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掌聲叫好聲不絕于耳，還有人捧著鮮花上去，宋清一概沒有理會，仍是被侍者引著，飛快走下臺。

    四姨太失望地說：“還沒有我唱得好。”

    楊佩瑤打趣道：“那四姨太給我們唱幾首聽聽？”

    四姨太毫不猶豫地回答：“沒問題，今兒晚了，明天我在家里唱……肯定比她強。”

    這時，另外一名侍者輕輕走過來，“楊小姐，汽車到了?！?/br>
    楊佩瑤點點頭，穿上了外套。

    幾人結(jié)伴往門廳走。

    楊佩珊去前臺結(jié)賬，侍者掃一眼跟在后面的楊佩瑤，笑道：“不用了，剛才有位先生已經(jīng)結(jié)過了?！?/br>
    楊佩珊驚訝地問：“是哪位？”

    侍者回答：“不好意思女士，不方便透露姓名。”

    楊佩珍道：“肯定是大姐的愛慕者，嘻嘻，可惜為時已晚，要是早兩年或許還有可能?！?/br>
    “切，什么年代了，還玩這套？”楊佩珊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唇角卻高高翹了起來。

    侍者將幾人送出門外，眼看著她們上了汽車，尋到程信風說了聲。

    程信風點點頭，“以后要是剛才那位楊小姐來，務(wù)必費心看顧著……其他人就罷了?！睆臉翘菔凹壎?，走進顧息瀾的包房，低低道：“已經(jīng)回去了，也跟底下人交待了?！?/br>
    顧息瀾低低“嗯”一聲，端起酒盅，“來，這杯酒祝梅姐青春永駐、永遠十八?！?/br>
    薛玉梅笑道：“顧會長與其敬酒，還不如再陪梅姐跳一曲?！?/br>
    顧息瀾“哈哈”笑，“求之不得啊，只是酒喝得太多，跳不了了，改日單獨請梅姐來玩。張監(jiān)事可不許多心喲?！?/br>
    薛玉梅舉杯與他碰了下，“一言為定，干杯！”

    幾人推杯換盞，一盅接一盅地干，終于談妥貸款事宜。

    程信風叫來侍者，兩人一邊一個，扶著醉態(tài)已現(xiàn)、腳步踉蹌的顧息瀾下了樓，又費力將他扶上汽車。

    剛坐上車，就癱倒在座位上。

    劉董事對張啟東拱手，“實在抱歉，老朽身體虛，顧會長酒量淺，沒能招待好兩位，下次一定賠罪?！?/br>
    薛玉梅媚笑，“哪里哪里，顧會長是實誠人，將來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劉董事送兩人上了汽車，先行離去，跟著叫了輛黃包車。

    夜已深，月色愈加清冷，孤零零地掛在天際。

    汽車開到武陵湖邊，顧息瀾猛地坐直身體，適才的醉意全然不見，目光仍是黑亮深沉，“三小姐跟誰一起來的？”

    “都是女眷，好像是三姐妹還有個姨太太。”

    顧息瀾沉默，過了片刻，吐出兩個字，“胡鬧！”

    也不知說得是誰。

    程信風不敢接茬，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⑵囬_進大鐵門。

    顧平瀾在小洋樓起居室等著，瞧見顧息瀾進門，忙站起身，“大哥總算回來了，娘有話問你，結(jié)果天天都是半夜回，等了兩天都沒等到，我也有事找你商量……沒喝多吧？”

    顧息瀾瞪他一眼，“你以為我是你，一點數(shù)沒有，什么事?”

    顧平瀾從口袋掏出幾張紙，平鋪在茶幾上……

    第29章 承認

    “三小姐畫的衣裳樣子，讓我給她提點意見。我覺得款式挺新奇, 可以做出來幾件試試銷路, 大哥看呢？”

    顧息瀾連續(xù)幾天在外面應(yīng)酬，夜夜都是臨近子時才回, 今天又喝得多, 著實困倦了?？陕牭绞菞钆瀣幃嫷? 立刻來了精神, 轉(zhuǎn)身將旁邊臺燈擰亮, 拿起紙張湊過去細看。

    人物很簡單，三兩筆勾勒而成, 頭部只是個橢圓形, 連五官都沒有。腿腳和手臂長得夸張, 腰身也細得出奇。

    顧息瀾不由想起適才，柔和燈光下, 被淡綠色旗袍包裹著的細軟腰身, 和扶在她腰間的可惡的手。

    而她卻像非常歡喜的樣子，眸里閃著細碎的光芒，唇角帶著由衷的喜悅。

    楊佩瑤從來沒有對他這么笑過。

    頭幾次見面還挺老實，恭恭敬敬地行禮打招呼, 后來就像火燎了尾巴的小野貓，動不動露出鋒利的爪子。

    竟然還敢踹他！

    他不過是握住她的腕，而她被人摟在懷里，怎么不說狠命踹他人一腳？

    顧息瀾臉上不由蘊起絲絲冷意。

    “嗨，嗨, ”顧平瀾見他半天沒反應(yīng)，招呼兩聲，“行不行給個話兒？不是睡著了吧？”

    顧息瀾回過神，把心思集中在紙上。

    人形畫得潦草，衣裳畫得卻仔細，幾件襖子的領(lǐng)口、袖口與扣子以及衣裳的緄邊都很有特色，而且，正像顧平瀾所說，樣子新穎。

    顧息瀾把紙疊起來，“讓她來找我?！?/br>
    “找你？”顧平瀾“切”一聲，“人家特地跟小靜說了，不想讓你看，更不想看到你這張冰山臉。是我覺得不錯，想在咱家服裝廠做十幾件試試，這才知會你。對了，娘也是為這事找你。二十好幾的大男人，比人家大了將近十歲，口口聲聲，我要開除你……不嫌丟人？”

    顧息瀾冷聲道：“她若是違反校規(guī)，難道我不能開除？別忘了，是誰把她推薦入學的？”

    顧平瀾再度“切”一聲。

    他對楊佩瑤印象極好，覺得她相貌好，性情也好。說話細聲細氣的，開口不是“謝謝”就是“請”，笑起來羞羞怯怯的，露一對酒窩兒。

    完全沒有尋常權(quán)貴家中小姐的嬌縱。

    誰知，顧息瀾卻對人小姑娘百般找茬兒。

    顧平瀾替楊佩瑤不平，續(xù)道：“不就晚了兩分鐘，誰上學沒遲到過？還有，一件破衣裳還好意思收錢，你又不缺這十幾塊。三小姐手頭拮據(jù)，把衣裳賣了才湊夠錢還你，聽說你還惦記著收利息？哼哼，等著吧，娘也知道這事兒?！?/br>
    顧息瀾腦門突突地跳，才剛壓下去的怒意仿佛尚未燃盡的火星，風一吹，立刻熊熊燃燒起來。

    耳邊有個聲音一遍遍地回蕩：她把衣裳賣了才湊夠了錢。

    她把衣裳賣了。

    把衣裳賣了……

    她怎么敢！

    那件衣裳是他看中的，他走上樓梯第一眼就看到了。

    米白色的面料，淡雅素凈，正搭配她身上的淡綠色旗袍，白紗蝴蝶結(jié)最適合十五六歲的花季女孩。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買下了。

    顧息瀾從來沒有給人送過衣裳，連顧靜怡都沒有。

    家里服裝廠每季做新衣，總會挑出合適的尺碼送到顧家來 ，顧靜怡的衣裳多得傳不完。

    后來，她就不讓送，想自己出去買。

    顧靜怡并非嬌奢之人，每年置裝費有限，且家中只她一個女孩子，想買就由著她買。

    顧息瀾平常應(yīng)酬，少不得給來往官吏或者富商家中女眷送禮，通常送的是黃金或者珠寶。

    讓百貨公司挑幾樣貴重首飾包起來即可。

    這還是他頭一次花心思給女孩子送禮物。

    她卻賣給別人了，難怪都沒看到她穿。

    很好！

    非常好！！

    顧息瀾錯錯牙，掏出鋼筆在幾套襖裙旁邊畫了圈，“讓大周做幾件出來看看，褲子就算了。誰家女人穿褲子？”

    “行，”涉及到正事，顧平瀾不再玩笑，“明天我問下三小姐，看她愿不愿意讓我們做?！闭f著長長打個呵欠，“我去睡了，哥，你也早點睡，不能天天這么個熬法?！?/br>
    顧息瀾“嗯”一聲，大步上樓回到臥室，一把抓起電話，搖出去五個數(shù)字。

    聽筒里傳來“嘟嘟”響鈴的聲音，只響過一下，顧息瀾“啪”地掛了。

    這個時候，楊佩瑤肯定睡下了。

    且讓她睡個安穩(wěn)覺，等以后……

    以后他要摟著她的纖腰，不僅在舞廳，還要在床上，在地毯上，在沙發(fā)上，引導著她翻滾、旋轉(zhuǎn)、隨著音樂起舞。

    一直讓她再沒有氣力去做別的。

    想到那個場景，顧息瀾身體開始發(fā)熱，他覺得晚上可能真的喝多了，現(xiàn)在要泛上后勁了……

    其實楊佩瑤并沒有入睡。

    她失眠了。

    也許是因為梨汁喝太多，先后跑了好幾次衛(wèi)生間，也許是因為玩得太嗨，腦神經(jīng)始終處于興奮之中。

    程先坤的影子不停地在她眼前旋轉(zhuǎn)。

    他學識那么淵博，話題從英國的金雀花王朝談到美國的南北戰(zhàn)爭，又從日本的明治維新談到明朝的最后一任皇帝。

    不知不覺中，跳了三支曲子。

    還是程先坤說她應(yīng)該休息一下，她才恍然醒悟。

    自己真是太傻了……會不會被他笑話。

    他說校慶那天會來學校采訪，她又沒有留姓名和班級，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她。

    翻來覆去，許久才闔上眼。

    翌日，顧息瀾仍然在天邊露出第一絲晨曦的時候起了身，換上綢衣綢褲在花園打過兩趟拳，再沖個冷水澡，神清氣爽地去吃飯。

    吃完飯，顧平瀾上班、顧靜怡上學，顧息瀾特意留下來，對顧夫人道：“娘，你找我？”

    顧夫人看著面前如山崗般魁梧的兒子，將屋里下人打發(fā)出去，問道：“你看上楊家三小姐了？”

    顧息瀾默一默，承認了，“嗯?！?/br>
    “三小姐是個好姑娘，我挺喜歡她?？墒?，咱兩家不合適。商會跟駐軍積怨已久，你好容易才站穩(wěn)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