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綜上所述,與人打交道,不能怕麻煩。 該忍,就得忍著。 她回到帳篷的半個時辰后,外面?zhèn)鱽硪粋€有些訕訕的聲音。 “方便進來嗎?”裴景行壓低了聲音道。 “請?!?/br> 裴景行進來后,本來就不大的單人帳篷立刻顯得狹小了起來,他束手束腳地站在門口,有一種吸氣收腹,很不得少占一點地方的感覺。 突然冒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微妙感。 林菁這帳子,進一個人不太好,兩個人似乎也不太好……總之就是不好。 裴景行煩躁地扒拉扒拉頭發(fā),問道:“你認為突厥人什么時候能打來?” “不知道。” “你!我聽了你的話,做了這么多準備,你就這么敷衍我?”裴景行頓覺委屈。 林菁坐在床上擦著自己的橫刀,眼都不抬地道:“我是個當兵的,又不是算命的,諸葛亮借東風還得有個施法時間呢,不過一個時辰你就坐不住了?” “哼,一點女人味都沒有,難道你跟左平也是這么說話的?” 林菁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真是不能小看這些人。 裴景行一笑,抱臂道:“左平突然跟打通任督二脈似的,能找到牙帳位置,是你的杰作吧?別害怕,我又不會隨便說出去,這又不是什么大事兒,要說這左家,在朝中人脈足,的確有優(yōu)勢,但到了軍營,可就不一定了?!?/br> 他意有所指,想將林菁收入麾下。 按理說,如果招攬人才,最好求證過后再說。但往往求證之后,對方的價位也會提高,還會損一些情分。 倒不如一開始就開門見山,顯得更有誠意些。 這就是馭下的心術,在這個平民有可能一輩子沒見過一本書的年代,死死地掌控在上位者的手中。 林菁沒急著拒絕。 裴元德班師回朝后,現(xiàn)有的幽州大營兵力將會迎來一次洗牌,府兵會重新回歸折沖府繼續(xù)屯田練兵,募兵大部分會編入十六衛(wèi),其余人得了軍餉回家。她拿著真化府的軍帖,有一定的自由度,但如果沒人調(diào)派她,將會很尷尬。 有兩條路,一是進十六衛(wèi),二是戍邊。 師父曾與她分析道:“這兩條路,都不好走。十六衛(wèi)安穩(wěn),平時練兵番上,可以讓你盡快熟悉大昭軍隊,但想要出頭,太難。戍邊倒是容易積累戰(zhàn)功,但有一定風險……你別這么看我,我不是說你不行,而是走了戍邊這條路,便很難調(diào)回長安,進不了軍部的核心,豈不是背離了你的初衷?” 她睫毛一垂,小扇子似的忽閃著,“我一個小小步兵,只想好好打仗罷了?!?/br> “有志向啊,我的跳蕩團里,人人都這么想?!迸峋靶械?。 說實話,林菁是真的想進跳蕩團。 可這條件太美味,她反而要謹慎些。一個掌權者,無論他表現(xiàn)得多么無害,都須得給自己留三分余地。 信任是太奢侈的東西,林家就毀在對帝王的信任上,那是血的教訓。 “我……” 就在她想暫時敷衍過去的時候,突然傳來堠樓的鐘聲。 兩人對視一眼。 敵人來了! 裴元德撩開帳子,迅速道:“讓我看看林家人的本事,如果能守住幽州大營,我計你一功。” 贏了有功,輸了……可就前途叵測了。 林菁開始備戰(zhàn)。 她略過了床尾明光鎧,這是買來馬戰(zhàn)用的,守城暫時用不上,還會影響她的敏捷度,還是現(xiàn)在身上這套皮甲輕便耐用。她束緊了腰帶,將弓背在身上,腰間掛上箭囊和佩刀,左手提著團牌盾,右手拎著馬槊出了帳篷。 草原上升起了狼煙。 西北方,守著第一道警戒線的斥候點燃了火堆。 當林菁出來的時候,第二道警戒線的狼煙也已經(jīng)燃起。 這是高速移動的騎兵隊! 她心中默念。 林氏英魂在上,與我旗開得勝。 第9章 冷兵 太陽大喇喇地掛在正午的空中,可草原并不見溫暖,風越來越冷,遠處有兩只鷹,不死不休地盤旋著。 所有人都是一路小跑,他們跟著前面的火長,火長看著不遠處領頭的隊正,隊正從隊副那里得到率領軍團的校尉指令,向自己所守的地方前進。 向校尉發(fā)號施令的,則是各軍后方坐鎮(zhèn)的主將。 營寨的后方,整整齊齊地排好了三列角弩兵,分別做好發(fā)弩、進弩、上弩的準備,旁邊還有一隊弓手負責掩護。至于弓兵和弩兵不夠填補的地方,就由步兵來湊。 木車弩、竹竿弩、伏遠弩這一類殺傷力比較大、射程比較遠的重弩,以及能達到單□□射程極限的臂張弩隊,都被裴元德帶去了陰山,留在營地的只有角弩隊。所以,幽州大營的遠程兵團,乍一看人數(shù)還可以,實際很單薄。 弓兵團校尉雙指捻著一根羽毛,高高舉起。 羽毛的倒向,就是風的方向。 “西北風向!”他大吼道。 每一隊都在校準風向,他們必須在射程內(nèi)盡量多的消耗敵人的兵力。 幽州大營不是長期駐扎的營寨,它的防守主要靠壕溝,圍墻也不高,所以,這很可能是一場苦戰(zhàn)。 林菁沒有去守圍墻,在中軍的唯一好處,便是遇戰(zhàn)時,中軍是最優(yōu)被保存的兵力,當箭矢都消耗得差不多,與敵人短兵相接的時候,他們會作為支援出戰(zhàn)。 她看著騎著高頭大馬站在大門后的裴景行,他身后是整裝待發(fā)的跳蕩團,緊跟著是五百人奇兵團。 所謂奇兵,是一支直接聽從主將號令的機動部隊,也可以算作是救火部隊,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支援,雖然不如跳蕩團精銳,但也算是騎兵中的佼佼者。 至于她所在的步兵團,則手持各式長柄武器和團牌盾,跟在騎兵后負責掩護,用武器將敵人從馬上挑下來,再進行格殺。 直到此刻,林菁終于確認了一點,幽州大營沒有配備陌刀。 她低聲問潘良:“火長,營里一直都沒有陌刀嗎?” 潘良嘆道:“原先也不過三百來柄,突厥人從幽州撤兵后,都服從調(diào)令去別的地方了。” 陌刀是隋朝才出現(xiàn)的兵器,為了對抗騎兵,應運而生。 一柄陌刀足有一人多高,刀柄有長短兩種可供調(diào)節(jié),最短一尺,最長五尺有余,刀型似劍,雙開刃,前鋒略寬,兼有刀和槍的功能,又稱“斬|馬|刀”。因為殺傷力巨大,不允許民間持有,只在戰(zhàn)時由倉曹發(fā)放。 步兵對騎兵完全沒有優(yōu)勢,因為有陌刀的存在,終于改變了炮灰的地位,否則早就從對戰(zhàn)騎兵的兵種中剔除出去。 但陌刀在軍營中非常稀少。 作為大昭軍隊標配的橫刀已經(jīng)很昂貴了,一把橫刀的價格相當于一個七品官半個月的俸祿,陌刀的造價比橫刀還高,大昭建國之初,因為連年征戰(zhàn),打造橫刀還來不及,放眼全國,陌刀不過千把,如今也不會太多。 陌刀的使用難度不小,且重達十五斤,需膂力強之人才能揮動,平日還需要演練陣型,她來幽州大營這幾日,并不見cao練中使用陌刀,心下已經(jīng)懷疑。 現(xiàn)在么…… 算了,也不是不能打,以槍挑刺,橫刀破甲,乃是步兵傳統(tǒng)。 希望敵人的數(shù)量不要超過八千。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時候,腳下的大地已經(jīng)開始為突厥騎兵顫抖了。 茫茫的草原邊際,突然浮現(xiàn)出一道黑線。 這條黑線逐漸變得粗壯,有了些許起伏,在陽光下泛出扭曲的光,像是自水汽中蒸騰而起的黑色海浪。 近了,更近了。 以林菁的目力,可以清晰看到?jīng)_在前方的重騎兵。 突厥人手持武器,呼嘯著從前方的高坡上沖下來,流水般向幽州大營蔓延。 鎧甲的摩擦聲,馬蹄敲擊大地的聲音,人的嘶吼聲。 突厥騎兵沖過來的聲音就像是不斷轟鳴的滾雷,無所畏懼的樣子,是草原上最可怕的噩夢。 “預——備!”角弩團校尉吼道。 第一隊弩兵蹶張開弩,對準前方的敵軍。 角弩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步。 當一匹戰(zhàn)馬處于全速沖刺的時候,跑完一百五十步只需要一字之間! 在突厥人將要進入射程的時候,弓兵拉緊弓弦的吱呀聲密密麻麻響起,所有人屏息凝視。 只有朱紅色的軍旗在風中狂舞。 “放!” 若沒親自到過戰(zhàn)場,很難想象上百支箭矢同時發(fā)射,是怎樣壯觀的景象。 林菁被震撼到了。 自幽州大營上空騰起一道黑色的光環(huán),鳴鏑的聲音劃過天空,只眨眼間,長箭落如雨下,射進突厥人的陣營中。 對方有人應聲落馬,但更多的突厥人繼續(xù)沖鋒。 第一列發(fā)射完的弩兵后退,將第二列弩兵換到前方射擊,而后第三列弩兵再上前,當三列弩兵全部發(fā)射完畢,突厥人已經(jīng)硬吃了三輪弩|箭,兩邊的距離已經(jīng)縮短到六十步——這是弓箭的射程了! 重騎兵形成的防線發(fā)生了變化,他們放慢了速度。 林菁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前方,她心道,要來了,突厥騎兵的標志性打法。 果然,重騎兵減緩速度之后,從后方?jīng)_出來的,是沒有裝備鎧甲的輕騎兵。 大昭軍隊作戰(zhàn)十分講究陣型,突厥人沒那么花哨,他們只有一種陣型。 突厥騎兵一般分為五橫隊,兩列重騎兵在前,三列輕騎兵在后,戰(zhàn)線比較長,喜歡呈包圍之勢進攻。 重騎兵從人到馬都配備有盔甲,在前方負責承擔各種傷害,等到行進到了射程范圍,三列輕騎兵便越過重騎兵向前推進,開始遠程武器進攻,來動搖敵人的防線。 輕騎兵沒有任何盔甲防御,因此當兩軍交接的時候,輕騎兵會從兩翼撤退,由重騎兵發(fā)起沖鋒。 這種陣型簡單而有效,以一種強橫的硬實力,將大昭的軍隊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