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秦邦媛一下子破功,她摸了摸額上的汗,狠狠的用腳跺了跺,“行了行了,別扇了?!?/br> 婢女順從的放下扇子,給她倒了一杯冷酒,秦邦媛氣不打一處來,“真不知道這是賞花出游還是出來遭罪,什么大道觀,竟這么遠!” 婢女將冷酒送到她面前,望著車窗外,“您看,五公主都下了馬車,不也得乖乖回去?!?/br> 秦邦媛一下子來了興致,將手里的酒杯推回婢女手里,扒著窗牖伸著脖子向外望去,語氣中帶了幸災樂禍,“還真是,嘖,這可夠丟臉的。” 秦椏思的臉色算不得好,縱是為了維持冰清玉潔姿態(tài),也壓不住火氣,她背對著人,小口小口的平復,“皇兄這是怎么了?我才是親meimei不是?我都開口請求了,倒讓她撿了便宜!” 她話語一聲低過一聲,萬般壓抑下,臉上再也掛不住那份得體的笑容。 她揪著帕子沉著臉往回走,經(jīng)過十六長公主馬車的時候,卻又偏偏被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絆住步子。 “不是跟太子說了換乘,怎地又回來了?”秦邦媛摸著頭上的珠釵,手里端著酒杯,一副恣意模樣,她雖是詢問語氣,但摻雜著嘲諷,更顯刺耳。 “我剛剛看到九兒去了,怎么她去了,你沒去呢?” 秦椏思沉不住氣,正打算開口,卻又被她一聲“哎呦”打斷,“奧,我想起來了,還是太子親自去請了九兒”她故作沉思樣,“也是啊,縱觀我大秦皇宮,沒人像九兒一般生的高鼻深目膚若凝脂的,偏偏身段還柔美的很。不知道五公主做何見解???” 秦椏思抬起臉,露了一絲笑容,她福了福身,“姑母未免cao心過了,這浩浩蕩蕩一行人,也沒見您去了那最舒服的馬車。” 她說完,甚至還朝她揚了揚眉,露了五分挑釁。 秦邦媛被那句話噎了好大一口,她陡然間不管不顧提高聲音,“秦椏思你裝不下去了是不是,你……” 她婢女死命的扯著她的肩膀,“十六長公主,這滿隊伍的人都看著聽著呢,您悠著點?!?/br> 秦邦媛扯過酒壺,憤憤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大口的灌進,“是她秦椏思整天裝得跟個什么似的……” “五公主……已經(jīng)走了。” 秦邦媛氣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她一下子捂住臉,哼哼唧唧出聲:“我本來覺得九兒長那么美就夠討厭了,誰知道悶不做聲假水仙更氣人?!?/br> 音容在馬車前聽到十六長公主的這番話,吞了吞口水,極其緩慢的敲了敲車窗。 “篤篤”聲音一響,馬車里傳出的聲音瞬間消失。 接著是一個婢女探出頭,看到音容顯而易見的驚了一下,“音容姑娘怎么來了?” 音容揚了揚手里的酒壺,笑道:“我家郡主她不喜冷酒,想到十六長公主喜歡,就讓奴婢拿來孝敬姨母了?!?/br> 那個婢女同樣回了個笑容接過,不痛不癢的道了聲謝。 音容回到馬車,跟陸瓊九說了這邊的事,看陸瓊九笑得前仰后合,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您這么做不是上趕著讓十六長公主不開心嗎?” 陸瓊九一下一下點著下巴,“姨母啊,沒什么心眼,就是嘴巴毒,拿好酒喂喂那張嘴,也好讓她消停一點?!?/br> 第15章 九妹 太子這次出行,均要求隨從侍衛(wèi)便衣裝扮,北方適逢蝗災,收成大減,百姓在潦倒生活下對朝廷諸多不滿,在這檔口出行,只能撤了皇家依仗,繞了官道改走小道。 一路上除卻陽光灼熱,更多的還有馬車顛簸。 待好不容易挨到大道觀,卻又不知從哪里吹來一大片烏云,不過片刻,磅礴大雨就淋了下來,澆得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縱然婢女們千擋萬擋,各位主子們,也免不了濕了身上的衣裳。太子當機立斷,沿途包下一個庭院式客棧,匆匆吩咐大家住進去。 這家客棧傍水而居,伴著西澗河的九曲回腸坐落一間間單獨而立的小房子,樹木星羅棋布密密匝匝排布著,樹葉層層疊疊掩映著后院上方的天空。 音容勉強撐著傘攙扶陸瓊九往里面走,一股風猛烈的吹過,將傘面頃刻間吹翻,傘把兒扯也扯不住的脫了手。 陸瓊九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拽傘把,剛剛踮起腳,她腰身就碰到一個健碩的身子,下一刻,打在臉上的雨被全然擋去。 她抬頭一望,隔著朦朧陰沉的天色,依稀可見男人挺直的鼻梁以及瘦削流暢的下顎線。 他大掌放在她的背上,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確保她整個身子都在傘面之下,才沉聲開口道:“郡主,你手上還帶著傷,快些走吧。” 陸瓊九身子微微一顫,全身被雨水澆了大半,渾身泛冷,他大掌帶著溫熱的溫度貼上她的后背,透過層層濕透的衣服,傳遞到她肌膚上,渾然間,恍若全身的觸感盡然消失,只有那處溫度灼燒著她的感官,她忍不住瑟縮起身子。 許是她的動作幅度太大了些,淮紹一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收回了手,左手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下,他抿緊了唇,似乎呼吸間溢滿的濕意也帶著冰涼。 他似乎是露了一絲笑,但那笑的含義陸瓊九卻是如何也參不透。 他們共撐一把傘,步調(diào)一致的并排而走,他不再說話,只是將傘面又往她那邊送了送。 眼看著她的房間越來越近,陸瓊九幾次腳步虛浮,也沒將壓抑在口中的話說出來。 她站在屋檐下,看著他寬闊的肩膀濕濡一片,而后,不帶絲毫留戀的朝她行禮離開,陸瓊九只覺得喉間酸澀不已,她眨了眨眼,才將那即將奪目而出的眼淚硬挺挺的憋了回去。 她頹然轉(zhuǎn)身,大力的推開房門,一股子獨屬于陰天的濕腐味迅速席卷過來。 音容撐著傘跟在她身后,正要進門,陸瓊九卻突然將門緊緊關住。 “郡主……郡主?”音容焦急的呼喊,“是出了什么事嗎?” 屋子里潮濕而悶熱,燈燭還未點上,觸目皆是黑暗。 陸瓊九靠在門板上,以一種極其無助的姿勢讓自己縮在角落。 誰都不知道,誰也不會知道,那一天,她獨自一人在常樂宮經(jīng)歷了什么。那些粗糲臟污的手“嘶啦”扯碎她身上本就難以蔽體的衣裙,帶著濃烈的侵略感在她背上肆意游走,直到現(xiàn)在,想起那種觸感,陸瓊九還是忍不住胃里一陣抽搐,她趴在地上,忍不住干嘔起來,頭皮劇烈麻痛。 她的淚水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若不是,淮紹一提前趕到,她怕是這一輩子也過不去心里那道坎,又何談在這輩子重來一次。 淮紹一的碰觸實屬無心,但她就是忍不住,那些可怕的畫面只要閃過,她就恨不得將那些人碰過的肌膚全然削去。 她下意識的想要躲閃,下意識的想要尖叫! 也就是這樣,好像……嚇到了這一輩子的淮紹一…… 音容找了客棧老板才堪堪打開這扇門,她點好了燭火,滿室充斥著明晃晃的溫暖的光,陸瓊九將自己裹在棉被里,沒有吭聲。 音容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來了一趟又一趟,飯菜擺了滿桌,陸瓊九沒動,她又端來一盆水,遲疑地小心翼翼的開口:“主子,洗把臉吧,身上的濕衣服也得換?!?/br> 陸瓊九依舊沒動。 音容將銅盆放下,將帕子放在水里洗了又洗,“小客棧東西不全,今個兒淋了雨,手上的傷還沒好,總得清理清理。” 音容停頓了一下,看著陸瓊九有些蒼白的模樣,開口地聲音越發(fā)輕了起來,“淮公子剛剛送了藥過來。” 音容的話還沒說完,陸瓊九就已經(jīng)支起身子,她皺著眉,“你說誰?” 她接過音容手心里的碧綠色葫蘆形狀小瓷瓶,愣了神,重復道:“淮紹一?” 音容轉(zhuǎn)身,將一條濕熱的帕子貼上陸瓊九空著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她的手心,“淮公子在門口呆了好一會兒,我看您也不大舒服,也就沒請淮公子進來?!?/br> 她又拿起陸瓊九另一只手,看著先前結(jié)痂的傷又重新出現(xiàn)血絲,嘆了口氣,繼而道:“淮公子似乎也沒打算進來,只是將這個給了奴婢。我們出宮匆忙,也沒想到遇到大雨,藥什么的也就忘了帶,淮公子也是雪中送炭?!?/br> 陸瓊九看著音容將小瓷瓶打開,倒出些白色粉末輕輕的涂抹在她傷口處,頓時傷口處一片清涼,消去了手上的一大片灼燒感,但陸瓊九并沒有好受絲毫,心里的灼燒更甚。 這藥……是她給他的啊,怎么也沒想到,最后竟然是……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饒是她是個木頭人,也不可能不為所動。 陸瓊九咬了唇,問:“那他如今身在何處?” 音容上完藥,將小瓷瓶細致封好,重新遞回到陸瓊九手上,道:“看著是朝東面去了?!?/br> “東面?”陸瓊九沉思片刻,“太子表哥和他的房間都不在東面啊?!?/br> “這家客棧這般別有洞天,正巧雨停了,淮公子興許來了興致,想要隨處看看呢?!?/br> 她端了一碗粥,送到陸瓊九手邊,“郡主,有多大的難過事,飯還是要吃的。您看排山般的雨都停了,別的又有什么過不去?!?/br> 陸瓊九望向窗外,外面已經(jīng)點起了盞盞燭臺,掩映在下垂的枝條下,將漫天的黑也裝點的溫暖好多,陸瓊九動了動手指,將瓷瓶又往手心里送了送,“是啊,都過去了?!?/br> …… 淮紹一并沒有音容說的那么好興致,他徑直朝東面走去,越走光亮越弱,面色也愈發(fā)凝重起來。 直到毫無光亮,人煙罕至處,他才停下步子。 地上還帶著深深淺淺的水洼,他一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 突然,樹叢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聲音甚低,不仔細辨認的話完全可以逃過人耳的洞察,淮紹一不緊不慢,斜斜地靠在假山上,取了一個小石子,分毫不差的扔了過去,石擊草葉,沙沙而過,最后卻傳出悶響一聲。 下一秒,草叢里就迅速鉆出一個捂著嘴肚子直揉的人。 “大師兄你也太認真了,好疼的!”來人縮成一團,抱著小腿直喊痛。 淮紹一面色不改,又一腳踹上他的屁股,不等他開口喊疼,就拽著他的衣襟,將他單手提了起來。 聲音透著警告:“一會兒把人喊過來,我就將你扔進去。” 順著淮紹一的目光,齊盎看到了不遠處野草亂長的陰滲滲人的荒井,趕緊縮了縮脖子,用手指碰了碰淮紹一的手,而后又雙手合上拜了拜,用唇形說著:“師兄,放了我吧,我不敢了。” 淮紹一眉毛皺得愈發(fā)緊了,松開他衣襟的同時,也順勢轉(zhuǎn)了身,一副不想看見他的模樣。 齊盎摸摸下巴,湊了過去,“師兄,你今日心情不佳啊?!?/br> 這臉臭的跟什么似的,顯而易見的心情不美好。 淮紹一背在腰后的手一動,他緩慢閉上眼睛,深淺的呼吸交織著,慢慢平復心里的濁氣。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氣九九的閃躲嗎?她不閃躲才奇怪不是。他心里蕩著諸多情緒,最后這種種情緒歸納為一種名為卑微的心思。 當有了這種心思,他更是啞然失笑,他的九兒那么好,他如何不卑微。 齊盎湊湊手,吞咽了一下口水,“師兄,我小聲一點,你別生氣哈?!?/br> “師傅怎么說?”淮紹一沉了沉氣,終于問出了最緊要的事。 “師傅說讓你放心,軍隊就在此處不遠處cao練,只要你放出信號,絕對能在第一時間趕到?!?/br> 淮紹一“嗯”了一聲,目光放在粘連在齊盎高高束起的發(fā)絲上的落葉,淡漠的伸出修長的手指幫他取了下來。 暴雨之后,云層之下,月亮露出個半個彎,散了點月光。 他的手就迎著這層淡淡的光抬起,又落下。 一閃而過之間,他的手心紋路盡顯。 白日的時候,陸瓊九只看到這雙手的手背,想當然的以為秀氣非常,但其實,縱然手指修長秀纖,但凸出的骨節(jié)上卻落著些許粗糙痕跡,他的手心滿是薄繭,摸上去,指節(jié)活動處卻很是咯人。 那是,常年手握□□留下的痕跡,亦是,這雙手主人也曾經(jīng)困頓的昭示。 他淡淡抬眼,“那就等我信號吧。魚兒要上鉤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呢,這個“卑微”不是那樣的“卑微”哈~ qvq,我在說什么,總之,大家看下去就知道啦。 相愛的人談什么卑微與否,更不說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入了彼此的眼,就是最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