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這一問,可真是問到了顧熙言的心坎上。 這些日子,顧熙言和蕭讓耳鬢廝磨,說她一點沒生出愛慕之情……那真真是不可能的。 然而,前世今生,顧熙言也算走了兩遭。究竟記憶里那個冷血無情的蕭讓是“真”,還是眼前這個呵護疼愛她的蕭讓是“真”? 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的時候,夢境里面,高大英俊的男人正溫聲叫她“夫人”,可一轉(zhuǎn)眼,便變成了滿面怒氣的模樣,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冷聲叫侍衛(wèi)將她關(guān)在柴房,沒有命令不得離開半步——每每都叫她驚起一身冷汗。 顧熙言活了兩世,從來沒有覺得如此迷茫過。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漸漸在蕭讓身上傾注了真心??墒乾F(xiàn)在,她分不清這一世的蕭讓是真心還是假意,亦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 顧熙言前思后想,斟酌了半天,才開口道,“敢問方丈一言——何為真,何為假,何為鏡花水月?何為前世今生?” 法覺方丈聞言,長長的白眉顫了兩顫,緩緩睜開雙眼,嘆了句:“阿彌陀佛——” “心本無生因境有,煩惱自中求。心隨萬境轉(zhuǎn),轉(zhuǎn)處實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復(fù)無憂?!?/br> “所謂鏡花水月,轉(zhuǎn)瞬成空……貧僧只勸施主一句——真相是假,當下才是真?!?/br> 顧熙言聞言一驚,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所謂“真相是假,當下才是真”,一直以來,她太過于沉溺于執(zhí)念,難道是她錯了嗎?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被束縛在上一世的記憶里而不能解脫的,始終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罷了。 既然這一世,蕭讓真心對她,她便與他做一對恩愛夫妻又何妨? 顧熙言兀自平復(fù)了好久,方才雙手合十,在蒲團上行了個大禮,“妾身多謝方丈指點迷津。” …… 方丈禪房的偏門外,一位身穿白衣錦袍的男子長身玉立,剛抬了手準備敲門,似是聽見了屋中一僧一客的對話,竟是愣在了當場。 一位小沙彌從此經(jīng)過,雙手合十道,“韓施主,您的帖子已經(jīng)遞到方丈這里十多天了,今日方丈好不容易點了頭,此時您又為何立于門前而不入?” 那白衣男子揚唇一笑,端的是玉樹臨風,溫潤如玉,“既然心中謎題解開了,入和不入,見和不見,又有什么區(qū)別?” 那小沙彌凝神思索了會兒,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br> …… 平陽侯府,凝園, 去隱翠峰之前的許多日以來,顧熙言都因著上一世的經(jīng)歷對蕭讓心懷芥蒂,心情郁郁又難以言喻。如今得了法覺方丈的開解,心中霎時頓悟,方覺心朗氣清。 觀了一路下山的景致,回到平陽侯府之中,顧熙言用了晚膳,被丫鬟服侍著沐浴梳洗過,披著一襲剛烘干的長發(fā),懶懶倚在床頭,望著朝床榻走來的高大男人,方察覺到,蕭讓自打從山上回來,便眉心緊皺,神色頗有些晦暗不明。 “夫君為何眉頭不展?難不成,是夢參師太沒有開解好侯爺?”顧熙言直起身子,臉上滿是關(guān)懷。她伸手想撫平男人緊皺的眉心,不料如玉的小手兒卻被男人一把握在大掌之中。 蕭讓俯視著床榻上的美人兒,狹長的眼眸里神色黯黯。 他的母親,身在孤山寒寺,明明身在人世,卻已名號俱廢,查無此人。 他的嫡妻,和他成親多日,卻不曾有機會親自跪拜,叫一聲“婆母”。 修長的手指輕撫上美人兒如玉的臉頰,蕭讓俯身,薄唇印下一個又一個細密的親吻。 顧熙言心中一動,伸出兩只玉臂攬上了男人的脖頸。 蕭讓似是被顧熙言前所未有的主動驚到了,心頭又驚又喜,當即一個翻身,便把顧熙言抵在床榻里頭。 蕭讓本就人高馬大的,這么一壓下來,顧熙言簡直是動彈不得,正想伸手去推男人健壯的胸膛,又想起來他手臂上的傷勢,只好拿一雙美目瞪著眼前的俊朗男人。 蕭讓自動忽略美人兒的眼神,俯身一下一下啄著紅唇。 任蕭讓這般胡鬧了許久,顧熙言已是意識迷離,美目半睜,勉強找回理智,媚著嗓子勸道:“侯爺?shù)纳碜?,還有傷吶……” …… 翌日清晨,顧熙言是被生生蕭讓鬧醒的。 昨晚,蕭讓拉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折騰了半天,把顧熙言直弄得羞憤欲死。今早一起,男人又按著她怎么親也親不夠。 等到蕭讓洗漱好了坐到了餐桌前,顧熙言仍是羞的沒法見人,只說身子不適,要再躺一會兒。 雖說蕭讓是奉成安帝的圣旨賦閑在家,可是并不代表他手下的一眾人等也不用辦公。光是演武堂里頭,就有一堆連日堆積的軍務(wù)摞著等著他處理。一應(yīng)下屬更是見縫插針地往平陽侯府遞了無數(shù)次帖子,先是問蕭讓的傷勢如何,接著又問遞上來的某某信函侯爺是否親閱了,能否給個指示之類的話。這幾日,流云帶蕭讓擋下了一應(yīng)不慎重要的公函,光是剩下的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就有 故而蕭讓用完了早膳,便去了演武堂議事。顧熙言聽見木門開合的聲音,才磨磨蹭蹭著起床洗漱了,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從內(nèi)室里打簾子出來。 此時,外間錦榻上的黃花梨木小方桌上的飯菜都已經(jīng)涼了大半,紅翡只好吩咐拿去小廚房重新熱一遍。 王mama見了顧熙言模樣,沒好氣道,“姑娘都已經(jīng)是婦人了,總是這么害羞,可怎么是好!” 顧熙言紅著臉不說話,只一勺一勺地用著冰糖紅梨湯。 主仆之間正說著話兒,那廂桂mama打簾子進來,說是蕭讓的補湯燉好了。 顧熙言聞言道,“mama直接送到演武堂就是,自有丫鬟婆子服侍侯爺用了。” 桂mama聽了這話,看了看顧熙言,又看了看王mama,真真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王mama見狀,伸手從桂mama手里接過了托盤,低聲解釋道,“主母羞赧?!?/br> 那桂mama出身深宮,這段日子又知道蕭讓是個索求無度的,當即便明白了,行了個禮便退下去了。 顧熙言看著那一盅補湯,咬著粉唇,小臉兒上又是一紅。 …… 轉(zhuǎn)眼間,十天已過。 這天清晨,平陽侯府凝園中,顧熙言和蕭讓用了早膳,那廂流云便拱手催到,“侯爺上朝的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br> 蕭讓是武將,平日里上朝皆是御馬,如今他右臂受了傷,一時半會兒自然是不能再揚鞭策馬,只好和那些文官一樣,套了馬車去上朝。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熙言:我看著夢參師太眼熟得很…… 蕭讓:娘子應(yīng)該叫“婆母”。 【修改的心累。周四請一天假】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wuqiaoer 3瓶;after a long time、扎心了小仙女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7章 宮宴(一) 一行人方走到影壁前,那廂靛玉追上來,遞了一個靠枕到流火手中,又踮腳沖他耳語了幾句。 蕭讓剛坐進馬車中,流云便躬身遞進來一個靠枕軟墊,“爺,這是主母特意差人送來的,說是怕爺?shù)膫劭┲耍袪攭|一墊?!?/br> 蕭讓濃眉一挑,當即伸手接了。 十幾年前,蕭讓不過五六歲的時候, 第一次在父侯的帶領(lǐng)下騎上高頭大馬。小孩兒腿腳稚嫩,圍著跑馬場一連騎了兩圈,小蕭讓便扁著嘴巴說腿腳屁股都酸痛的很。 都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rou,元寧長公主見了,自然是十分心疼,翌日便叫桂mama給蕭讓帶了個坐墊去。 誰知第二日被蕭讓的父侯見了,一把便連人帶坐墊從馬上拎了下來,狠狠訓(xùn)斥了一通。說什么“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放眼盛京城,哪個武將之家的世子這般矜貴的嬌養(yǎng)著?慈母多敗兒,這么慣下去,只怕長大了也難成大器! 元寧長公主聽了這一通訓(xùn)斥,真真是氣的不輕,可也知道蕭讓的父侯是望子成龍心切,真是心疼又是無奈。 …… 那靠背軟墊上繡著并蒂牡丹花紋,蕭讓看了半晌,伸手塞到了自己的傷臂之下。 昨夜,盛京城里下了今年冬天的一場雪。 今年的初雪來的格外晚一些,勢頭卻絲毫不減。雪花整整飄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時分,才風雪驟停。 地上堆積著厚厚一層雪白,馬車緩緩行駛在上頭,攆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 蕭讓一連數(shù)日未曾上朝,今天晨起太早,難免有些不習慣。 他正坐于馬車中闔目養(yǎng)神,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喧鬧聲,不禁皺了眉,撩開簾子向策馬跟在車旁的流云詢問,“外面何事喧嘩?” 流云拱手回道,“爺,是隔壁沈府沈階沈大人的馬車壞了,似乎是陷在雪坑里頭動不了了?!?/br> 蕭讓抬眼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的雪地里,沈階披著一身大氅,背著雙手靜靜立著。一旁,沈府隨行的兩個下人正一前一后,一推一拉,看樣子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氣,誰知那馬車陷在雪地里,竟是紋絲不動。 現(xiàn)在的不過剛剛卯時二刻,大街上行人稀少,連個路過搭把手的人都沒有。再者,大街上轎子來往匆匆,里頭坐的多半是同朝為官的同僚。——竟是沒有一個停轎下來幫忙,施以援手的。 看來這位沈大人的“官緣”真是差的不能再差了。 這場面實在太過滑稽諷刺,蕭讓瞇著眼看了會兒,伸手放下了簾子。 …… 大燕朝有明文規(guī)定,官員無故早朝遲到,罰一個月的俸祿。 這一個月的俸祿對蕭讓來說,不算什么,可對于兩袖清風,祖上又無家產(chǎn)的沈階沈大人來說,就是關(guān)系到日常吃飯的大事了。 馬車里,一身石綠色官袍的沈階拱手道,“多謝侯爺出手相助,愿意載沈某人一程。” 蕭讓倚在車廂一側(cè),神色疏朗地擺了擺手,“上次本候負傷,還未來得及謝過沈大人和沈夫人前來探看?!?/br> “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僚,沈大人有難處,本候自然不能視而不見。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客氣?!?/br> 沈階見蕭讓這么說,方才點了點頭,理了理衣擺,坐于車廂另一側(cè)。 雖說兩人同朝為官多年,可經(jīng)手辦的差事不同,至交好友圈子不同,故而兩人真不曾有什么來往,更沒說過幾句話。 而且這沈階素來是個剛正耿直的,雖說長了一張能把成安帝說的面紅耳赤的巧嘴,可下了金鑾殿,是一句廢話也沒有,嘴巴緊閉的活像個蚌殼。 兩人一路無話,眼見著快到了宮門處,蕭讓斜倚在車廂一側(cè),不經(jīng)意開口道,“本候聽聞,沈大人上個月拒了參知政事王敬孚王大人的酒席,昨天又放了翰林掌院學士胡文忠胡大人的鴿子。” “沈大人,雖說這王、胡兩家的飯都不怎么好吃,可若是都拒而不吃,只怕也是一件麻煩事?!?/br> 蕭讓之所以會說這番話,也存了些試探沈階的意思。 畢竟,眼下滿朝文武皆已明里暗里站了隊,這位剛正不阿的沈大人,卻好像沒有投向任何一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