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她左手一側(cè),還站著一個男子。 “臣妾近日聽說郡主在仁壽宮跪了許久,這心里啊,甚是擔(dān)心,可惜前幾日身子不大好,不得空前去探望郡主,誰曾想今日就見著了,郡主,膝蓋還疼嗎?”李貴妃是冠寵后宮的女人,沒有顯赫家世,全憑一身狐/媚子本事就將人迷得五迷三道。 她端著一身華貴玫紅宮衣,身段柔軟靠在案上磨著墨。 皇上望望陸瓊九又看看李貴妃,抬手捋了捋胡子,問道:“這是出了什么事?” 陸瓊九只是仰起臉,露了個淺笑,起身將食盒里的吃食給了御書房伺候的宮女。 這貴妃娘娘一來,哪里輪的到她貢獻吃食,更是輪不到她插嘴說話。 李貴妃一把鼻涕一把淚絮叨那日仁壽宮經(jīng)過,陸瓊九悄悄瞥了眼旁邊站得挺直的男人,面上有些發(fā)熱。 這李貴妃都說了那日身子不適沒去仁壽宮請安,怎么就把那日的事敘述的如此完整?更重要的是,李貴妃為了污蔑皇后不淑不賢,把陸瓊九那日的五分可憐生生說成了十二分。 其實,她真的沒那么慘啊,貴妃可不可以實事求是一點。陸瓊九實在聽不下去了,幾次插口,都被打斷。 陸瓊九硬著頭皮站在御書房,面前是貴妃嬌滴滴的“為她抱不平”的話,旁邊就是……淮紹一。 陸瓊九心下一動,將頭偏了個角度,目光放了大半在他身上。從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的側(cè)臉。 她怎么上一輩子沒發(fā)現(xiàn),淮紹一生得這般好。舒眉朗目,高鼻薄唇,清雋芝蘭。 陸瓊九猛然想起這次前來的目的,她又一次打量這御書房的人物,御前帶刀來了內(nèi)室,怎么瞧著怎么不對,看著花花綠綠地毯上倒落的器物,陸瓊九猜了個九分。 怕是叫到跟前,皇上要對淮紹一敲打苛責(zé)一番。 子不教父之過,父之過子代受。 陸瓊九動了動唇,眼神又放在淮紹一身上巡邏一番,在她視線的死角,陸瓊九看到他左側(cè)脖子的點點猩紅。而他左側(cè)身下,地毯粘上了茶漬。 竟然還挨了打?! 她有些按耐不住,徑直打斷了李貴妃喋喋不休的嬌笑話語,往前走了好幾步,跪在皇帝身邊道:“皇祖母如此責(zé)罰都是為了九兒好,九兒也知錯了,舅舅是不是也怪九兒做事太過,連乳母都不顧念情分。” 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載著疑惑,像極了盈運花瓣的春水,一汪汪的閃著亮光。 治順帝望著她的模樣,恍惚了幾許,抬手揉上了小姑娘柔軟的頭發(fā),“你是我大秦最尊貴的郡主,殺一個奴仆算得了什么?!?/br> 陸瓊九順勢眼眸含淚,木訥點頭,“還是舅舅疼九兒?!彼挸隹冢瑤е且?,一下子就刺穿心里。 站在大殿上的身穿黑色繡飛魚長袍的男人在聽到她這般聲音的同時,下顎瞬間緊繃,淡漠的神情染上了些許霧氣,柔和了他凌厲的樣貌。 皇帝心疼,親自替陸瓊九抹掉眼淚,嘆了口氣,“你長的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提到母親,陸瓊九心中翻出微妙情緒,她壓下這股子情緒,拉長音撒著嬌,“九兒沒了父母,一些心里話也就不知道可以和誰說?!?/br> 她啜啜泣泣,眼看著又要掉下來,“好九兒,一切話都可以跟舅舅說?!被实蹞P聲,對李貴妃道:“貴妃先回去,我晚點去長春宮用膳。” 而后,他又伸長手指向淮紹一,語氣瞬間沉了:“你也出去,別在這里礙眼,這幾天,別在我眼前晃悠……” “舅舅……”皇帝還要說什么,悉數(shù)被陸瓊九一聲軟軟的撒嬌堵住,治順帝連連安慰:“乖九兒乖九兒?!?/br> 陸瓊九窩在皇帝臂彎,眼淚一直往外冒,她換了個角度趴伏在皇帝腿上,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淮紹一清肅挺直的寬闊背影。 眼淚還在往外冒,陸瓊九咂咂嘴,這背真寬啊,腰也很是勻稱,抱上去一定手感很好。 第6章 九妹 陸瓊九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晚,風(fēng)勢漸大,她手里拿著的團扇被風(fēng)吹的搖搖擺擺,險些拿不住。 音容攙扶她下臺階來,轎輦早早在下面等待,陸瓊九將團扇丟給了音容,悄聲道:“去,跟他們說一聲,我要步行回去。” 她左右張望,四處均有御前帶刀侍衛(wèi)駐守,但偏偏沒她想見的人。 莫不是真的聽了她那皇帝舅舅的話,但不在這御書房附近守值,能去哪里呢? 陸瓊九這么想著,沒注意路,離常樂宮越來越遠。 她原本身邊跟著的一眾婢女太監(jiān)們都隨著轎輦被她打發(fā)回去,就連音容也不在身邊,是以,她雖然走錯了路,剩下的沒貼身服侍過的宮女太監(jiān)沒一人敢開口。 等她反應(yīng)過來,天已經(jīng)黑了大半。 “掌燈?!彼_口,手里拿著的小瓷瓶已經(jīng)被焐熱。 心想,再朝南邊走幾步,若還找不到人,那就是今日沒有緣分。 她身邊侍奉的婢女年紀(jì)看著不大,陸瓊九也覺得面生的很,大概是剛剛調(diào)遣過來的,這小姑娘撲騰一聲跪下,陸瓊九被嚇的往后退了幾步。 “郡主……我忘記帶宮燈了,奴婢第一次出宮半差……嗚嗚嗚就忘了……您責(zé)罰吧?!?/br> 陸瓊九看著這哭得不成樣子的小姑娘,暗自嘆了口氣,招了招手讓她起來,“罰你半月俸銀吧,下次莫要忘記?!?/br> 眼看著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陸瓊九抿抿唇,望了望不遠處已經(jīng)點起燈的宮室,開口問道:“可是五公主的綺羅宮?” “回郡主的話,正是綺羅宮,奴婢去五公主那里求一盞指路燈吧?!?/br> 陸瓊九瞧瞧這已經(jīng)看不太清的石子路,又在心里盤算自己與五公主的交情。這交情,好像還真沒什么。 說準(zhǔn)確點,因為那五座漆雕鑲銀海棠屏風(fēng),陸瓊九還得罪過五公主一次。 但這位五公主冰清玉潔,以懂禮端雅聞名,像一朵白水仙般的存在于大秦河畔,若去找她借燈,她必然不會拒絕。 陸瓊九上輩子吃過五公主這幅冰潔模樣的虧,今生想來雖然不爽,但眼下沒人掌燈,是真的萬萬不可。 她摸著頭上的步搖,斜睨了那婢女一眼,“去吧,不借給咱也沒事,別丟了面子。” 面子事大,不爭饅頭,爭口氣。 結(jié)果為了這口氣,陸瓊九在黑夜里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那小婢女出綺羅宮,剛開始還可以安慰自己是小姑娘家走的慢,但等到現(xiàn)在,陸瓊九整張臉都垮掉了。 哪里是走的慢,是那秦椏思故意刁難啊。 陸瓊九實在忍不住“嘶”出了聲,牙疼。她年幼看的那些戲本子里的橋段,也沒見哪個重生貴女,被先前的人氣成這樣。 歸根結(jié)底還是自己太蠢了,怎么就上輩子什么也看出來,人家竟然這么早就和她不對付了,她上一輩子還傻呵呵去結(jié)交姐妹。 李值威老狐貍藏的深,她年幼看不出來正常,但秦椏思她怎么上輩子,不到最后,也看不出來呢! 她還真的蠢到家了。 “郡主……常樂宮那邊定然是已經(jīng)派人來找了,您別擔(dān)心?!?/br> 陸瓊九清清嗓子,快聲道:“你瞧著我是擔(dān)心的樣子嗎?” 說話的小太監(jiān)連連否認,道:“不是不是。奴才多言了。” “找個有燈的侍衛(wèi)來,常樂宮那邊大張旗鼓來找我,怕是會招惹皇祖母不快?!?/br> 她今日來御書房已經(jīng)不妥,等到常樂宮那邊大呼喊叫沿路找人,皇祖母想不知道也難。 陸瓊九又羞又怒,連要端的郡主架子也顧不得。 遠遠的看見遠方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掌燈的侍衛(wèi)來,就匆匆忙忙迎了上去。 “可記得到常樂宮的路?”她言語間多了幾分急躁,回想今日不順,頹然間累了起來。 掌燈的侍衛(wèi)離她越來越近,暖黃的燈光勾勒出整個人的輪廓。 陸瓊九腳步慢了下來,喉嚨發(fā)緊,尋了半天找不到的人,如此不經(jīng)意間便相遇了,讓她愈發(fā)措手不及起來。 “記得,臣帶您過去?!甭曇羟遒|(zhì)如溪流擊過玉石,他開口的瞬間,已經(jīng)站到了陸瓊九身側(cè)。 陸瓊九猛地一滯,呼吸遲了些許,又暗自思量,上一輩子他瀕臨死亡,聲音暗啞晦淡,原來,這才是他的音質(zhì),清冷舒揚,如此耐聽。 今天出來是要看一看淮紹一近況,而且榮王之事被牽連,圣上定要找個時間苛責(zé)一番。 她若趕上,幫他一把也好。 但真的見了他,又貪婪的想要多加了解,上一輩子臨死前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她夜夜深陷夢境不可自拔,這個男人,究竟是何時存了那樣的心思。 她這樣想著,也這樣做了。在御書房附近尋覓許久,都沒見到他一星半點身影。 本是放棄了,卻又突然出現(xiàn),讓她在一身疲憊憤懣中生了那么些不知名的,不可言說的點點喜悅。 陸瓊九站在他身側(cè),越發(fā)顯得嬌小俏人?;唇B一放慢了步子,將宮燈壓的低了些,好教人看不見自己面上的不合體統(tǒng)的神情。 “勞煩淮大人了。”陸瓊九有些不安,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好。 “自是臣應(yīng)當(dāng)做的?!?/br> 淮紹一整張臉都淹沒在黑暗里,陸瓊九辨不出神情,說話也就更小心些。 “舅舅向來脾氣說來就來,但也是個不計前嫌的性子,你莫要因此就灰心喪氣了,此事,你也是多受牽連?!?/br> 她手指絞著帕子,心知這話說的實在不算穩(wěn)妥,但又想要找個方法來安慰他,越急越口不遮攔。 淮紹一輕輕的“嗯”了一聲,腳下的步子卻是亂了。 “還有那布帛,如此好的面料,皇祖母給了我,也是糟踐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珍存?!?/br> “本就是做衣服的料子,郡主珍存反倒沒了價值?!?/br> 他聲音不急不緩,細流過耳,澆了陸瓊九滿身急躁。 “淮大人說得也是?!?/br> 綺羅宮到常樂宮左右不過半個時辰的腳程,他們聊了沒多會兒,就可以看到常樂宮屋檐上的脊獸。 宮燈被吹的忽明忽暗,讓小太監(jiān)擋了風(fēng),光亮還是有些發(fā)暗。 這段路上有甚多石子小路,陸瓊九崴了三次腳腕,最重的一次,直接差點被絆倒。 淮紹一單手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穩(wěn)后,便立馬松了手。 如針扎一般快速收手。 陸瓊九關(guān)注自己的腳腕,沒注意身邊男人有些發(fā)緊的呼吸。 淮紹一強迫自己不去看她,腰背繃的直直的,腦子里的緋/色畫面一閃而過,他咬緊牙齒,垂在身側(cè)的手陡然握緊。 上輩子,他見過她的軟嫩雪臂,甚至手指還在慌亂中,不小心摸到。 當(dāng)時,她哭聲不停,一遍遍詢問自己的傷勢,眼看著烏夷人就要破門而進,他才求了那個擁抱,他私心滿滿,打著幌子滿足自己那不見天日的奢望。 如今想來,也是大膽,但因那么點碰觸,心卻又止不止鮮活起來。 他眸間黯淡,脖頸處的傷隱隱作痛,她上輩子自始至終都沒看見過自己,這輩子就更不會了。 心中的苗頭剛剛發(fā)芽,就被近乎自虐的手段,狠恨壓制下去。 他胸口大幅度起伏,喉間發(fā)澀,漆黑發(fā)亮的眸望著地上那個因為扭了腳腕縮成一團的人,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