知道哭，沒出息，瞧我的。”奪過手~槍“咔咔”兩聲，子彈上膛，打開保險，接著瞄準(zhǔn)靶牌叩響扳機(jī)。

    打在5環(huán)上。

    楊承鴻得意地?fù)]動手~槍，“你們這些笨蛋，玩?zhèn)€槍都嚇成這樣？”轉(zhuǎn)頭對準(zhǔn)楊佩環(huán)，“閉嘴，不許再哭”，又對準(zhǔn)仍癱在地上的楊佩珍，“趕緊起來，否則我要開槍了……”

    第44章 重逢

    楊佩瑤腦中頓時“嗡”一聲。

    她頭一次拿槍, 韋副官就告誡過她，切不可將槍口對準(zhǔn)別人, 剛才也特意囑咐過他們幾人。

    沒想到楊承鴻根本沒當(dāng)回事兒。

    而楊佩環(huán)被嚇著，哭得愈加厲害。

    二姨太掏帕子給她擦著眼淚，一邊斥責(zé)楊承鴻，“趕緊收起來, 指來指去的嚇人?！?/br>
    韋副官臉上血色全無，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刺激到楊承鴻, 使他不由自主地勾動扳機(jī)。

    不管傷到誰，他在旁邊伺候，都難辭其咎。

    直到楊承鴻掉轉(zhuǎn)槍頭對準(zhǔn)靶牌, 將彈匣里剩余的三發(fā)子彈打完，韋副官才蒼白著臉接過槍，“三少爺以后別拿槍對著人，萬一走火不是好玩的。”

    楊承鴻很隨意地說：“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

    頭一次摸槍, 有個屁數(shù)？

    韋副官后怕不已, 抬頭看向楊致重。

    楊致重神情跟凍僵了似的, 那股冷意尤甚剛才, 半天才道：“把槍退了，送他們回去。”轉(zhuǎn)念想起一輛車裝不下這么多人，“瑤瑤等會兒跟我一起?！?/br>
    三姨太覷著楊致重臉色，賠笑道：“等會兒大家一起回吧, 我們頭一次來，還沒有到處看看，也沒有看眼都督處理公事的地方，不如順便去都督辦公室喝杯茶?！?/br>
    楊致重怒道：“喝個屁！還嫌沒丟夠人，那就拉到訓(xùn)練場跑兩圈……來軍營還穿成這副sao樣，你把這當(dāng)成什么地方了？”

    楊致重行伍出身，原本說話就半葷半素的，一氣之下更是沒有顧忌。

    三姨太臉上頓時跟開了顏料鋪子似的，青一塊白一塊，再不敢多嘴。

    二姨太仍在不停地數(shù)落楊承鴻，“佩環(huán)還小，你是哥哥，哪能這么嚇唬人?！?/br>
    楊承鴻聽得不耐煩，“害怕就別跟著來，哭哭啼啼地?zé)┤?。?/br>
    二姨太轉(zhuǎn)頭跟三姨太告狀，“景芝，你看承鴻?！?/br>
    三姨太剛受到一頓搶白，心里窩著氣，哪里還顧得上理她？

    幾人嘟嘟囔囔地跟在楊致重后面走出靶場。

    韋副官已經(jīng)歸還了槍支，正在外面跟三四個士兵說話。

    見楊致重出來，幾人立刻站直身子，行個軍禮，“都督！”又招呼楊佩瑤，“三小姐?！?/br>
    楊佩瑤微笑還禮。

    其中那個叫章勇的問道：“三小姐剛才打了54環(huán)？”

    “昂，”楊佩瑤得意地點頭，“不信問我爹。”

    章勇咧著嘴笑，“信，信，哪能不信？三小姐就是神槍手，女中豪杰。”

    “哪里哪里，”楊佩瑤被夸得不好意思，紅著臉承認(rèn)，“我這次是運氣，平常就是40環(huán)的水平?！?/br>
    章勇道：“三小姐再練幾個月，準(zhǔn)頭就有了?！?/br>
    楊佩瑤笑著搖頭，“不用，今兒是最后一次，沒必要浪費子彈，省著關(guān)鍵的時候用?！?/br>
    三姨太看著楊佩瑤跟士兵們談笑風(fēng)生，回頭再看身邊灰頭土臉的楊佩珍，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堵得越發(f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