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信陵君廟獨夢圣 岱宗岳頂雙遇真
忽聽得一人自樹后轉(zhuǎn)出,拊掌道“反了反了。我要告爾等小子謀逆之罪,竟?fàn)栙栽匠瘍x,我要告到壽春王庭上去?!北娦撼泽@,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只見樹后轉(zhuǎn)出那人,一身士子打扮,儒冠皂履,訕笑而來。樊噲忙手抄石頭,惡狠狠道“既然你知道我們要反,我們先殺了你,不就沒人知道了么?”那士子笑盈盈向著劉季道“你說他說得對不?” 劉季搖手,回答“當(dāng)然不對,你是大人,我們是小兒,動起手來,我們不一定打得過你,此其一;打死了人,便是死罪,我們還小,與你同命,誠然不值,此其二;你剛才的話,說過無憑無證,隨風(fēng)而散,你怎么能咬定我們謀逆造反,此其三。” 士子聽畢一擊掌,驚嘆“聰明,你們小孩子家兒戲,沒事兒,不過也要有度,還要堤防他人耳目知道不?”眾小兒聽到這里松了一口氣,他又說“你們聽說沛豐的周氏書院嗎?” 劉季忙回答“周氏書院大名鼎鼎,誰不知道啊?知道又怎的?我們又上不起,他們要的俸祿又高?!?/br> 那士子復(fù)一拱手,道“我即是周氏書院之主,周市是也。 “啊,你是周市”劉季和大家不約而同地大喊“舂女雪夜救士子,就是你吧?!敝苁新犃唆鋈坏馈斑@點事兒都傳遍閭里,真是慚愧,我本是魏國士子,當(dāng)年周游列國求仕,入楚,受困于沛豐,時遇大風(fēng)雪,餓餒寒累,若不是敝內(nèi)人費氏夜間舂米巧遇,以熱米湯相救,我早作朽骨也,現(xiàn)在,我早忘了大梁鄉(xiāng)音,是個實在的楚國人了。而且,我們育了兩子,和你們也差不多大,一名周苛;一名周昌。閑話少說,現(xiàn)在我開了這家書院,我們宗儒,孔子仲尼公力舉公學(xué)私開,有教無類,劉三,憑你的聰明,我讓你去我們書院上學(xué)如何?” 劉季流盼,道“俺家人口多,沒錢去,俺老子也不使俺去。”周市笑道“不要你錢,到年下還會與你饋贈回家,今日特來邀學(xué),且和你爹說好了,你就回家預(yù)備去吧?!?/br> 劉季遲疑,道“有這等好事,你就讓我們眾兄弟都去了吧?!敝苁峡粗蠹覔u頭示否,劉季質(zhì)問“你不是說有教無類嗎?如何又不要大家伙?”周市回答“有教無類是指擇其優(yōu)者而教之。學(xué)有所成,周游列國,經(jīng)濟(jì)天下,可知這世上為何富貴者一而貧者百?!眲⒓镜炔荒蜔┞犓嫉?,召喚樊噲等一眾少年,呼哨而去。 劉季回家相告父母,乃知此事屬實,那周市邀學(xué)也非虛辭,誰料劉季聽了,反不高興,訊問道“季上有兩哥,下有一弟,使他們?nèi)ズ昧?,奈何賴我去?”母親勸慰“這讀書要料,你大哥粗夯,二哥雖是機(jī)靈睿智,可家里沒有那么多俸米,弟年幼,還是你去最合適?!眲⒓具€欲磨嘰,他爹火了,道“若不是你那錢多的要別人花的不要臉的盧干爹從中作伐,老子會讓你這亡賴去?什么讀書要料?我怕說出來漏尿濕了襠兒,明日早起,我送你去那鄉(xiāng)庠,唉······” 溫王含始強(qiáng)忍,揮退兒子,見無小孩在,猛不丁回頭一招母猿奮爪,將劉太平脖子撓個大斑馬,大罵道“嘆什么氣?一口冷氣三年窮,沒出息的糙人,你有什么憋屈的?有本事休了我,老娘剛出門隨便抓個比你響當(dāng)當(dāng)?!碧?jīng)]了脾氣,往血里忍。 次早,太平自負(fù)書笈,送劉季來到周氏書院,眼見得好一座書院,白墻青瓦,掩映于松槐叢中,門樓巍峨,進(jìn)得院落,竹花婆娑,中庭供著仲尼之像,兩廂陳列禮樂之器。 劉季甫到書院,見到干爹盧大赫赫車輦而來,呵斥旁人,獨闖霸氣,直達(dá)中庭,眾綠葉拱襯的一個婉婉秀秀的少年,劉季認(rèn)得是自己的同庚盧綰,冷哼一聲,暗道“這哥兒也來同學(xué),可是好了,別看你現(xiàn)在合作你爹神氣,后頭我不但有伴當(dāng),還有走卒了耶。早知道讀書有偌大好地兒,我劉季早不在土街里廝混了。” 盧大見了劉家父子,也過來寒暄,劉家父子慌忙還禮,盧大對劉季可親出格了,說了些學(xué)以致用,經(jīng)緯天下的套話,早驚動了先生,那周市肅然迎來,對著盧大點頭磕腦,晾著他人,太平一邊暗暗嗟嘆,恨不得找個耗子洞鉆了。直等到盧家的事兒沒話兒夠了,周市猶自拘恭不已,再到最后,盧大對大家羅圈一揖“各忙”。周市遠(yuǎn)送三告別才回來,姍姍來遲去問劉家眾等,道“列為辛苦,早回營生去吧,此間萬事皆備,學(xué)生們只管上先生功課好了?!备骷胰岁懤m(xù)而散,劉太平惶恐賠著小心道“只是家境貧寒,上先生的花紅面禮薄,甚是慚愧,更兼我兒頑劣出格,請······”周市不耐聽他多言,揮手讓退,太平唯唯諾諾,也顧不了劉季,頭也不敢抬回了。 劉季等來行啟蒙迪化的開學(xué)典禮,先拜孔丘,次拜院主周市,再拜六藝禮、樂、數(shù)、射詩各科的老師,眾學(xué)生俱是稟告心志,無非是大人們早就讓他們背誦好的臺詞,諸如篤學(xué)、明志、干仕、光宗、恩師之類,輪到劉季行禮時,只見他也依周禮稽首,一拜孔,二拜三拜院主先生······口中念念有詞,正在禱告志向,只見一個小兒斜側(cè)急急搶過來,一把揪住劉季的衣領(lǐng),對著周市斷喝一聲:“阿爹,你不能收這豎子,教他不得?!敝苁写篌@,整個禮堂俱是駭異,周市忙制止道“昌兒,你這是作甚?” 周昌氣呼呼大聲道“這豎子是壞人,方才叨叨,求孔夫子,求列位神庇佑,我劉季求得,讀書巴不得老師死,牧牛但愿牛發(fā)瘟。他在詛咒你死啊,阿爹!” 大眾聽了大笑哄堂,一起注目劉季,誰知他竟然冷冷,不亢不卑地說“這書院可不地道,哪有先生使他兒子做學(xué)生內(nèi)jian,竊聽私窺,為人不齒。神明昭昭,我哪敢講假話,心里這么想,只有這么說了,人各有志,你有你的好望,我有我的好愿。你罵我作甚?” 周市哭笑不得,一把拉開兒子周昌,道“沒事兒,成禮吧?!?/br> 禮畢,周家父子轉(zhuǎn)到后堂,周昌氣呼呼不休,質(zhì)問道“爹,你身為夫子,為什么甘心讓人詛咒?還見了盧大富人,那一副嘴臉,你······”周市淡然笑笑,道“有道是,君子俾受責(zé)若如流,你懂什么?不怕陰心罵,只怕撞口話,撞口說壞的才靈。他是他盧干爹讓來的,盧家股大才粗,得罪了他,我們書院都喝西北風(fēng)啊,只要有盧家的投資,他劉季成龍成蟲,天自演之,關(guān)我個屁事兒。唉,我周市,別小覷我,時未至耳,權(quán)下之耳。鯤龍不是池魚,化鵬直上大天,哈哈哈······。”不再搭理周昌。 話說歲序輪轉(zhuǎn),又到歲尾,元日將近,節(jié)慶已起。這一日,周市收齊眾學(xué)童俸資黍米。發(fā)放諸位師長之后,盧綰家因歲豐稔,門店才裕。上下大悅,特加賞周市份外,楚蟻鼻錢一千,秦內(nèi)方外圓錢一千,金五兩。且使家人送來巨多食盒,上下屜皆是葷素具備,犧牲太牢,美酒佳肴,這分明是讓整個周氏書院特加一餐。這令周市好不高興,使先生娘子親自庖廚,噲切烹調(diào),與諸位學(xué)童同聚,再來一次私宴。更兼此時朔風(fēng)微定,彤云叆叇,自云縫中漏下雪霰兒來,初始零零星星,后則化為紛紛揚揚,好一場大雪,中庭更有一樹早梅初花,夭夭灼灼,此時此景,周市好不高興,雅興大發(fā),召諸學(xué)童于中庭,笑道“今日散學(xué)過年,本院主追加私宴,又適逢大雪祥瑞,我們這一年習(xí)詩、書、禮、樂、射,藝。我院長今日高興,今朝好好聚聚,就姑且放一放謀略經(jīng)綸,干仕理論,就論論詩雅頌風(fēng)格圖個樂呵。爾等先生娘子現(xiàn)在廚下,做些好吃的款待大家?!?/br> 眾學(xué)童聞聲道好,喝彩鼓掌,團(tuán)于中庭,列幾而坐,上面是炭火湯鑊,俱是牛羊大rou,更有甜酒盅爵,周市令兩個兒子周苛、周昌卷起窗屜,透著窗紗看雪賞景,道“賞雪之詩,我看還是盧綰公子先來吧?!?/br> 盧綰撓頭半天,道“那好吧,雪兮雪兮天降,瓊瑤無數(shù)太多,上有太倉難放,夫子,夫子,我沒詞兒了,你還是使我同年劉季來吧,他和他爹都善楚歌,有的是詩情才情?!?/br> 眾人覷定劉季,劉季莞爾,道“我有好詩,這樣口述可惜,夫子須與我素絹一匹,我昨夜就已經(jīng)沐浴恭心,以備今日奉上,然后,吃rou三大塊來培育詩情??煞??” 周市不悅,道“看看盧公子好詩,有富貴氣象,你有什么不同?”劉季一臉正色,道“那你們就見不著好詩了,空負(fù)了這場好雪景致,好酒好宴,可惜可惜?!北妼W(xué)童聽了竊竊私議,周市皺眉沉吟,讓取了素絹,劉季乃挑了大rou三塊,大快朵頤。周市只得隨緣,叫“大家同樂?!?/br> 大家也不拘禮,痛快吃,淋漓喝,宴席差不多了,劉季也沒寫一個字,周市不禁揶揄“劉三,你的大才情也借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吟出來,怕是要撐出來了?!贝蠹衣犃舜笮Α⒓臼构P縱橫舒展,須臾即成,雙手奉上,道“老師的話真靈,我要出去如廁了?!贝蠹矣中?,劉季不顧,出后門踏雪自去。 劉季出了大門,見那大雪崩騰,廁所又遠(yuǎn),心生怯畏,便一路選個礙眼的地兒小便,正在徘徊,忽然覺得眼角金光晃耀,心中驟然一驚,見一個頂金盔,貫金鎧甲,執(zhí)長劍的人轉(zhuǎn)瞬就朝后園去了。劉季心里駭異,心里尋思,這周氏書院幾時來的一個金甲武士?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好一幅凜凜雄軀,軒軒昂昂,不覺好奇心大起,尾隨踏雪追尋過來,見那院子后門也是洞開,自言“莫不是進(jìn)來盜賊了?!闭谘宇i瞭望,聽到一個聲音,有如洪鐘大呂,朗朗道“來著豈用鼠探,大光明進(jìn)來吧,去我廟里坐坐?!?/br> 劉季素來有敢心,一聽有人相邀,自然樂意直入,猛抬頭見一座廟宇。雖不大,卻十分雅致,朱墻石牖,飛檐高喙,在松雪掩映中,恍如美圖畫中,門楣上有一大牌匾,用篆隸字體寫著大魏信陵君祠,不禁失口驚呼“公是信陵君???今日我劉季是見著真身了,有幸,有幸!” 廟門洞開,信陵君端坐中堂,旁邊伺立兩人,一人鋼肌鐵骨,胡須如虬,手里拿著大錘,另一人則是皓首白髯,枯槁勃發(fā),劉季立拜道“這一位想是力士朱亥,錘殺晉鄙;這一位那一定是義老候嬴。你們義舉,竊虎符救趙存魏,天下坊間,有井水喝的地兒都美談之,我劉季早就聽說了?!?/br> 三人對視,談笑風(fēng)生,一起驚嘆“好個小子,天悟地靈?!毙帕昃檬忠蝗Γ菚r,一個大城池漸次顯現(xiàn),屋宇粼粼,街市上車水馬龍,行人接踵聯(lián)袂。忽而黑云壓城,列缺霹靂,天宇中有一天槎如巨星扶搖,信陵君問“劉季,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劉季搖頭回答“此情景好生熟悉,好似我經(jīng)歷過一般,只是不知道此城是哪兒?”信陵君聽了大笑道“此我魏國都城大梁,這情景你當(dāng)然熟悉了,爾人之初,就此而來,可惜你未能生我大魏,此天數(shù)也,爾切記青壯到大梁來找我,我有教授與你,你我有緣未了。這一行定會成就亙古一草根,竟而開漢四百年。”朱亥道“托不肖子朱建。日后多照看些?!焙蛸驳馈坝涀?,有一人來投爾,名候敞,我孫也。” 劉季一聽懵然,道“信陵君名滿天下,只是你們這些話我聽不明白?!毙帕昃热斯恼?,信陵君到“你到時候去大梁訪我信陵君,你自然就明白了,我們等著,書院里他們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速回吧。”三人將劉季一推,劉季騰空出了廟門,雪滑,摔了個屁股蹲兒,睜眼一看,卻是百日一夢,身上也無積雪,再細(xì)看時,方才自己兩道雪中足跡逶迤而來,至巨松之下,有一小甕城戛然而止,何謂小甕城?其實就是一個微型神廟,里面供著私人的心儀神圣,置之山野路側(cè),多是旁俗。 劉季再也不敢多想,慌忙拜了幾拜,祝禱“不知道是何神圣,點化我劉季去大梁城訪信陵君,做個門客,好求仕路,今日虔誠拜拜,他日得勢再來還愿?!鳖l頻回頭而去。 劉季再回中庭,大家都埋怨去了解手不對,想是去遠(yuǎn)了,害得大家久候。劉季嘆道“我方才是去后院解手,卻遇上信陵君了?!敝懿笈馈皠⒓?,你又來胡謅,我看你是做夢了,什么信陵君?他是誰?”劉季拍額,道“我是做夢了。我也迷糊了。”眾皆嘩笑,劉季轉(zhuǎn)而對周市道“夫子,我夢醒之后,看到你書院里后門松下供有小甕城,像是那里面的神圣顯圣,是否是你供的你故國的雄靈。” 周市一聽,面色死灰,筷子失落于地,口吃道“黃口小兒,休得胡說,信陵君在大梁好好地,你夢見他?后面不要亂提小甕城的事兒,更本就沒有什么甕城?想是大雪之中,你眼花了,或是野狐黃鼬之類戲爾,雪晴時,我自去安排,便是沒事兒了?,F(xiàn)在天時向晚,風(fēng)雪愈霏,大家趕趁散學(xué)?!北闩c學(xué)童們話別,劉季和大家自散去。 周市見大家散去,吩咐兒子“我去書房靜靜,休得來干擾。”慌忙回房,掩上門扉,垂下窗屜,雙手猶在顫抖,自言自語道“好個劉季,幾乎壞我大事······唉,慌忙展開劉季的詩軸,低聲道“且看是兒又有出什么驚人語,只寫得一手奴隸人之書,連小篆都不用,不雅,不雅?!敝灰娚厦鎰⒓居脩?zhàn)國隸書,當(dāng)時不登大雅之堂的字體寫著“億萬白蜂鬧蒼穹,紛揚鱗甲戰(zhàn)龍君,裁縫山河地理襖,為乾坤穿一色裙?!?/br> 這周市念一遍,癟嘴不屑,又似乎無限可心,再念一遍,嗟嘆好不俚俗,再念一遍,搖頭嘆息,下意識出了書房,躊躇來到庭院,頗費精神,自覺背后有人拍肩,并長吟道“學(xué)弟啊,好詩,看似拙而藏鋒,有出頭之氣,你可是愈發(fā)鋒芒矣?!?/br> 周市駭然一震,腦轉(zhuǎn)看時,只見一人二十七八歲年紀(jì),長得松肅層巖,竹挺月下,已然認(rèn)得是自己的學(xué)兄,居鄛人,姓范名增,兩人曾在魯?shù)乜琢滞埃跏怯颜x。誰曾想猛不丁在自家的書院里得見,又驚又喜道“哎呀,是范學(xué)兄,幾時來的?也不提前告一聲,我好去迎你?!?/br> 范增拱手回道“愚兄早到了,此去齊國臨淄求仕途,日暮途遠(yuǎn),不期遇上風(fēng)雪,因念學(xué)弟在此教學(xué),特來造訪,早見過嫂夫人了,又見學(xué)弟中庭吟哦,不敢驚動,學(xué)弟剛才那詩······?”周市忙打斷道“什么詩???下里巴人,乃是一個愚弟教下一個學(xué)童寫的,分明是俚語,抬不出大門,讓學(xué)兄見笑了?!狈对雎犃祟伾磺f,驚嘆“這是學(xué)童之詩?不可思議,人看三歲而知老,薔薇茅草之刺,出頭時扎人,后來就會扎人,了不得,學(xué)弟能否讓我見識一下此君?”周市道“好,好,學(xué)兄如此年輕,所知所閱,令兄佩服。你權(quán)且住下,明日雪霽,我?guī)闳ヒ娨娝??!庇谑?,這二人,重又添酒回?zé)糸_宴,秉燭夜話。 次日,并無雪晴,依舊大雪紛揚,寒冰塞道,一大早,范增催起,周市因為應(yīng)約,盛情難卻,重裘去找劉季,心里竊怨范增癡憨,小題大做。行了數(shù)里,至劉季家時,叩門扉見了王含始,道“那癡兒絕早走了,也不知去了何處?幾時回來?!狈对鲢皭澚季?,周市敷衍他道“學(xué)兄不如暫歸舍下,我去覓他。”范增搖頭道“人生有知遇,知遇須有緣,同行千里,無緣亦是陌路人,想我們此生是無緣了,增就此別過,只是有勞學(xué)弟風(fēng)寒,甚是慚愧?!敝苁忻Φ馈盁o妨。”兩人惜別,各投風(fēng)雪途中去。 話說范增去齊國都城臨淄求仕途,并不可心,淹留日久,川資耗空,只得回鄉(xiāng)。這日正在客舍打點行裝之時,突然心生一念,久聞東岳岱宗,乃是齊魯之準(zhǔn),渤海之濱的鼻子尖兒, 更有大祠名廟,摩巖石刻,幽谷深壑隱有高人方士,景慕日久,眼下即歸故國荊楚,更不知何時再來。便一念之用,一個人向東去朝圣。 這一日,范增來到岱宗山中,從天梯意欲登頂,心情柳暗花明,特別的好,流連山花鳥語,縱情松下石上,不覺癡迷,等到回過神來,見那蒼穹半月嶺上,太白熠熠,頓時慌了,這可是上不巴村,下不著店。山徑上已經(jīng)沒有人蹤,宿鳥歸飛,猿呼烏啼。他也不知道到了何處,在歧路上登上大石頭瞭望,只見半山腰松林中隱隱一帶紅墻,心中竊喜好了,這有屋宇就有人,有人就好說了。立刻奮其余力,向紅墻處趕過去。 范增好不容易到了松林,見一古祠,不大,甚是雅致精舍,月下松蔭之中,金雕玉砌。并無燈火人跡,心里惶惶,遠(yuǎn)遠(yuǎn)就大叫“有人嗎?過客過來投宿?!鼻倚衼淼介T前,連叫幾聲,也無應(yīng)答。他等不及,一推門,大門竟然咿呀自開,也沒有鎖,也沒有閂,如此情景,范增甚是狐疑。荒郊野嶺,神祠數(shù)棟,門也未鎖閂,這是為什么?自己萬萬造次不得,于是,在門廊下盤桓逡巡,不安不進(jìn)去。不料此時兩耳間陡然響起一陣獸鳴,心中震恐,來不及多想,一頭搶了進(jìn)去。 范增反手閂上門,見院內(nèi)月色溶溶,拼目力勘察,見一庭廡,上有即案燈燭,拿出身上帶的火石,打著火,點亮燈燭,看見其間甚是整潔,不像荒院廢宅,心中納罕,再看時,便秉燭進(jìn)入正殿,上面供的是鴻靈老祖,神案上是水果饅頭,摸摸饃饃,尚有余熱,心中驚異。 及至看到食物。范增腹中如鼓響起,乃是餓了,增有的猶豫遲疑半響,終敵不過饑餓,伸手去拿果子饅頭,剛想往嘴里塞,卻被眼前的情境下嚇得心膽俱裂,原來神案下竟然伸出一只手來,攥定他的手,一個聲音發(fā)出“爾要干甚?想吃?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 范增急忙掙脫,去覓身上利器,見神案下滾出一人來,站起,伸個補(bǔ)天懶腰,張口打了一個搖滾哈欠,道“睡個覺也不踏實?!狈对鲶@問“你是誰?” 那人亂發(fā)蓬蓬,胡亂籫個柴籫子,呲牙道“這事兒該我問你,是你不請而入,反而反客為主。”范增一看,眼前這人也是我自己年齡相仿,雖然褦襶,難以掩蓋書生模樣,也如枯松挺拔,瘦骨鱗筋,甚是清奇,心中已安,拱手道“在下楚國居鄛人氏,姓范名增,山游向晚,不料擅闖你家,抱歉!”那書生抱拳作揖,道“還禮,還禮,我乃魏國陳留高陽人氏,酈食其是也,這不是我家,聞得齊國富強(qiáng),特來臨淄求仕途,唉······現(xiàn)在我也是和你一樣,游山誤入的?!彼形凑f完,范增年輕氣盛,被他同樣的臺詞激怒,似乎對方在故意侮辱自己,已臻慍怒,道“既不是爾家,你假做個主人作甚?又不是吃你的,你來臨淄求什么仕途?”食其怪笑回答“先入為主,說你怎的?”兩個人口語不和,擺個斗雞勢正打嘴仗。 忽聽得半空中,風(fēng)雷隱隱,食其忙止范增道“今夕奇事多,晴空朗朗,又不是驚蟄季節(jié),何處來的雷聲?可疑可惑?!狈对鰮尦怨?,塞了一嘴哼哼道“你橫豎是吃飽了,管他作甚?打雷又怎的?” 可是,雷聲漸近,回蕩溝壑,而且有巨光自天際疾掠而來,驟然而至,照得大地纖毫畢見,瞬間即到神祠上空,繞而匝之,范增、食其兩人大驚失色,奪門而出,本能的逃命而去。一直狂奔數(shù)百步,藏匿在草莽中,自以為安全了,才偷偷探頭觀察。便看到一串巨星襲來,愈來愈大,原來是一隊天槎,自空中降下,落在神祠院內(nèi)外。其時,光華上燭霄漢,看得范增的眼光發(fā)直,低聲叫道“天槎回車,必有祥瑞降臨?!?/br> 那些ufo著陸后,巨光乃息,門扉洞開,一隊人影自高光中魚貫而出,草莽中這兩人見了此景,驚恐已極,唯恐被他們發(fā)現(xiàn),是故動也不敢動,屏息觀察。 須臾,ufo中一聲異鳴,一奇異的靈獸下來,即見乘之的一人,一身素服,長髯壽眉。范酈二人心中驚嘆,這不就是剛才神殿中那位鴻靈嗎?” 只見鴻靈端踞,對所有隨從的大眾說“大眾聽真,知道為何今日為師的要領(lǐng)你們來到這岱宗極頂來嗎?” 大眾者,就是安其生、赤松子、鬼谷子、黃石公、滄海公和他們的童子夏黃、東園、角里、綺里季和許負(fù)十人,大家俱是搖頭說“不知仙師圣意?”鴻蒙聽了獨笑,指定黃石公道“黃石,地上有一塊石頭,你俯身撿起來再扔出去。”黃石聽了茫然,鴻蒙復(fù)肯定道“照做吧!” 黃石乃俯身撿起石頭扔了出去,鴻蒙發(fā)問“大眾,為什么石頭能被扔出去呢?”大家疑惑,無一人敢回答,都在想,這事兒挺簡單,只是這仙師問題肯定是有深意,故不敢擅自回答,過了良久,黃石才斗膽回道“仙師,是因為我扔石頭時,在上面用了力,故石頭飛了出去。” 鴻蒙頷首,道“善,力就用在被扔的石頭上面,所以石頭就被你扔掉了,但是,你們誰見過拿石頭上的力?”鬼谷子道“力無形無質(zhì),怎么能見到呢?”鴻蒙搖頭,道“錯,力是有形有質(zhì),只是你們無法見到罷了,而我就能見到,它就是物質(zhì),暗物質(zhì)。你們只能感知到力的存在,提水時肌rou緊張,被人推一把,你會踉蹌。為師鴻蒙其實就是這種宇宙力,我的諸一切形都是無形,一切有形都是空,一切空反過來就是不空。方才黃石扔石頭,力盡石頭落,為師也會一樣,今日已經(jīng)到了盡頭,要轉(zhuǎn)化為其他的宇宙能了,到此岱宗極頂,畢理后事而來?!?/br> 大眾聽了大驚,繼而悉放聲大哭,道“仙人怎么也死?”鴻蒙揮動衣袂,道“宇宙生生不滅,永恒循環(huán),知之你們就都會太上忘情了,休得悲戚,更不得啼哭?!贝蟊娐犃肆⒖讨棺】蘼?,鴻蒙道“你們或長或短。從我昆侖山一場,為師今日轉(zhuǎn)化,安排后事,東園等你們五個童兒,道術(shù)啟蒙淺短,我已換了你們的記憶,昆侖山時空,你們僅僅作為一場大夢來留存。那就就此別過,醒來時你們都在自家里。不過,你們在昆侖山生命科學(xué)園這一段時間,為師不會浪費爾等生命,為師會讓你們等讀三年太學(xué),日后可為國之博士、或為諸侯神算大師,去吧?!?/br> 鴻蒙話音一落,五個童子已知人生離別,各抱主人悲泣,又拜別鴻蒙,鴻蒙瞑目,揮動衣袂,五個童兒被奇力推入天槎,轉(zhuǎn)瞬即逝,俄爾即回,完全脫離了時空限制。 鴻蒙有覷定眼前這五個人,道“爾等五人資質(zhì)各異,絕對天賦異稟,乃是我調(diào)校人類基因的楷模,從我在昆侖山生命科學(xué)園校正人多年,今日大散,為師給你們?nèi)龡l路選擇,其一為仙,將實體幻化成暗物質(zhì),為仙之后雖然也能幻化人形,其實是無質(zhì)無量,這樣可以日游四海,浪跡星際,洞察命軌等暗物質(zhì),不過,對人間一切無緣了,不能食人間煙火,不能穿人間華衣,不能結(jié)人間情緣等,你們誰樂意為仙?。俊秉S石搖頭,道“我向往人間無限美食未能嘗?!睖婧5馈拔疑杏兴暮>胖菸茨軜酚?,我不為仙?!惫砉茸拥馈霸笧閰喂瑸橐粐鴰?,家里還有佳人妻子,大好兒女,天倫之樂不愿不受?!?/br> 鴻蒙無語,只是獨笑,終了說“無人意在為仙?”只見安其慨然上前,道“安其愿,了結(jié)人間塵緣?!兵櫭傻馈昂昧恕!币惶б埋?,安其漸漸透明虛化,化為萬億星點,騰空而去。 鴻蒙這才覷定這是人說“爾四人既然愛戀紅塵,為師就托以人間后事,為師今日轉(zhuǎn)化他力,調(diào)教人類基因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可是為師對人類有過,我把人類基因里的色、貪二碼加的太多了,唉······我要回彼宇宙了,對此宇宙就是一個無字,不會保佑、不會顯圣、自然不能當(dāng)人間之神,日后你們誰拿我鴻蒙下車的地兒一個廟,睡覺的地兒一個祠,泄露天機(jī),自然會有責(zé)罰。此非神罰你,而是你自個拿頭撞墻,頭自然會壞,這不干神的事兒?!闭f著,一擺衣袂,一聲列缺響亮,整個鴻靈祠連根拔起,升到半空,須臾,簌簌物化為塵土。墮落于岱宗頂上,歸于虛無。 五人驚駭,伏地不起,鴻蒙大笑道“你們也看到了,我自將我的神祠毀滅,為岱宗極頂增高一厘,勿拜我矣。赤松子留下,其余走了?!秉S石、鬼谷、滄海一聽再拜倒于地,紛紛流涕嗚咽,鴻蒙瞑目,道“為人,須步步實地地走回去,還想飛升嗎?你們以為自己是飛鳥啊,走了!”黃石、滄海、鬼谷三人受命無奈,行畢大禮,即刻四散下山。 鴻蒙覷定赤松子道“知道為什么獨獨留你,因你學(xué)仙有過,私放超炫投生,故不得為仙,亦不得為人,你只能無欲無后,守道為士,謂之出家人,你去吧。”赤松子跪地道謝,轉(zhuǎn)身自去。 鴻蒙終言,漸漸形骸變淡,至于空明。草莽中范、酈兩人目睹異變,魂飛魄散,屁滾尿流,至此匆匆起身亡命,不了當(dāng)頭天音響起“草叢中的二位,既然相逢,便是有緣,有緣者有份,我這里有《帝師經(jīng)略》一書,爾二人拿去諳習(xí),可以扶天下,為帝王師,不過,你們兩人一定要速讀,三年后,此書就會物化為烏有,不再現(xiàn)于人間,此天機(jī)爾二人不得泄露,否則必遭橫死無終?!贝颂煲粢宦洌驮谠欖`祠地礎(chǔ)之上,金光炫目,出現(xiàn)了一軸縹緗帛書,天音又道“爾二人來拿去吧,大散了終,去來來去······天音漸遠(yuǎn),終于寂寂。 范、酈二人小心翼翼的出來,靠近天書,見那帛書上用篆隸書寫帝師經(jīng)略,便各虔誠繞拜,末了,范增伸手就要去那,卻被食其一把擋回,厲聲道“大仙說給你了嗎? 增回敬道“也沒說給你???憑什么不給我拿?”食其冷笑,朝天一作揖祝禱“我二人今日岱宗極頂同遇真人,是有緣,然而不能分為陰陽,非男女兩性別······”增冷笑接口道“故不能為夫婦同房?!?/br> “他學(xué)于曲阜孔林,我學(xué)于即墨蓋公······” 增又接口道“我宗儒學(xué),他宗黃老;我孔門,他蓋門,故也作不了同窗?!?/br> “我魏國陳留高陽吃饃,他荊楚居鄛吃魚吃米······” “故也算不得同鄉(xiāng)?!?/br> “一言不合,待怎樣?” “搶······!” 兩人同時擄掠經(jīng)書,糾纏在一起,廝打爭奪,弄得塵土飛揚,忽聽得一聲裂帛響亮,一軸天書從中撕裂,范、酈各得一半,范得上半部,酈得下半部,酈食其哈哈大笑,道“這下好了,天書撕開了,一人一半公平。說說,日后我們發(fā)達(dá)了,再見面會怎樣?”范增喘氣如牛,大笑道“今日邂逅,也算有緣,日后相見,也不會是陌路人,可以問個寒暄,贈個衣裳,只有一件,天無二日,地?zé)o二天子,天子無二師,你我二人即是各為其主,莫怪莫怪,難免血光。” “屁!” “呸!” 這二人各啐對方一口,長身一揖到底,分道揚鑣而去。 待到人散后,月如水,一人陡然現(xiàn)身山林之間,嘆道“可惜一本天書,貪心世上之人,你們爭來爭去,破了天書,只怕是你們的人生后如此書,得上半部的,有始無終;得下半部的,無始有終,天也,人乎?”但不知此人是誰?后事如何,請看第四回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