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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給您跪下在線閱讀 - 第2節(jié)

第2節(jié)

    宋氏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一旁的矮幾上,茶盞落桌,不輕不重的一聲。她的聲音悠悠響起:“給我回來?!?/br>
    “阿娘……”沈辭柔剛抬起的腿僵在離地幾寸的地方,人也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我還得給瑤瑤買簪子呢。答應(yīng)她的東西總不能就這么不算數(shù)吧?!?/br>
    “明兒再買,買不到就讓珍玉堂現(xiàn)做,隔幾日再去取。反正近幾天不過節(jié)不赴宴,用不著?!彼问弦膊淮链苯影焉蜣o柔能說的話全部堵死,語氣還是慢悠悠的,“回來,給我坐下。”

    沈辭柔只好轉(zhuǎn)身回來,在宋氏看不到的位置撇了撇嘴,一撩衣擺在矮幾邊上坐下,再抬頭時一臉甜笑:“阿娘,什么事兒???”

    宋氏一看女兒一臉的笑就沒脾氣,正想開口說事,轉(zhuǎn)念想到沈辭柔先前坐下的動作,又皺了皺眉:“你剛才怎么坐下的?”

    “就這么坐的啊?!鄙蜣o柔莫名其妙,站起來又演示了一遍。

    宋氏一看這個撩衣擺的動作就來氣,連帶著看沈辭柔身上的翻領(lǐng)胡服也來氣:“你看看你,穿的這是什么衣服,哪有個女兒家的樣子。我有時候都不知道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是個小娘子,還是個小郎君?!?/br>
    “我是女孩啊,但是律法也沒規(guī)定女孩不能穿胡服呀。街上穿胡服的娘子可多了。”沈辭柔不和宋氏爭,張開雙臂讓宋氏看,帶了點撒嬌的味道,“何況胡服方便又好看,阿娘也穿嘛?!?/br>
    “穿什么穿,沒個正經(jīng)。”宋氏抬手一戳沈辭柔的腦門,“我是看不懂現(xiàn)在的小娘子,好端端的,穿得像個小郎君做什么?!?/br>
    沈辭柔捂住被戳的地方,警惕阿娘再戳自己:“郎君能做的事,娘子怎么就做不得了?”

    “郎君能科舉,娘子能科舉嗎?”宋氏撫平沈辭柔胡服上的翻領(lǐng),“阿娘不是要鎖死你,但女兒家還是規(guī)矩些好?!?/br>
    “先秦諸子,漢賦晉文,我都學(xué)過呀,也不一定比外邊的郎君差?!鄙蜣o柔小聲地說,“倘若是天后那時候,說不定還能考中呢。”

    宋氏一聽女兒提到天后,神色一變,原本還有幾分的調(diào)笑味道一掃而空,伸手一拉沈辭柔,嗓音也壓得低低的:“你還敢提天后?不知道外邊是怎么說天后的嗎?這話在阿娘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倘若讓你阿耶聽見,看他會不會教訓(xùn)你?!?/br>
    外邊是怎么說天后呢?就算天后在位時國泰民安繁榮富庶,死后也還位于李家,但提及她時更多的還是帶有貶斥和嘲諷的話。

    因為她是個女人,“牝雞司晨”“竊窺神器”的罪名就這樣烙在她的名字上。

    想到這里,沈辭柔無聲地嘆了口氣,面上倒沒什么表現(xiàn),仍是一臉微笑。她也不和宋氏爭這個,雙手環(huán)過宋氏的手臂輕輕搖晃:“對不起,是女兒不好,女兒不說這個了?!?/br>
    “阿娘這輩子只生了你這么一個孩子,你阿耶疼惜阿娘,也疼惜你,這才不納妾不扶通房。阿耶阿娘這輩子別無所求,只求你能平安幸福?!痹谒问涎劾?,女兒終究還是個孩子,沈辭柔這么一撒嬌,她心就軟了,“你啊,若是能學(xué)學(xué)你瑤瑤表妹三分的端莊溫柔,阿娘明兒就上清涼寺還愿去。”

    在邊上端莊溫柔地坐著卻莫名其妙被點名的宋瑤:“?。俊?/br>
    “清涼寺多遠(yuǎn)啊,舟車勞頓,還要辛苦阿娘多不好?!鄙蜣o柔趁著宋氏不注意,向著宋瑤遞了個眼神。

    宋瑤接收到沈辭柔的眼神,也接了句話扯開話題:“姑姑這么說,我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溫柔端莊說不上,我只是有些悶罷了。我瞧著阿柔活潑爽快,性子比我討人喜歡?!?/br>
    “胡說什么?!彼问衔樟宋账维幍氖?,“你自幼養(yǎng)在我身邊,所幸你是這個模樣,倘若也像阿柔那個樣子,我都不知道將來怎么去見兄嫂?!?/br>
    “阿耶阿娘去得早,若不是姑姑,恐怕我如今……”到底是十幾歲的小娘子,宋瑤提到父母也有些傷心,忍住心頭酸澀,“姑姑別說這些?!?/br>
    “我是不好,但瑤瑤養(yǎng)得好嘛?!鄙蜣o柔一看宋氏的樣子,趕緊在嘴上認(rèn)了,“阿娘可要好好替瑤瑤挑夫家啊?!?/br>
    宋瑤一聽沈辭柔的話,剛剛生出的酸澀散了,臉上立馬騰起紅暈。她看了沈辭柔一眼,又低下頭:“你可別說這種話?!?/br>
    “瑤瑤賢淑聰慧,夫家用不著擔(dān)心?!彼问吓呐闹杜氖职矒?,又把話頭拉到了沈辭柔身上,“倒是你,我急死也找不著愿意娶你的人。”

    宋氏這話倒是真的,沈辭柔身量高挑纖細(xì),長得不差,家世也不差,偏偏長到了十七歲還沒人敢來提親。倒是有世家琢磨著要不要求娶,嚇得家里的郎君負(fù)荊請罪,說只能同沈辭柔做兄弟,若是娶回家做夫人,恐怕是要折壽。

    沈辭柔也不惱,婚姻于她而言實在不是什么必需品,她笑笑:“別急嘛,這得看緣分?!?/br>
    “阿柔不怕找不著好夫君?!彼维幰残πΓ瑢捨抗媚?,“再等等也無妨,平樂公主二十歲才出嫁,阿柔還有三年呢?!?/br>
    “她能和平樂公主比嗎?”宋氏并沒有覺得寬慰,反而更憂心忡忡,一愁就想起了事,“你今天在朱雀大街可有遇見什么?”

    遇見什么?那可真是太有了。

    沈辭柔想了想,把遇見醉酒縱馬孫大郎的事情吞了回去,忍住了沒在阿娘面前罵他,含含糊糊地說:“也沒什么,就是人啊?!?/br>
    “街上可不就是人嘛?!彼问媳媪吮媾畠旱纳裆?,看她不像隱瞞什么,低聲感慨,“果然靠不住……”

    沈辭柔敏銳地聽見宋氏的低喃:“什么靠不???”

    “也不瞞你。先前我去清涼寺求簽,看看能不能給我的女兒求個姻緣?!彼问蠂@了口氣,“簽是求到了,解簽的師父卻見不著,我拿著簽文在寺外等候,遇見個游方的道長,說是能替我解簽?!?/br>
    “然后他解簽說,我的姻緣在朱雀大街?”

    頂著沈辭柔難以置信的目光,宋氏輕輕點了點頭。

    沈辭柔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去,平復(fù)一下心情:“行吧。我說阿娘平常總覺得我在家里好,免得惹事,怎么突然趕我出去,還去朱雀大街。”

    宋氏篤信佛教,聽道士的話還是頭一回,也有些不好意思:“唉,阿娘也是急昏了頭?!?/br>
    “阿娘是為我好嘛,不算昏頭?!鄙蜣o柔笑吟吟地?fù)破鹚问系拿孀?,“如果阿娘愿意的話,我明兒還去朱雀大街?!?/br>
    宋氏看著女兒的笑顏,總覺得有些古怪,轉(zhuǎn)念一想,能出門去朱雀大街就相當(dāng)于能在長安城里游逛,可不是遂了沈辭柔的意。她感慨一句真是關(guān)不住這個女兒,點點頭,又端起茶盞,轉(zhuǎn)頭和宋瑤說話去了。

    宋氏對沈辭柔的一腔母愛不假,但相比女兒,宋氏還是和宋瑤這個侄女更有得聊,宋瑤也更符合宋氏對女孩的期望。兩個人聊了起來,沈辭柔從矮幾上摸了幾個茶點,悄悄地溜出了門。

    門里的天一直聊到快晚膳時才算是暫時停了,宋氏喜歡洗手作羹湯,自然去了廚房里看著。宋瑤看著丫鬟收拾好茶盞盤子,才提著裙擺出門。

    沈辭柔就在門口等著宋瑤出來,一見她就招了招手:“瑤瑤,這里這里?!?/br>
    宋瑤莫名其妙地走過去:“怎么了?”

    “有東西給你呀?!鄙蜣o柔把抄在懷里的盒子遞過去。

    宋瑤接過盒子,拿在手上看了看。木盒扁而略長,放在手里有些沉,蓋子上燙著店鋪的紋樣。

    宋瑤撫了撫那個燙出來的紋樣,有些驚喜:“珍玉堂?”

    “對?!鄙蜣o柔也不賣關(guān)子,“打開看看?”

    宋瑤知道沈辭柔的性子,不和她推脫,一手托著盒子,一手就開了蓋。

    盒子里居然真的放著一支簪子,黑檀木的質(zhì)地,光潤滑膩,雕工精湛,簪頭上刻著層疊的梨花,梨花的花蕊由細(xì)小的珍珠攢成。簪子看起來不算華麗,但勝在精致,看著清新秀麗,恰巧搭宋瑤平常的打扮。

    “這……”宋瑤心里喜歡這支簪子,卻不好直接收,“太貴重了吧?”

    “一支簪子而已,有什么貴重不貴重的。太貴的我也買不起啊?!鄙蜣o柔說,“原來還有對珍珠耳墜,我瞧著也特別適合你,不過我?guī)С鋈サ腻X花得差不多了,只夠買這個簪子。明日再去買耳墜送你?!?/br>
    宋瑤看了看簪子,合上蓋子:“這簪子我收了,耳墜……就不必了。不用破費?!?/br>
    “一支簪子、一對耳墜就能讓我破,那我也太慘了?!鄙蜣o柔笑笑,“真的不貴,放心吧?!?/br>
    宋瑤還有點猶疑,這時秋月匆匆地跨過院門過來,到兩位娘子身邊屈了屈膝,對著沈辭柔說:“娘子,有信來了。”

    “收著,我過去看?!鄙蜣o柔吩咐完,轉(zhuǎn)頭和宋瑤說,“我先走啦?!?/br>
    沈辭柔跟著秋月離去,跨過院門一拐彎,人影就不見了。

    宋瑤仍然站在遠(yuǎn)地,手里緊緊地捏著那只盒子,捏得骨節(jié)都微微發(fā)白。

    第3章 玉聲

    第二天一早,沈辭柔打扮好就出了門,照例穿的還是翻領(lǐng)的胡服,腰上纏著馬鞭。

    先前她是趁著宋氏不注意偷溜出去,如今是奉命出門,整個人都不一樣,發(fā)自內(nèi)心地自由自在。她樂顛顛地在西市玩了一圈,吃的喝的都嘗了一點,買下了昨兒沒買的那對珍珠耳墜,順便給家里玩得好的幾個丫鬟也各帶了點小首飾。

    買在西市,食在東市,快到飯點時沈辭柔意思意思沿著朱雀大街走了一段,腳下一拐就去了東市的近水樓。

    近水樓這個名兒起得有點像腦子進水,實則取的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意思,菜色繁多,味道又好,有錢沒錢都能在樓里享受一頓,故而生意一向好得嚇人。

    沈辭柔進去時正值最繁忙的時候,樓里的伙計都沒空招呼她,只能抽空指指樓上。沈辭柔熟門熟路地上二樓往靠窗的方向去,走了幾步就看見那張桌子已經(jīng)被人占了,占桌的還是個昨日剛認(rèn)識的熟人。

    無憂還是一身白衣,一個人坐在桌邊,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東西。桌上擺了幾道菜,一架七弦琴由深藍(lán)色的布裹著,安穩(wěn)地放在一邊。

    邊上還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人高馬大,女的妖嬈嫵媚,看神色不太像無憂的朋友,更像是來找麻煩的。

    沈辭柔走近一點,聽見男人說的話,完美證實了她的猜測:“……可別給臉不要臉!今兒我們倆看中了這張桌子,你讓出來,再給我跪下磕個頭,這事兒就算了了;否則……”

    后面的話他沒說下去,只給了無憂一個飽含威脅的眼神。邊上的女人咯咯地笑起來,拉著男人的手晃了晃:“別這么為難這小郎君嘛,大庭廣眾,跪下磕頭多沒臉啊,請我們一餐也就算了。是不是?”

    男人一摟女人纖細(xì)的腰肢,對著無憂粗聲粗氣:“聽見沒?我們發(fā)發(fā)慈悲,就這么辦吧。起開!”

    無憂巍然不動,淡淡地說:“是我先來的,酒樓找桌子總該講個先來后到,還請見諒?;蛘叨蛔缕磦€桌。”

    “呸!你也配和爺拼桌?”男人看無憂身形單薄,又形單影只,當(dāng)即掄起拳頭,“不讓是吧?行,爺今兒讓你知道……”

    沈辭柔聽到這里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直愣愣地往無憂那桌走,走到邊上掃了眼清淡的菜色,對著無憂說:“我不是讓你替我點個冰糖肘子嗎?是不是都不記得我說的話呀?”

    無憂抬頭看了看沈辭柔,略微有些驚訝,倒是沒拆沈辭柔的臺。

    沈辭柔趕緊一撩衣擺在桌邊坐下,抽出一雙筷子,夾了只清炒蝦仁,繼續(xù)演:“肯定是不記得。你老是不記得我說的話,虧我還從府里跑出來見你?!?/br>
    邊上的一男一女愣了,顯然不知道這是個什么發(fā)展,又摸不清突然竄出來的沈辭柔是什么身份,一時無話,楞楞地杵在原地。

    沈辭柔用余光瞥了眼兩人的反應(yīng),裝出一副憂愁的樣子:“唉,真是煩死了。我阿耶阿娘就是不放心我出門,每回都要派十來個人跟著我。長安城可是天子腳下,哪兒有那么多壞人來讓護衛(wèi)打啊?”

    沈辭柔在“壞人”兩個字上刻意咬了個重音,桌邊上的男人一聽十來個護衛(wèi),難免有些慌,下意識地往其他幾桌看去。其他幾桌看著沒什么異樣,各自吃菜喝酒,卻總有人若有若無地瞟向這桌,其中幾個人做勁裝打扮,腰上還佩著刀。

    男人再看看坐著的兩個人,無憂一直是一臉淡然,壓根判斷不出什么;沈辭柔一臉憂愁,穿了身翻領(lǐng)胡服,實在是很像個嬌縱的貴女。

    他有點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觸這個霉頭,拉著女人就走。

    等兩個人走遠(yuǎn),沈辭柔總算是能把筷子尖兒上的蝦仁塞進嘴里,嚼了幾下咽下去才感慨:“天子腳下也有地痞流氓啊。”

    無憂倒茶的手一頓,轉(zhuǎn)瞬又笑了笑,清澈的茶水汩汩地注入杯中:“天子沒空管這個?!?/br>
    “想想也是,上朝肯定就特別煩,我阿耶每回上朝回來都很不高興?!?/br>
    “令尊不高興什么?”無憂把茶杯推到沈辭柔面前,茶倒了七分滿,茶水清澈,熱氣氤氳。

    “不好說,憂國憂民吧?!鄙蜣o柔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有些事他不會和我明說的?!?/br>
    “也是?!睙o憂也不追問,“剛才多謝了,我倒是不太知道怎么應(yīng)付這種事情。娘子又救了我一回?!?/br>
    “沒事沒事。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鄙蜣o柔看了一眼無憂,“郎君剛才那么冷靜,我還以為郎君想好了怎么對付呢?!?/br>
    無憂笑笑,眉眼間一段雅致風(fēng)流,仿佛水墨點就。他搖搖頭:“并非如此,我剛才是真的有些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罷了?!?/br>
    “看起來冷靜就好,撐起氣勢嚇唬嚇唬他們?!鄙蜣o柔也笑笑,目光一轉(zhuǎn)就到了邊上放著的七弦琴上,“郎君是琴師?”

    無憂愣了愣,旋即點頭:“是,我是琴師。我的琴壞了,突如其來,我自己都沒想到。這幾日出來是想尋個地方修琴,可是沒人愿意修?!?/br>
    沈辭柔對這架琴生出點興趣,試探著問:“那我能看看琴嗎?”

    無憂不回答,只伸手揭開了包裹琴的藍(lán)布,整架琴露了出來。沈辭柔一看,就知道為什么沒人愿意修這架琴了。

    琴有七弦,然而這架琴的七弦里有四根弦蕩然無存,只剩下兩側(cè)的琴軫;兩根弦斷裂,可憐巴巴地垂在兩邊;唯一完好的那根弦看著也不怎么樣,繃得不緊,中段卻拉得極細(xì),有種隨時會斷裂的感覺。琴身也沒討著什么好,破了個大口,透過中空的琴腹可以看見舌xue。

    這琴若是能修好,那不是修琴,是制琴。

    但這話不能明面上說出來,沈辭柔琢磨了一下用詞:“這琴……看起來確實有些難修?!?/br>
    無憂應(yīng)了一聲,仔細(xì)地把琴再裹起來。

    沈辭柔看著無憂細(xì)致的動作,心里微微一動:“這架琴很重要?”

    “嗯,陪了我很多年?!睙o憂細(xì)細(xì)地掖好布角,神色溫和,“是我阿娘的遺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