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率泰被困金牛嶺，讓一項淡定的多鐸不淡定了。

    其實李率泰死不死，到也沒什么，多鐸連滿洲皇帝福臨，還有豪格、濟爾哈朗、代善這些滿洲親王都看不起，豈會在乎愛新覺羅家的一條狗。

    他不能接受的是，四千多八旗兵，特別是其還有三百真滿洲，被蠻子圍殲。

    這將給他帶來污點，同時會助長蠻子的氣焰。

    滿人統(tǒng)治天下，以小臨大，以少制多，靠的不是恩德，而是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恐懼，讓漢人覺得沒有戰(zhàn)勝滿人的希望，從而放棄抵抗，乖乖做大清國的順民。

    多鐸深知他們大清國，采用的是高壓恐怖的統(tǒng)治政策。

    因此，滿人竭力營造，八旗滿萬不可敵的神話，讓漢人認為八旗不可戰(zhàn)勝。

    現(xiàn)在要是讓明軍一下干沒四千八旗，不僅大清國臉無光，也不好像攝政王解釋，而且會讓漢人意識到，八旗也不是不能擊敗。

    這樣一來，那可麻煩了。

    真滿洲總共那么點人，算加蒙漢八旗，也才十多萬人，一旦天下漢人覺醒反抗，大清國只能滾回關(guān)外了。

    因此，多鐸絕不能看見，明軍殲滅李率泰部。

    清晨，清軍后軍趕到，清軍兵力達到三萬，多鐸再次準備攻城，而這一次，多鐸不完虛的，動起了真格，一次投入六千清軍，攻擊縣城，要讓守軍感受到他的雷霆怒火。

    大纛旗下，多鐸親自督戰(zhàn)，聲言，攻城不利，主將皆斬。

    眾多將領(lǐng)見此，一片肅然，不敢不催兵死戰(zhàn)，圖賴親率五百正黃旗甲兵，他們內(nèi)穿錦衣，棉甲，外罩一層重甲，手持刀盾，腰間系雙斧，準備登城做戰(zhàn)。

    曠野，清軍在城池三面列陣，烏壓壓一片，城池，明軍將士手握兵器鴉雀無聲。

    今日馬士英穿了他的緋色官袍，腰間系著玉帶，頭戴著烏沙帽，腳踩著皂靴，穿著一絲不茍。

    昨日守軍雖然擊退了清軍的進攻，但守軍傷亡卻也不小，戰(zhàn)死了三百余人，受傷四百余人，損失近三成。

    這兩千人是馬士英的家丁，從他做鳳陽總督時，跟隨了他，也算是見識了明末的動蕩，經(jīng)歷了風雨，可與八旗兵相，還是存在巨大的差距。

    “閣部，清軍要總攻了！”一名將領(lǐng)疾步前稟報，臉露出惶恐焦急之色。

    城外趕至的清軍，已達三萬之眾，而且都是精銳，僅憑一千多守軍，顯然已經(jīng)無法堅守下去了。

    馬士英臉波瀾不驚，在決定守富陽時，他其實料到了這一刻。

    南京初立時，南明朝廷尚有五鎮(zhèn)兵，江南半壁，長江天塹，南京有完整的六部，等于有一套備用系統(tǒng)，能立刻接過北京責任，行使央政府的職責。

    此時江南富庶，明朝又甩掉了北方這個大包袱，并且清軍忙于攻擊李自成，并未立刻攻擊南明，局勢南宋時，其實要好得多，應該大有所為。

    可是馬士英作為首輔，并沒有抓住機會，反而熱衷于內(nèi)部的政治斗爭，南京迅速滅亡，他有逃不掉的責任，江南之人都憎恨他，使他逃出南京后，在隆武與魯王政權(quán)之間，成了過街老鼠。

    他見神州淪喪，江南百姓遭受鐵蹄蹂躪，數(shù)千年化典章，遭受蠻夷踐踏，時常深感自身罪孽深重，想要補救自己的過錯。

    他的政治對手錢謙益降了，他不降，他的下屬阮大鋮降了，他也不降，而是堅持斗爭，是想要贖罪。

    這時他聽了將領(lǐng)稟報，緩步走向城墻，扶垛眺望。

    清軍已經(jīng)在城下列陣，僅東城外，參與攻城的清兵，超出了守軍的總和，清軍三面圍攻，城池守不住了。

    這個時候，如果馬士英要逃命，他還有機會。

    因為南城靠近富春江，他完全可以引些許親衛(wèi)向南逃命，但他只要一走，縣城必然會迅速失陷，而魯王之兵，又還沒有趕到南岸增援……

    從南京逃到杭州，又從杭州逃到浙西，這一次，馬士英不想再逃了。

    望見城外密密麻麻的清兵，馬士英沉聲道“自逃出南京，本閣連累爾等遭世人唾棄！今本閣決議力阻北虜，成仁取義，此吾成仁之所，爾等可愿意跟隨！”

    一眾將領(lǐng)和士卒圍了來，馬士英目光掃視他們的臉龐，其不少人頭還裹著繃帶。

    將士們聽了他的話，知道活不成了。他們都是馬士英的家丁，跟隨馬士英多年，要走的人，早走了，現(xiàn)在還在馬士英身邊的人，都是有感馬士英多年恩惠之人，對馬士英忠心耿耿。

    “我等愿與閣部同死！”城墻將士們忽然齊齊跪地，臉滿是悲憤。

    他們自知活不成了，沒辦法，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何況還是為了抗擊清軍。

    “諸位，我馬士英謝大家成全！”在眾人的目光，年邁蒼老的馬士英，眼含淚，躬身向士卒們行了一禮。

    這時，城外一聲炮響，清軍齊齊怒吼，便如同潮水般向城池沖來。

    城守軍聞聲，神情一變，紛紛握緊了兵器，只等馬士英下令。

    “殺敵！防御！”馬士英大吼一聲，城守軍，便紛紛涌向墻邊，守軍用弓箭、火銃射殺，將滾木石砸下，攻擊著登城的清兵。

    城墻下，清軍士卒如螞蟻般遍布，一架豎起云梯被明軍掀翻，又一架被豎起，清兵沿著登城梯向攀爬，士卒不斷被砸落城下。

    城墻守軍士卒，發(fā)出聲聲嚎叫，瘋了一般與登城清兵搏殺，不時可以看見，明軍士卒抱住清軍，一同墜下城頭，戰(zhàn)斗無慘烈。

    清軍大纛旗下，多鐸皺眉看著這一幕，清兵的傷亡，讓他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城守軍抵抗激烈，戰(zhàn)斗持續(xù)到午，清軍依然未能攻破城池，但守軍也沒能將清兵趕下城頭。

    忽然一支黃甲兵登城頭，一名守軍向其砍去，戰(zhàn)刀在黃甲兵身劃出火星，卻未能破開對方衣甲，守軍不禁一愣，而在這時，那黃甲兵反手一刀，便將守軍砍死倒地。

    圖賴領(lǐng)著五百真滿洲，登城墻，他們身披雙甲，明軍用槍刺之，火統(tǒng)轟之，俱不能傷。

    一時間，城無人能擋住這股清兵，只有少數(shù)守軍用鉤鐮槍，鉤其腿，挑其甲，才殺死數(shù)人，但正黃旗五百余人，守衛(wèi)東門的明軍還多，清軍逐漸占據(jù)城墻，東城遂即告破。

    圖賴身披雙甲所向披靡，砍死城樓前的明軍，一腳踹開城樓，兇神惡煞的黃甲兵一擁而入，又殺死幾名明軍。

    這時圖賴抬首掃視，城樓內(nèi)已無一人，只有一名身穿大明官袍的老者，正襟危坐，似乎等候多時。

    在他身后的兩根柱子，則書寫著一首絕命詩。

    立志平夷尚未酬，莫言心事付東流。

    淪胥天下誰能救，一死千年恨不休。

    湖水不沉忠義氣，淮淝自愧破秦謀。

    苕溪北去通胡塞，流此丹心滅虜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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