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莊周夢蝶，或許她只是一只迷夢的蝴蝶。

    然而，她滿心的懷疑，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時盡皆消失。

    那不是一個十二歲小姑娘的眼睛，里面沉淀了太多東西，不復清澈純稚。

    所以，她其實還是回來了。

    然而，她心里同樣還有曾經(jīng)的自己，因此才總是失常。

    夜色深沉，天際慢慢起了黑云，擋住銀白月光，稀疏的星子點綴在夜空中，顯得格外寥落。

    梳洗過后，姚青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滿身冷意，才回了床上，想著今晚的沈惟錚。

    比起被輕薄的她，她相信，做出這些的沈惟錚，該有的困擾絕不會比她少。

    無論如何，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嫁給沈惟錚，她未來會嫁的那個人，只會滿心滿眼都是她。

    如果沒有那個人，她寧愿不嫁，都不要再辛苦勞累的做一個賢良佳婦。

    第11章

    宣平侯府四房沈蕾的好友聚會，終于在一個春風送暖的晴好天氣如期舉行了。

    作為回京之后第一次和閨秀們的交際，沈蕾做足了準備，不止林氏給予了有力支持，處處精致用心，就連手頭不太寬裕的沈四爺都私下里給女兒塞了些花用的私房錢。

    收到錢時，沈蕾好氣又好笑，但看著滿腔慈愛的父親，她只得沉默下來，好心隱瞞下了兩人之間的小秘密。

    或許是因為雙親如臨大敵的慎重，以及近日里對她婚事的思量，重歸京城社交圈的沈蕾一時間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只是，這緊張的情緒沒持續(xù)兩日，就在自家小表妹的出眾表現(xiàn)里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小表妹聰穎早熟心有成算，但這遭籌備聚會期間，看著本來跟在她身邊學習練手的小表妹井井有條的cao持一切，甚至潤物細無聲的幫她查缺補漏，那種感受更是深刻。

    “晚晚，這次真是多謝你了，不然一切不會這些順利?！鄙蚶贊M心感嘆，揉了揉小表妹臉頰，滿心的疼惜愛嬌。

    雖然小表妹不愛撒嬌，平日里總是擺出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樣，但這樣知禮識趣的姿態(tài)只會更讓人心疼。

    若非從前在那個家里吃多了苦楚，哪能錘煉出來這番本事，只能說，幸好早日出了姚家那個虎狼窩。

    姚青一臉無奈的任由自家表姐“疼愛”，“都是一家人，表姐還和我客氣?！?/br>
    兩姐妹說說笑笑，花園里，沈蕾邀請的客人們陸續(xù)到場。

    正值春日，花園里百花爭艷，綠意融融，被裝飾一新的涼亭水榭里，薄紗隨風輕揚，淺淺淡淡的氤氳香氣慢慢從香爐里逸散開來。

    應邀的幾位閨秀是沈蕾未出京時還算相熟的幾位，有些是沈家的姻親，有些則是沈四爺?shù)耐?，大家彼此平日里也有交際，今日見了面，說說笑笑好不自在。

    沈蕾作為主人，在場中周旋，熱情好客的應對這些久未相見的閨秀們。

    倒是那位幾次三番送帖子上門的原平伯府楊三小姐獨坐一旁，似是在欣賞春光，和幾位姑娘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姚青最后過了一遍手上的事，讓人盯好廚房那邊別出紕漏，這才姍姍來遲同自家表姐會合。

    水榭里很熱鬧，女孩子的鶯聲燕語嬌俏清脆，讓人聽了心情都輕快幾分，看著自家表姐的笑臉，她很是心滿意足。

    “表妹快來，我給你介紹幾位jiejie?！鄙蚶俾曇羟宕嗟恼泻糇约倚羷诹嗽S久的可愛小表妹。

    姚青被表姐挽著手臂，剛走到近前，隱約看到幾張熟悉的臉，就被突然釘在身上的冰涼刺骨視線蜇得看了過去。

    是個極為陌生的女孩子，之前從未見過，容貌富貴艷麗，仿若一朵富貴牡丹，實打?qū)嵉拿廊伺髯樱欢?，這個女孩子看她的神情卻不大和善，甚至隱隱有幾分針對與惡意。

    壓下心底疑惑，姚青聽自家表姐一個個介紹在座的閨秀們。

    “這位是翰林院學士盧大人家的三小姐，你叫盧三jiejie就好?！?/br>
    “這位是太仆寺卿家的……”

    ……

    姚青一圈兒人叫下來，既有文臣也有武官，還有勛貴，七八個姑娘身份有高有低，有嫡有庶，有熱情有冷淡，但總體而言，大家還算給面子，不管是客套也好還是真心交好也罷，都給了見面禮。

    最后，沈蕾帶她見的，就是之前那位富貴美人。

    看著身前那滿身富貴氣派的原平伯府楊婉，沈蕾輕輕捏了捏自家表妹肩膀，“小表妹，這位是原平伯府的三姑娘，你可叫一聲楊三jiejie?！?/br>
    沈蕾不是笨人，對于這位“糾纏不休”的楊三小姐心里一早就有打算，如今見到真人，交際間不忘關注，自然發(fā)覺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來以為是沖著大哥來的，但今日仔細一看，卻好似是對自家小表妹感興趣？

    看著對方緊盯著小表妹的灼灼眼神，沈蕾微微皺眉。

    姚青姿態(tài)從容的向人行禮，帶著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羞澀靦腆，開口叫人，“楊三jiejie?！?/br>
    自從見到人后，楊婉就將人打量了個遍，這會兒面露笑容，不復之前矜持高傲，伸手將人扶了起來，重重的握了一下姚青的手，“不愧是江南閨秀，果真是養(yǎng)在水鄉(xiāng)的姑娘，招人疼愛?！?/br>
    她接過身旁丫頭遞來的荷包，放到姚青手里，“見面禮，給meimei玩的，我一直呆在京里，從未去過江南，聽說那里風景極好，等日后有空了，我請meimei上門說話，還望不要推辭才好。”

    “多謝楊三姑娘厚愛，若三姑娘不嫌棄，到時候我定帶著表妹上門叨擾?！鄙蚶俳釉?，免了自家表妹煩憂。

    她覺得這位楊三姑娘看人的眼神很怪異，不想表妹和她太過親近，因此只三兩句帶過，帶著人離開了。

    今日的聚會自家籌備得用心，前來赴宴的姑娘們又都給面子，如果不是有楊婉這個意外，氣氛可謂是極好。

    沈蕾同閨秀們聯(lián)絡了感情，話里話外也聽了不少京城的八卦與新鮮事，同幾個蓄意探聽自家大哥行蹤與日常的姑娘打了太極，最后在夕陽西下時，強撐著滿心疲憊送走了一干嬌客。

    “晚晚表妹，過兩日我遞帖子進府，meimei若是有空，一定要登門做客，咱們好好聊聊。”

    楊婉扶著丫頭的手，看向那矮了自己半頭的小姑娘，或許是身高的關系，莫名帶出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

    晚風拂過，帶著馥郁花香，姚青羞怯一笑，枝頭花朵似的嬌俏動人，“多謝三jiejie邀請，若是有空，我定和表姐一起赴約?！?/br>
    得了答復的楊婉滿意一笑，出門登車回家，然而人剛上馬車，侯府側(cè)門就來了幾匹駿馬，馬上的人正是辦事歸來的沈惟錚。

    眉眼淡漠的俊美公子，一身與春日格格不入的冷傲與孤高，又帶著幾分富貴鄉(xiāng)里熏陶出的世家貴氣，無論是外貌也好，氣度也罷，都堪稱人中龍鳳，正是被京里貴女們推崇喜愛的好模樣。

    意外見到人，矜持了一整天的富貴美人終于沒了之前白日里應對同行閨秀們的冷淡高傲，晚風中，楊婉聲音清脆，語帶驚喜，“大公子！”

    或許是楊婉的聲音太尖細，冷不防嚇了姚青一跳，她本來正打算同自家表姐往回走，結果打眼一看，就看到了前幾天氣到她的冤家。

    看到人，她那張小臉立刻板了起來，絲毫不見之前的溫和笑模樣，像是蓋了層冰雪，冰冷動人。

    沈惟錚下馬將韁繩交給常隨，順著叫人的聲音看過去，對上楊婉滿是情意與驚喜的眼神，神色淡淡，“楊小姐?！?/br>
    這疏遠冷漠的態(tài)度并未讓對方退卻，楊婉下了馬車，幾步走到沈惟錚近前，“許久不見大公子，大公子英姿如昔，不知上次我送大公子的謝禮你喜不喜歡？”

    “楊小姐客氣?！鄙蛭╁P微微皺眉，不著痕跡的退開兩步，“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謝禮也不用再送了?！?/br>
    楊婉雙頰緋紅，一雙眼睛波光盈盈，蘊滿了情意，“大公子的舉手之勞救了我一命，我若是不記在心里，豈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倒是大公子，品行高潔，讓我自慚形穢了?！?/br>
    兩人在這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來往，那邊沈蕾同姚青看了個熱鬧。

    沈蕾同自家小表妹咬耳朵，“我還當這位楊三姑娘別有所圖呢，誰知道還是圖謀大哥，也不知道是什么救命之恩，看這副模樣，簡直恨不得立刻以身相許，把大哥吃進肚子里去！”

    姚青打了個冷戰(zhàn)，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覺得自家表姐說的太對了，“我覺得也是，那位三姑娘都快用眼睛把大公子扒光了。”

    沈蕾看得興致盎然，一副很想知悉內(nèi)情的八卦模樣，倒是姚青見慣了女人對沈惟錚示好的情形，渾不在意。

    比起在這里看戲，她更想轉(zhuǎn)身回府，畢竟她是當真不想看到沈惟錚那張臉。

    只可惜，沈蕾不放人，拖著她看個不停，直到楊婉依依不舍的上了馬車，帶著滿腔情意離去，兩人這才同進家門的沈惟錚對上。

    “大哥?！鄙蚶傩Φ靡馕渡铋L，“艷福不淺?！?/br>
    沈惟錚眉頭還皺著，看著自家meimei，似是有些無奈，“別調(diào)皮，進門吧?！?/br>
    眼角余光看到低眉垂目的姚青，不大自在的別開眼神，輕咳一聲，誰知道對方既不抬眼看人，也不出聲招呼，一張小臉上滿是冷淡嚴肅。

    三人一同往府內(nèi)走，他沒話找話，“聽說你今日在府里宴請好友，情況如何？”

    沈蕾這會兒看到自家人，心情不錯，心里也不覺得無聊疲憊了，開口同自家大哥說起了白日里的瑣事來。

    姚青跟在旁邊，不發(fā)一語，存在感低微得好似這邊沒人。

    等三人分道揚鑣時，沈惟錚才終于找機會同她說了第一句話，“小表妹今日玩得可好？在府里可還習慣？”

    這話一出，姚青身上落了幾道視線，再次見面，她終于舍得抬頭，視線同沈惟錚對上，語氣平淡，“多謝大公子關心，我很好?！?/br>
    落在身上的目光銳利且無法回避，姚青從對方眼里看不到絲毫情緒，只看到一副往日里熟悉極了的疏離傲慢姿態(tài)。

    她心緒無波，突然想起白日里那些閨秀和門前看到的那一幕。

    在曾經(jīng)身為沈惟錚嫡妻的她面前，看著姑娘們爭相想要嫁給他這個眾人眼中的佳婿，當真有趣。

    從前她還要擔心cao心，要時時揣摩沈惟錚的心思，現(xiàn)在只用看戲，著實是省心省力。

    以后沈惟錚的這些桃花，只留待他未來妻子cao心了。

    姚青面目冷淡姿態(tài)疏遠，不見半點兒熱乎氣，在不知內(nèi)情的沈蕾看來，很是有些不妥，她剛想同大哥描補幾句，就見他深深的看了小表妹一眼，轉(zhuǎn)身很快帶著人走遠。

    等沒了其他人，沈蕾帶著姚青往回走，低聲耳語道，“晚晚你怎么了，怎么對大哥這么冷淡？雖然大哥看起來高傲不好接近，但其實心地很好，有麻煩找他大哥一定會幫忙，你日后呆在府里，和大哥關系好點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br>
    沈蕾是真將小表妹當做親meimei，說話行事上十分親近，若非真正將人放在心里，她也不會將話說得這般功利直白。

    姚青知道自家表姐好意，但經(jīng)過前幾天的事，她是真不想給沈惟錚好臉，而且，“表姐，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大公子如今到了婚齡，家里家外盯著的人那么多，我寄居侯府，若是和大公子太親近，只怕麻煩比好處多?！?/br>
    “雖然我現(xiàn)在年紀小，但遠著總比近著好，而且我同侯府關系本就疏遠，只是姨母的外甥女，說起來和沈家并沒什么關系，就算真借勢，借的也是姨父的勢，大公子那邊，現(xiàn)在這樣正好。”

    想起侯府里幾房的情勢和老夫人的心思，沈蕾嘆了口氣，“你說的也是?！?/br>
    “不過，”她話音一轉(zhuǎn)，直接挑明了說話，“晚晚你說這么多，卻還是沒告訴表姐，為何對大公子態(tài)度如此冷淡，就算要保持距離，也不該是這等失禮模樣?！?/br>
    本想糊弄過去的姚青一下子啞了口，果真任性就要付出代價。

    若是之前忍著些虛與委蛇不漏馬腳，這會兒就能得了清靜，偏偏她心里那股子脾氣壓不住也不想壓，這不，有了小麻煩。

    看自家表妹沉默不語模樣，沈蕾無奈一笑，“好吧，既然你不想說那就不說，但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心里再有小脾氣，面上該壓著還得壓著，到底大哥和別人不同，就算不親近，但也不能得罪?！?/br>
    沈蕾這話說得貼心，足見她心里，姚青比自家大哥更重要，縱然那是她兄長，但平日里來往少，雖然敬重，卻不親近，至于表妹，那是她們四房的家人，和別人不一樣。

    姚青挽著自家表姐的手臂，蹭了蹭對方肩膀，語意柔軟，“我就知道表姐待我好。”

    “小滑頭，這時候知道哄人了，之前倒不見半分手段?！?/br>
    姐妹倆慢慢走著，繞過花園回了后院。

    白日里忙碌了一天，姚青晚上睡得早也熟。

    半夜里口渴醒來想喝水時，一睜開眼，卻見床前影影綽綽的似乎站了個人。

    半夢半醒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等揉完眼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落在幔帳上的影子時，她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駭了一跳。

    外面那人將所有動靜聽得清楚，意識到里面的人已醒，干脆利落的抬手撩開了幔帳，露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