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殊不知,此舉乃是顧熙言故意而為——那日臺階上青苔斑斑,顧熙言瞅準了一處最為濕滑的地方落腳,自然如愿扭傷了。 顧熙言臥在美人榻上,褪了羅襪,撩了衣裙,丫鬟碧云方托著紅漆木托盤上前道,“姑娘,藥來了?!?/br> 顧熙言的腳踝輕微扭傷,需用冰敷才能達到消腫止痛之功效,故而那藥包是在冰水里浸過后方才呈上來的。 冰冷的藥包貼上腳踝處的肌膚,一陣冰冷刺骨之感順著小腿攀爬上來。顧熙言親自按著那藥包,沖碧云道,“我自己來按著敷就可以了,你先下去罷?!?/br> 碧云臉上頗為為難,吶吶道,“世子一早便吩咐過,教婢子寸步不離地伺候好姑娘?!?/br> 顧熙言聞言,當即怒道,“這屋子里里外外守了多少人?!莫非你還怕我跑了不成?你若不放心,大可在外間守著便是!” 碧云見顧熙言發(fā)了怒,再也不敢多言,跪下道,“姑娘息怒,婢子這便退下。一會兒姑娘敷好了藥包,記得喚婢子進來服侍?!?/br> 顧熙言不置可否,目送著碧云打簾子出了內室,又聽得屋外木門一陣開合,方才稍稍放下渾身戒備。 只見顧熙言將腳踝處敷著的藥包拿在手中,兩三下打開藥包上的活結,露出里面的數十種藥物來。 但凡是治療跌打損傷的藥物,其配方都少不了一味曼陀羅花。 顧熙言打小受外祖林氏一族的醫(yī)術熏陶,自然知道這曼陀羅花有迷魂致幻的功效。 故而那日顧熙言故意在韓燁面前流了好些眼淚,哭鬧著喊腳踝疼得厲害,那大夫見她的傷情嚴重,便將藥包里的曼陀羅花多加了幾分劑量。 故而,這幾天每次敷藥的時候,顧熙言便趁其不備將藥包拆開,將其中的曼陀羅花碎細細挑揀出來,再拿錦帕包好了,將其偷偷藏于枕頭之下。 只見顧熙言輕手輕腳地從枕下取出錦帕,把里頭的曼陀羅花揉碎了,握在袖中,又靜坐了會兒,算著敷藥的時辰到了,才高聲道,“碧云,進來罷?!?/br> 碧云進了屋門,徑直挑簾子進了內室,見顧熙言按著藥包敷在腳踝處,并無任何異樣,方笑著上前接了藥包,又擰了干凈的帕子給顧熙言擦拭腳踝處的肌膚,笑道,”姑娘稍等片刻,婢子這便去取了通經絡活血的藥油來給姑娘揉按腳踝?!?/br> 顧熙言亦是笑著道了聲“好”。 不料,顧熙言已經暗暗自袖中取了那包花碎,見碧云轉過身去,當即從背后將那包著曼陀羅花碎的錦帕捂上了碧云的口鼻。 那曼陀羅花被揉捻成碎片入藥,又經冰水浸泡多時,故而藥效發(fā)揮的極快。碧云只稍稍掙扎了幾下便沒了意識,沉沉軟倒在了顧熙言的懷中。 顧熙言還是第一次干這種背后偷襲別人的事情,強忍著心頭大跳,把碧云扶到床榻之上。顧熙言脫去外衫穿上碧云的丫鬟衣衫,又給碧云換上自己的外衫衣裙,對著銅鏡壓了壓神色,方才出了內室、推開屋門,低著頭匆匆往外走去。 顧熙言被關的這處院子名叫“映雪堂”,初被擄來那日,韓燁足足在屋子外設了四班人馬交替巡邏守衛(wèi),因著一連數日顧熙言表現的十分安分守己,韓燁許是見其沒有想逃跑的想法,自兩日前,院子里頭巡邏守衛(wèi)的人馬竟是被撤下去了一半,只剩下兩班人馬交替值守。 顧熙言面上安分守己,混淆視聽,實則每日都暗中屏息,細細聽著院子里的腳步聲。一連聽了幾天,顧熙言發(fā)現,每日午膳過后,院子里守衛(wèi)的兩班人馬都會輪崗換值,每到這個時候,屋外都會有半柱香的時間聽不到巡邏的腳步聲——這半柱香正是她逃出生天的最佳時機。 顧熙言出了屋門,果然見庭院中巡邏的守衛(wèi)已經撤離,而前來接替的守衛(wèi)還未到崗,諾大的院子里偶有幾個丫鬟來來往往。 顧熙言心中惴惴不安,正低著頭一路往外行去,忽然聽得一丫鬟叫住她道,“碧云jiejie,熙姑娘可是用過飯了?方才姑娘發(fā)了脾氣,我等也不敢進去詢問,便只好來問問jiejie,也好向世子那邊回個話去?!?/br> 顧熙言突然被叫住,不禁心頭一緊,故作不經意地側了身子,背對著那丫鬟,捏著聲道,“姑娘正在用呢?!?/br> 那丫鬟聽了道,“幸好,幸好!話說這屋子里的熙姑娘不知是什么來頭,世子爺對她百般愛護,有求必應,就連姑娘整日甩冷臉子,世子爺也甘之如飴,竟是絲毫不生氣!上次那guntang的熱水破了世子一身,世子竟是也沒發(fā)火兒!” “這院子里頭伺候的,誰不知道咱們世子雖是風姿出塵的人物,縱使面上總帶著和氣的笑意,可這脾氣卻是一等一的大!別說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了,就連平日里處置人也從不見手軟!如今這位熙姑娘得世子眷顧,我等也只能如菩薩一般的供著,若是今日熙姑娘因生氣不用膳食,我等只怕要在世子面前以死謝罪!說到底,還是謝過碧云jiejie了!”這丫鬟許是對顧熙言早有意見,此時自說自話,也不怎么看眼前的“碧云”,一時竟是沒發(fā)現眼前的“碧云”竟是顧熙言如假包換的。 顧熙言心不在焉地聽著,心頭如擂鼓一般,眼看著輪崗的巡邏人馬就要來了,更是急出了一頭冷汗,偏偏身后這丫鬟還啰啰嗦嗦地說個沒完,只好應道,“meimei不必客氣。我正要去藜照堂回世子的話,便不多說了?!?/br> 那丫鬟聽了道,“那jiejie快去罷,耽擱了世子問話可是大事!meimei便不耽擱jiejie了。” 顧熙言正欲抬腳離去,不料那丫鬟回想起“碧云”方才的嗓音有些不對,問道,“不過,jiejie的嗓子是怎么了?” 顧熙言聞言,汗不敢出,并不敢回頭,“原是昨夜里染了風寒,有些咽喉腫痛罷了?!?/br> 那丫鬟這才松了口氣,“嗨,原來是這樣!我這兒有瓶上好的川貝膏,回頭給jiejie送去,保管藥到病除!” 片刻之間,顧熙言的冷汗已經出了一身,低低應了聲謝,便腳下步履不停,匆匆往院門處跑去了。 不料,顧熙言快行至院門之際,竟是眼睜睜地看著那輪班的一行守衛(wèi)提著佩劍進了院子。 顧熙言別無他法,只好肅手立于院門旁的花叢旁,等一行守軍進來,才強忍著心頭懼意往外行去。 “——且慢!” 顧熙言被這當頭棒喝嚇了一跳,腳步驟然一停。 方才開口呵斥的守衛(wèi)望著那抹纖細的背影,沉思道,“你是何人?為何如此面生?” 顧熙言心中驚魂未定,正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作答,忽然聽見另一守衛(wèi)笑道,“你這沒腦子的東西!這位是映雪堂里近身伺候主子的碧云姑娘!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們見了姑娘的衣裳便知是姑娘了,你竟還覺得面生!” 此話一出,其余守衛(wèi)皆低聲笑道,“連個姑娘都認不清,活該你打光棍到今時今日!” 那疑心顧熙言的守衛(wèi)不禁面紅難當,沖著顧熙言的背影一拱手道,“鄙人一時錯了眼,姑娘莫怪?!?/br> 顧熙言冷汗盈額,低低“嗯”了一聲,便匆匆抬腳出了院門。 那日跟著韓燁逛園子,顧熙言便暗中記下了這園子里的阡陌縱橫——自映雪堂的院門出去,便是一片蒼翠竹林,竹林里頭有條鵝卵石小路,直直通往園子的一處偏僻小門。 顧熙言一路朝竹林行去,撥開竹葉枝丫,只見偏門里正一左一右地站著兩名守衛(wèi),握著紅纓長矛,一臉肅然。 顧熙言略一思索,低頭撿了一塊鵝卵石,用了大力,往竹林外的小池塘那邊遠遠一扔。 “撲通——” 兩名守衛(wèi)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不禁大驚,匆忙提了長纓上前探看。 顧熙言屏息凝神,見兩名守衛(wèi)已經繞到池塘那邊兒走遠了,方躡手躡腳地上前,輕輕推開了偏門。 江淮距離盛京千二百里,等她逃出此地,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身上的玉佩金銀典當成現錢,去附近的鏢局里托人給蕭讓帶一封加急密信,然后再搭客船一路北上,到京東道地界下船,找一處客棧住下,等蕭讓來尋。 江淮之地絲綢、瓷器廣銷四海,商賈云集,每日客船貨船來往紛紛。船只雖要在相關府衙登記造冊,可來往的行客皆是不用登記在冊的。 一旦她坐上客船,便如泥牛入海,等韓燁發(fā)現她逃出,若想再尋,只怕是難如登天了。 這條路線顧熙言不知在心里默默念了多少回,眼看著就要逃出牢籠,自由就在眼前,顧熙言不禁滿心歡喜。 不料,等偏門緩緩打開,顧熙言還未抬腳走出,喜色卻登時僵在了臉上。 偏門之外,有數十人身著甲胄,腰佩寶劍,為首的韓燁一身素衣錦袍,正負手而立。 男人一張玉面上古井無波,似笑非笑,沖她道,“熙兒,好玩嗎?” 作者有話要說:顧熙言:溜了溜了,玩不過……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顏如玉、37279111 2瓶;歲月靜好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3章 失控 映雪堂中一室寂靜,落針可聞。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皆低頭俯首,不敢高聲語。 原是方才丫鬟見屋子里一個人影也無,入了內室看到昏迷在床榻上的碧云,忙驚慌地將此事報給了院子里的守衛(wèi)。 韓燁親自將人捉了回來,臉色雖是依舊含著笑的,卻明顯不怎么好看。 男人心中十分沉得住氣,只字未提顧熙言在一院子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之事,而是親自端了膳食去喂面前的美人兒。 顧熙言苦心積慮籌謀數日的逃跑計劃被韓燁輕而易舉地識破,正滿腔心灰意冷,寒著小臉兒坐在錦榻上,竟是連個正臉也不愿意給他。 只見韓燁端著手中的白柚瓷碗,盛了一口燉湯遞到美人兒的唇邊,“折騰了半晌,熙兒還沒用午膳?!?/br> “我說了,我不吃!”顧熙言側著身子,看也不看他,面上冷然道,“你若繼續(xù)把我關在這兒,我便一直絕食下去!” 這幾日顧熙言在映雪堂中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看上去安生的很。韓燁本以為顧熙言認出了自己,念起了當年情分,待他自然是不同的。他自欺欺人地想,哪怕就這么一日兩日地和她朝夕相處地過下去,也是極好的。 如今事實突然擺在眼前——原來她前幾日的故作聽話,竟全是為了今日出逃做的鋪墊——只是為了叫他放下防備罷了。 韓燁聞言,臉上笑意一僵,當即回頭道,“來人!” 一心腹聞聲入內,“屬下在!” 韓燁垂眸盯著手中瓷碗上的纏枝花紋,語氣淡淡,“熙兒不想吃飯,想來是膳食不合胃口,既然如此,便是下頭的人伺候的不夠盡心盡力。齊恕,去查今日經手膳食的人,把這些惹主子生氣的奴才通通拉出去——斬了?!?/br> 那被喚做齊恕的心腹部下聽了這話,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只拱手道,“屬下領命!” 此話一出,顧熙言登時大驚,扭頭看他,“你瘋了!?吃不吃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若有氣便朝我來!又何必牽連這些無辜的下人!” 韓燁不置可否,只重新盛了湯,將瓷勺壓在美人兒粉嫩的唇邊,似笑非笑道,“或許是早就瘋了吧?!?/br> 這幾日他待她極近溫柔,不僅百般寵溺,更是恪守禮數,她不愿意的事兒,他絕不會勉強她。 他給她時間,想叫她好好想清楚,可不是叫她一味地想著怎么往外逃的。 “眼下,這些人的命都握在熙兒手里,吃還是不吃,熙兒自己做主便是?!?/br> 顧熙言聽著這清潤的聲音,望著眼前男人的面容,只覺得周身一陣陰惻惻的冷意襲來——他明明含笑看著她,卻比雷霆震怒更叫人害怕。 兩廂無聲對峙了半晌,她終究是敗下陣來。 只見瑩白的小臉兒上淌下兩行清淚,她朱唇微啟,輕顫著將那瓷勺中的湯食吞了下去。 韓燁見狀,臉上重新漾起微微笑意,伸手替她擦了臉上淚痕,“熙兒不許哭。” 這話溫柔又霸道,顧熙言被他帶刀的情意逼得淚眼朦朧,聽見這話只覺得耳熟,再一深思,腦海中似有一道白光閃過。 曾幾何時,扶荔山上滿目蒼翠,清泉石上流,澗水浮落花。 深山有人家,茅草屋檐下,一垂髫女童撅著粉唇,望著桌上那碗黑乎乎的湯藥犯難,“啪嗒”一聲,滴下兩滴豆大的淚珠兒來。 一側,白衣少年郎將手中的湯藥一飲而盡,輕輕將面前的那份蜜餞兒朝女童推了過去,“熙兒不許哭。若是乖乖喝了藥,我的蜜餞便天天都送給你吃?!?/br> 女童聽了這話,才勉強停了抽泣,扁著嘴巴,抬了一雙杏眸看他,“那、要玄哥喂。” 白衣少年郎微微一笑,伸了手輕柔女童的發(fā)頂。 “好?!?/br> …… 過往歷歷在目,總是在不經意間與現實重疊在一起,叫人無處遁形,無處可逃。 一碗湯水喂盡,顧熙言已是眸色含怨,淚花盈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韓燁被她看的心頭大動,一腔怒火瞬間消散于無形,終是好言好語地說了句軟話,“乖乖用了膳,我?guī)闳€地方?!?/br> …… 城門之上,身姿英朗的男人獨立城墻,垂眸俯視著城下的江淮大地,遠處的綠草茵茵。 蕭讓一身玄色錦緞大氅,長眉入鬢,薄唇緊抿,深邃的眼睛里隱隱藏匿著銳利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