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兩個大丫鬟服侍著顧熙言洗漱更衣過后,扶著她坐于銅鏡之前,為她仔仔細(xì)細(xì)的梳發(fā)上妝。 今日她穿了件紫色煙羅紗的對襟長衫,下頭是條月白色流光鍛的長裙,行走之間衣袂飄飄,頗有窈窕之感。 顧熙言左右看了看銅鏡中的飛仙髻,問道,“侯爺呢?” 靛玉一邊兒梳發(fā)一邊兒回話,“侯爺一早便去了演武堂議事,方才帶著人出府進(jìn)宮了。” 顧熙言微微皺了眉,“可是皇上的病又重了?” 原是顧熙言失了憶,就連成安帝數(shù)日前已經(jīng)駕崩的事兒都忘得一干二凈。 靛玉和紅翡聞言,飛快地相視一眼,忙道,“婢子們不知。” 顧熙言眉眼間浮上幾分憂色,“眼前還不知朝局要往何處發(fā)展……我是萬萬不愿意叫侯爺上沙場的?!?/br> 兩個大丫鬟聞言,皆是一瞬的默然。好在紅翡年紀(jì)大些,心思也圓滑老成些,忙笑著安慰她,“小姐放寬心,侯爺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何況皇上的身子還好著呢,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起戰(zhàn)事。” 顧熙言聽了這話,才勉強寬了心,點了桌上那支三層鍍金點翠蓮花鑲碧璽的金釵道,“今日便簪這支寶釵罷?!?/br> 靛玉忙道,“是。” —————— 盛京京郊,一處破落的民宅里。 “真乃上天助之!”一錦袍金冠的男子負(fù)手而立,大笑道,“父皇遺詔丟失,大抵是身邊人為之——李琮一向善于收服人心,如今怎么連身邊的人都離心離德了?” 成安帝臨終前,留有一封親筆遺詔昭告天下,里頭不禁寫明了繼承大統(tǒng)的人選,更寫明了京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處昭獄的分布。 不料成安帝咽下了氣,這遺詔竟是如生了翅膀一般不知所蹤了。京中盛傳,成安帝將皇位傳給了東宮太子李琮,可是如今四皇子、五皇子還在世,若是沒有遺詔為證,光憑傳言,太子也無法名正言順地登基。 四皇子猛地一甩袖,“可將皇上臨終當(dāng)日,在紫宸殿中服侍的婢女內(nèi)監(jiān)都捉來了?” 一心腹道,“回殿下的話,咱們的暗樁在禁廷中潛伏頗深,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當(dāng)日在紫宸殿中服侍的宮人們捉了來?!?/br> “甚好?!彼幕首拥?,“嚴(yán)刑拷打當(dāng)日紫宸殿中服侍之人,父皇臨終前見過哪些人、說過哪些話,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br> 眼下韓燁已墜崖而死,起義軍也被悉數(shù)剿滅,四皇子失去了左膀右臂,麾下只剩五千精兵。常言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此番,四皇子把全部身家都壓在這一紙遺詔上了——不成功,便成仁。 “屬下領(lǐng)命!”那心腹抱拳道,“殿下,只是……尹貴妃再三求見,不知殿下可要見娘娘一面?” “眼下父皇已死,她還有什么用處!”四皇子不耐道,“隨口打發(fā)了,改日找機會打殺了便是!只有一點——萬萬不可將尹貴妃落入太子手中!” 眼下時局未定,不到最后一刻,誰也說不準(zhǔn)將來坐上金鑾殿的人會是誰,拿到遺詔的人,才是大燕正當(dāng)?shù)拿髦鳎∪羰莵砣账畋谡娴哪茏夏墙⒌凝堃?,又怎傳出“支使貴妃弒父”的名聲! “是!” “報——” 那廂,一將士匆匆而來,“稟告殿下,那日在紫宸殿中服侍的宮人已經(jīng)招認(rèn)了,說是皇上臨終之前,曾召一位緇衣僧袍之人入殿,兩人相談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功夫,期間,殿內(nèi)還隱隱傳來爭執(zhí)之聲,等那緇衣僧袍之人出了殿門后不久,皇上就薨逝了!” 四皇子大驚,“可有人親眼看見過那緇衣僧袍之人的面容!” “面容倒是不曾有人見過,只是……”那將領(lǐng)遲疑片刻,“一小黃門說,看那人身形,倒像是故去的元寧長公主。可元寧長公主仙去已經(jīng)有數(shù)年了,又怎會出現(xiàn)在紫宸殿中……” 四皇子聞言,一種不可能的猜想漫上心頭,一時間面色陰晴不定。 —————————— 禁廷之中,紅黃二色的宮殿連綿不絕,晨曦的金光細(xì)碎灑下,將琉璃瓦映照的熠熠生輝,大燕朝最巔峰的權(quán)力之地,被籠罩在一派朦朧華麗的金碧輝煌里。 成安帝已薨,然而遺詔未尋,新帝未定,故而成安帝的龍體被封入水晶棺,暫請入禁廷地下冰窖之中,等待來日新帝登基,再請入皇陵,行國喪之禮。 微風(fēng)穿過回廊而來,翻卷起兩旁垂下的白色簾幔。蕭讓一路提劍入紫宸殿,面色不善,周身氣場駭人。 平陽侯得太子親準(zhǔn),在御前行走,可策馬、佩劍,乃是無上的榮寵。 御前大太監(jiān)德海甩了甩手中拂塵,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被蕭讓一把拉過了衣襟。 只見男人一身甲胄,手提寶劍,深邃的眼眸里全是隱忍怒火,“皇上仙去當(dāng)日,誰來過紫宸殿?” 大太監(jiān)德海被他掐著脖子,倉皇伏地,“秉平陽侯爺,奴才、奴才不能說?!?/br>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說。 今晨一早,蕭讓便接到密報,暗探將成安帝臨終前紫宸殿內(nèi)的情形打探的一清二楚。蕭讓看到那行“身形極似元寧長公主”時,當(dāng)即神色大變,霍然起身,策馬直奔禁廷而來。 母親殿下詐死,藏身隱翠峰三年之久,莫非,是一早便知曉內(nèi)情,為了今日之禍?zhǔn)伦鰷?zhǔn)備?! 蕭讓眼眶猩紅,手上不住地顫抖,他猛然松了大掌,沖身后流云道,“備馬整軍!去隱翠峰,清心庵?!?/br> ———————— 崇山掩映,蒼松挺拔,青草蔥翠,有習(xí)習(xí)山風(fēng)襲過,綠蔭隨風(fēng)搖動,自成波濤。 隱翠峰上,清心庵前,兩軍人馬正無聲對峙。 “四殿下,夷山一去,別來無恙。” 蕭讓端坐于駿馬之上,揚起手中策馬金鞭,薄唇勾起一抹冷笑,他身后乃是蕭家三軍,訓(xùn)練有素,以一當(dāng)十,氣勢如虎。 四皇子李壁面色青黑,“想不到平陽侯爺?shù)南⒕挂踩绱遂`通——沒想到,元寧長公主仙逝原是詐死,我等竟是都被蒙在鼓中?!?/br> “蕭彥禮!今日我必拿到遺詔!擋我者死!” 蕭讓冷冷抬眸,收了唇角譏諷笑意,“殿下還是尊稱一聲姑母罷?!?/br> “想要遺詔,那也得看殿下有沒有這個本事!” “給我殺!”四皇子怒喝一聲,身后五千精兵一擁而上,蕭家軍亦蜂擁而出,一時間廝殺吶喊不絕于耳,刀光劍影之中,尸橫遍野,血流百丈。 四皇子本是窮途末路之兵,此番雖是死戰(zhàn),仍不敵蕭家軍上萬雄獅,只見硝煙彌漫之中,四皇子手下之兵節(jié)節(jié)敗退,竟是被殺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小隊人馬護(hù)于四皇子身前。 蕭讓拍馬上前,提著承影寶劍挽出一朵劍花,自馬背上飛身而去,一劍刺向四皇子身前左右心腹護(hù)衛(wèi)。 此番蕭讓乃是想留四皇子活口,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將剩余剩余殘兵消滅的所剩無幾。 此處正酣戰(zhàn)的如火如荼,那廂,隱翠峰山門大開,自清心庵的朱漆色半月門中步出一位身著石青色僧袍僧帽之人。 深檀嬤嬤伏跪于山門之前,將手中一卷明黃的圣旨高高舉起,痛哭道,“佛天悲憫,愿眾生回頭是岸,早離苦海渡慈航?;噬线z詔在此!”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四皇子雙目赤紅,當(dāng)即飛身而去,自深檀嬤嬤手中奪走那卷明黃遺詔,雙臂顫抖著將其展開。 四皇子看完遺詔上的內(nèi)容,竟是呆愣了,只見他將遺詔朝蕭讓遠(yuǎn)遠(yuǎn)一拋,面上大笑不止,如瘋似癲。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啊……” “你蕭氏為大燕厲兵秣馬,世代忠烈,可料到也會有今日?” “哈哈哈哈……好一個賢良太子李琮!父皇雖不信我,卻亦不信他!更不信這滿朝文武!” 四皇子披散著發(fā)絲,形容癲狂,眾人見狀,皆以為四皇子是見了遺詔中新帝并非自己,因嫉生恨,神志不清,意識錯亂了。 此時兩軍勝負(fù)已明,四皇子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大勢已去。蕭讓面色冷峻如寒冰,倒也不怕四皇子看到遺詔里的內(nèi)容,只緩緩抬手道,“來人,將此逆賊、拿下,押入天牢!” “屬下領(lǐng)命!” 流云撿起那卷遺詔,雙手奉于蕭讓面前,蕭讓接過一看,俊臉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震驚。只見他閉了閉眼,面上神色難以言喻。 那明黃色的圣旨上乃是成安帝的親筆遺詔——“朕殯天之后,傳位于皇太子李琮,若太子有不測,則傳位于四皇子李壁。自開國以來,大燕武將勢力根深蒂固,長此以往,恐亂朝綱。朕去之后,想必北疆戰(zhàn)亂已平定,可保大燕百年安寧。新帝繼位之后,當(dāng)收回平陽侯、淮南王手中兵權(quán),若有不從,可褫奪其爵位,借機敲打武官,以免武將勢力坐大至無可轉(zhuǎn)圜之地?!?/br> 原來當(dāng)年平陽老侯爺之死,不是為江山而死,不是為社稷而死,而是因為成安帝的一腔猜疑和忌憚而死。 原來,當(dāng)年元寧長公主詐死,藏身深山,便是想打消成安帝的忌憚,保全平陽侯府。奈何一朝成安帝病危,深知太子和四皇子的狼子野心,不敢將遺詔交給兩人中的任何一人,只好連夜召皇姊元寧長公主進(jìn)宮,將一紙遺詔托付到了元寧長公主的手中。 然而,元寧長公主親眼看了遺詔的內(nèi)容,才知道何謂“帝王無情”。 成安帝臨危之際,該是懷著何等心情,將這紙寫著平陽侯府的遺詔,親手托付到了元寧長公主的手上? 她是他的皇姊,是打小最寵愛他的長姐,是那年奮不顧身將他從太液池中救出的阿姊。而他卻在病榻纏綿臨危之際,還滿心忌憚著自己的親外甥,甚至不惜褫奪一切,置其于死地。 哀莫大于心死。元寧長公主于紫宸殿中含淚拜別成安帝,將遺詔帶出禁廷,藏在這隱翠峰之中。 帝王之家的手足之情、血濃于水,終是抵不過股掌之中的萬里江山。 原來,皇帝所有的恩寵恩賜不過是利字當(dāng)頭,笑里藏刀。等遺詔大白于天下哪一天,想必平陽侯府定是岌岌可危,元寧長公主想到此處,也只能將遺詔能藏一時是一時。 蕭讓再睜眼,已是雙目赤紅,他飛身上前到深檀嬤嬤身旁,一貫鎮(zhèn)定威嚴(yán)的聲音里略有些慌亂,“嬤嬤,母親安在?” 深檀嬤嬤形容枯槁,如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沖他深深一俯身,“元寧長公主,已薨?!?/br> “哐啷”一聲,蕭讓手中的承影寶劍滾落在地,他往后退了兩步,心神大亂,正欲開口追問,不料一抬眼,便看到一股黑血從深檀嬤嬤唇邊緩緩流下。 蕭讓登時大驚,上前封住她身上數(shù)處經(jīng)脈,大吼道,“速來太醫(yī)!” “侯爺不必……”深檀嬤嬤喘著氣,勉強吐出幾句完整的話來,“老奴服了劇毒鶴頂紅,毒藥已經(jīng)入了心肺,老奴已是必死之人了……當(dāng)日老侯爺為皇上所忌憚,長公主被迫詐死,為侯爺籌謀已久,終是避免不了今日之局面……可見是萬事不由人!世事累人……老奴出身禁廷,伴長公主嫁人生子,終其一生,此番……也要追隨著長公主而去了……侯爺……侯爺要好好的……” “飛鳥盡,良弓藏……侯爺身在朝中,需多多提防……長公主還在清心庵中……侯爺……去將公主帶回侯府安葬罷……”深檀嬤嬤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到此處,已經(jīng)用盡了最后一口氣力,只見她話音兒剛落,脖子一歪,便沒了氣息。 霎時,有山風(fēng)過境,驚起飛鳥離林,松濤萬頃。 蕭讓滿面悲慟,默然許久,方抬手輕輕闔上了深檀嬤嬤的雙目。 作者有話要說:ps本文本周完結(jié)~后有肥肥數(shù)章番外奉上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粟粟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流螢不腐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04章 魂夢杳 “不玩了,不玩了!”顧熙言從錦榻上起身,俯在黃花梨木的小方桌旁,伸手從瓷盤里拈了一塊蕓豆糕,氣嘟嘟的咬著吃。 靛玉不滿道,“小姐怎么能耍賴呢,說好了三局兩勝!眼看著這一局婢子就要勝了……” 紅翡恨鐵不成鋼地瞪靛玉了一眼,笑著對顧熙言道,“小姐若是玩累了,便歇會兒罷?!?/br> 主仆三人正說著話,那廂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為首的男人解了腰間佩劍,拋給身旁的護(hù)衛(wèi),徑直步入了內(nèi)室之中。 男人還未卸甲,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他大步而來,沒等顧熙言抬眼,便一把抱住她,將頭低低的埋在她的頸旁。 顧熙言突然被男人抱住,也是一愣。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見了,忙低了頭,紛紛打簾子退了出去。 一室寂靜。 兩人維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未動,直到顧熙言感覺脖頸處傳來一陣濕意,才緩緩地伸了玉臂去回抱男人,軟了嗓子道,“侯爺這是怎么了?” 蕭讓沒說話,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