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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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默默拿起那把刀看了眼,刀刃鋒利,映著皎月,閃著寒光,他忽然出了聲:“我不喜歡這種動不動流血的場面,所以不習(xí)武不動刀劍,但是今夜不妨為你破次例。方才城樓上,我送過上將軍一句忠告的,我不喜歡命被人捏在手里,所以請上將軍務(wù)必記得好走。我都這么說了,上將軍還是沒選對路,這就怨不得我了?!?/br> “對付你這種蠢人,不勞王爺出動。今夜取你性命的,是我沈度?!彼捯袈湎?,刀鋒貼上脖頸,手起刀落,蕭弘鮮血飚出,濺了些到他臉上。 孫乾愣在當(dāng)場,連話都忘了說,眼睜睜地看著他起身,拿了帕子將臉上的血跡擦掉,又默默擦了擦手,將帕子往蕭弘臉上一蓋,最后仰頭望了望天。 一輪皎月當(dāng)空,灑下清輝萬千。 明月不知愁。 第58章 沈度走出去老遠(yuǎn),吩咐人將蕭弘首級取下以便回去之后懸于城樓,震懾夷狄一段時日。 他語氣冷漠,惹得孫乾渾身一顫,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追上去:“我怎么感覺你比我還狠?” 沈度懶得理這自來熟,沒吭聲,繼續(xù)往前走。 “等等等等會兒,你好歹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看在我是元帥老部下的份上?!?/br> 他拿宋嘉平出來,沈度不好再不搭理人,默默解釋了一遍:“我前幾個月入山采藥時就偶然發(fā)現(xiàn)了黑市那些人的行蹤,夷狄有座山專產(chǎn)硫磺,我懷疑是他們,就暗中派人查探到了些蹤跡,讓人買了一些下來。他們硫磺豐富,但技術(shù)比不上我們,所以造出來的彈藥威力不夠,買到的恰好也是是□□,這就確定了是他們所為。 后來蕭弘派人來誘我去追查此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為讓我徹底中計將駐軍全數(shù)派出去,還真將彈藥和人都全數(shù)留在了黑市里,他這么大方,我也只好成全他,照單全收,一并給他全滅了。一千高手,打起來得廢多少兵力了,懶得費神?!?/br> 他頓了頓,忽然嘆了口氣,想說什么,最后只是嘆道:“至于背后的人,你我得罪不起,不必深究了?!?/br> 他這話里有話,孫乾想問,但就這短短一個晚上,幾乎已經(jīng)摸清了他一半脾氣,知他不肯再說,只好轉(zhuǎn)而問道:“那你怎知他們什么時候來攻城?” “夷狄去歲收成就不好,去年冬天已經(jīng)過得很艱難,今年眼看著又要大旱,他們也沒有灌溉工程,定然更不好過?!鄙蚨饶藭八麄儾桓液屯鯛斢才鲇玻缃裣鞣獙⒔猜?,再不來就要錯過好時機(jī)了。我又如他所愿將駐軍全數(shù)調(diào)出了,他今夜不來,什么時候來? 他們沒膽南下,又派了這么多眼線來城里,自然不會是閑得慌,定然是要來打打秋風(fēng),那做出一副城在人在的樣子給他看就得了,他搶一座死城有什么用?帝京還得給他記上一筆賬,指不好哪天等朝中形勢徹底穩(wěn)定了,當(dāng)真派大軍過來追到極北之地去要將他們滅族呢?不劃算,夷狄也不至于蠢到這地步?!?/br> 孫乾忽然想起他罵蕭弘那句“蠢人”來,總覺得沈度這話其實是在罵他蠢,扭頭盯了沈度一眼。 見沈度越來越不耐煩,他趕緊問:“最后一個問題,你怎知他們要走這條道?” 沈度:“……一共就三條道,一條我讓他們挖井的將土運(yùn)過去全堵死了。剩下兩條,一條往大漠,我方才在城樓上放狠話唬得他以為大漠那邊必也有詐,自然明知這邊地勢容易設(shè)伏,也只敢走這邊剩的唯一一條道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走出去兩步,孫乾又想起來什么,趕緊追上去,沈度默默翻了個白眼,搶先開了口:“別問了,剛才峽谷里假傳戰(zhàn)報造成混亂的,是我安插進(jìn)他部隊的夷狄戰(zhàn)俘。他用這個法子往我城里插眼線,我也得原樣還點回去,如此才算公平?!?/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我就一大老粗,以前元帥叫我打哪兒我打哪兒,現(xiàn)在元帥讓我一個人留這兒,說沒別的要求,好好守住城門就行了,別的事都不管?!睂O乾“嘿嘿”了兩聲,“你們讀書人想得真多?!?/br> 沈度:“……謝將軍夸獎,勉為其難給將軍當(dāng)次軍師罷了。” 這話是在擠兌孫乾一開始讓他來當(dāng)軍師的玩笑,孫乾嫌棄地看他一眼,沒好還嘴,抱了抱拳:“你方才不是說想回京,單憑這事,也絕對夠回京的了,先恭喜了?!?/br> 沈度忽然起了興致,問了句:“將軍不想回去?” 孫乾“嗨”了聲:“我只知道帶兵沖鋒,彎彎繞繞我不懂,到哪兒都在軍營里,沒什么差別,元帥叫我留在此地,這幾年里守住城門即可,日后他會再派將領(lǐng)過來坐鎮(zhèn)指揮的。我懶得多想,也沒本事再往上爬,聽元帥的就是。” 沈度笑了聲,這人雖然憨,但確實勇且有擔(dān)當(dāng),不適合做主帥,沖鋒陷陣卻是不二人選。 孫乾見他步子急,問:“你趕著去哪兒?還有事情沒完?” “嗯?;厝ソo夫人賠罪。” 孫乾:“……” 沈度回城的時候,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先回府衙換身衣服再去宋宜那兒,他衣服上沾了些血,怕她擔(dān)心。他剛到府衙門口,門口聚了一堆百姓,他以為又出了什么事,步子加快了兩分,不想忽然有位婆子拉住他,將他渾身上下打量了遍,關(guān)切問:“官老爺沒事吧?” 沈度一愣,見周圍人殷殷關(guān)切的眼神,明白過來他們是在掛念他,微微怔了怔,沖周遭拱了拱手:“我無事,今夜謝過諸位了?!?/br> “官老爺說的什么話,若非您提前察覺,我等今夜又得迎一場惡戰(zhàn)了?!?/br> 周遭紛亂了好一會,沈度好說歹說總算把人都勸回去歇息了,他抬腳步上臺階,走近了,才瞧見宋宜候在大門口等他,他愣了下,低頭看了眼衣衫,夜里光線不明,他今日特地選的深青色,染血也并不明顯,但血腥味掩不去,他猶豫了下,沒上前,宋宜先一步向他走過來,他只好笑了笑:“來了怎不進(jìn)去?” “看看百姓記掛的官老爺是多么千軍萬馬于前而鎮(zhèn)定自若的。”宋宜先挖苦了他一句,才問,“沒受傷吧?” 沈度搖頭:“又不聽話,叫你好生待著?!?/br> 宋宜忽然握住他手:“外頭這么大陣仗,我哪睡得著?過來看看你?!?/br> 沈度心中涌起分暖意。 宋宜:“順便看看我的雪水煮西瓜?!?/br> 沈度:“……” 宋宜晃了晃腦袋:“既然給忘了的話,這半個月還日日不著家,那大人這次可得多站幾個時辰,我才能消氣了。” 沈度失笑,點了點頭:“好?!?/br> 宋宜在院里隨意轉(zhuǎn)了轉(zhuǎn),等著沈度沐浴完換了身衣裳出來,他要帶她回去,她卻不走:“想看看你待了快一年的地方,是怎么樣的?!?/br> 沈度動作一頓,乖乖往院里一站,不再接話。 他仍舊換的深青色常服,遠(yuǎn)遠(yuǎn)看去,修竹潤玉之態(tài)。 宋宜借著皎月的光細(xì)細(xì)看了眼,其上暗紋竟然當(dāng)真是瀟湘竹。 宋宜命人給她搬了個躺椅,往他身旁一躺,很輕聲地說:“累嗎?累就別站了。” 沈度搖頭。 她忽然嘆了口氣:“今夜這事,當(dāng)?shù)闷鸫蠊?,論功行賞,當(dāng)擢升知府。日后再立一功,六部侍郎,再加翰林院出身,入閣議事。年紀(jì)輕輕能到如此地步,假以時日,前途無量。 沈度,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上許多啊,我原本以為你安安心心地在這兒當(dāng)父母官呢?!?/br> 沈度沒說話,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哥擢吏部侍郎了,他還是仗著我爹的蔭庇,又幫劉昶做了不少缺德事,才能升這么快。沈度,你不一樣啊,你很厲害。” 沈度有些遲疑地喚了聲:“婉婉?!?/br> 宋宜仰頭望了一眼那孤月,今夜許是月光太亮,天際竟然沒有星子,她笑了笑:“我是真的在夸你。說吧,你想去哪兒?” 她這話,縱他是個傻子,也該聽出來不對勁了。 外邊有人沒留意到這頭的氣氛,興沖沖地過來回稟:“大人,您交代了好幾遍的北邊雪山上的冰今夜趁亂取回來了,但從南邊晝夜兼程送過來的瓜,雖然運(yùn)了小半車過來,但山高水迢的,只剩三個沒壞,大人您看怎么辦?” 宋宜身子忽然僵了僵。 沈度猶疑了下,沒出聲,宋宜輕聲道:“拿個瓜過來吧,切個塊?!?/br> 山高路遠(yuǎn),但瓜仍算新鮮,可惜宋宜嘗了一小塊,食不知味,起身將瓜盤放回躺椅上,輕聲道:“我去給我哥寫信,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讓你直接爬上京兆尹的位置,那你就終于可以學(xué)張敞,給妻子畫次眉了?!?/br> 她說完往外走,沈度一把拉住她:“知州升知府,已經(jīng)得要大功了。若一步登天到京兆尹,你也不怕你哥被劉昶直接趕出吏部么?” 宋宜腳步一頓。 他將她摟進(jìn)懷里,閉了眼,很輕聲地道:“你若不想回京,那不回就是了?!?/br> 吏部調(diào)令在秋日里姍姍來遲,他們走的那一日,山高水遠(yuǎn),一大早啟程,不料車馬剛上主路,竟得百姓夾道相送。沈度在城門前下車,沖黑壓壓的人群深深鞠了個躬:“以往舊例皆已獲批成為定制,日后不論誰來,舊制不改,諸位放心?!?/br> 車馬出城,沈度一路沒說話,宋宜看在眼里,試探問:“舍不得了?” 沈度搖頭。 “沒想到所做的一切,大家都記得吧?”宋宜握住他手背,輕輕拍了拍,“哪怕你只是為官吏考課做的這些事呢,但到底是做實事,那條溝渠就更是功績了,否則今年南方都大旱,北郡收成哪還能比之去年還見長呢?能讓他們過好日子的人,百姓都記著呢?!?/br> 沈度沒出聲,宋宜勸道:“別自責(zé),你有你的理由,可到底為他們做了實事,二者并不沖突啊,又不是萬事都是非黑即白的。況且,你走之前不也強(qiáng)行和上頭斗了半天,要這些都成為定制了么,否則這升遷令會比現(xiàn)在來得快上許多吧?!?/br> 沈度回握住她手,領(lǐng)了她的好意:“首輔大人幫的忙,我也沒費多少心思。不過眼前還有個爛攤子呢?!?/br> 興許是宿命使然,落腳點竟然在寧州。 回歸故土,本該是件樂事,他卻不見得高興,宋宜問:“怎么了?各地都大旱,今年丟烏紗帽的地方官不少,走馬上任的新官想必更多,也更不容易,都要耗費心力收拾前人留下的爛攤子,去哪兒不都差不多?” “寧州更慘,京畿皇糧從寧州要?!鄙蚨群鋈黄鹆硕核男乃?,“你道運(yùn)氣這么好呢,這肯定是劉昶的意思。他可比我小心眼多了,這一去,做不好那可不是丟烏紗帽了,那是要丟腦袋的?!?/br> 宋宜卻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微微僵了僵,轉(zhuǎn)頭看了眼身后那輛馬車,沈度轉(zhuǎn)頭去看她,她才回過神來:“靈芝父親似乎就是在寧州出的事,我道她這幾日怎悶悶不樂的?!?/br> 沈度一愣:“你不說她是家生奴婢?從前的事,想必不清楚的吧?!?/br> 宋宜默了默,不想再談這話題,接過之前的話:“劉昶當(dāng)日說和我橋歸橋路歸路,又沒說和你舊怨一筆勾銷。他當(dāng)日想著把你趕去邊地,讓你在那兒待一輩子也就算了,誰知道你這么快就能離開,想找你點麻煩也正常啊?!?/br> “還幫他說起話來了?!鄙蚨鹊托?,“讓我去北郡可是你哥的意思,別什么都算在劉昶頭上,人也不是冤大頭?!?/br> 宋宜一怔,她當(dāng)日給宋玨說的是寧州或兗州。 “給他寶貝妹子出氣呢,不信你到時候回去和他對質(zhì)啊?!鄙蚨葢醒笱蟮赝缴弦惶?,沖她挑了挑眉。 宋宜無言,調(diào)令是在成親之前下的,他說的還真不是沒可能,她忽然感慨了句:“我哥也變了,以前總說讀書人要清高,當(dāng)初還敢彈劾同戶部搶食的劉昶呢,如今倒幫著他做起賣官鬻爵的骯臟事了,背地里還慣使些陰招。” 她頓了好一會,接道:“其實我知道我爹這種事做得也不少,但以前他們總是避著我,現(xiàn)在好像竟然都用到我身上來了?!?/br> 她還惦記著朝服那事,沈度收了那點懶散,很認(rèn)真地勸她:“任誰差點將孩子性命丟在昭獄里頭,也會變的。你爹更顧及你,他自然得多為自己打算打算,他也不容易,你別怪他?!?/br> 宋宜“嗯”了聲,有些理虧地問:“我還好。但我哥對不住你好幾次了,你不記恨他的罷?” 沈度搖頭:“懶得同他計較,等著他到時候主動來負(fù)荊請罪呢?!?/br> “就我哥,你想得美?!彼我嗣摽诙?,隨即又意識到,若是有朝一日,宋玨得知他的身份,這個場景必然會出現(xiàn),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小東西,從說要走開始,你就沒怎么笑過了?!彼鋈粨н^她,往榻上一滾,掐了掐她臉蛋,“不會有事的,別擔(dān)心了,信我?!?/br> 沈度一語成讖,寧州形勢果然比想象中還要糟上幾分,碰上二十年來形勢最嚴(yán)峻的大旱不說,偏生今年春京畿里頭不知怎地還多要了一倍的糧食,等沈度走馬上任的時候,百姓幾乎已是靠樹皮為生了。 富商倒是自然有屯糧,但囤積居奇,糧食價格翻了十倍有余,尋常人家哪里買得起?眼下唯一的法子似乎就是尋常地方官喜歡用的那招——將富商找個由頭下獄,開倉放糧。雖然富商不仁,但沈度到底做不出來將人無罪下獄的事。 好在前任知府并未認(rèn)真救過災(zāi),沈度上任之后,竟然驚奇發(fā)現(xiàn)官府糧倉里尚有存糧,遂命人發(fā)成了賑災(zāi)糧。這般撐了個把月,眼見糧倉快空了,只能撐上幾日,他也基本摸清了形勢。 三天后,他召了全城富商到城中酒樓議事。 下首坐的都是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多還和非顯貴的官宦之家結(jié)了姻親,沈度新官上任,大部分人忙著發(fā)災(zāi)荒亂世橫財,還沒來得及摸清他的來頭,態(tài)度也不客氣得緊。 為首那位富商喝了口茶就不客氣道:“大人要我等來議事,來了半天也不說話,時間不等人,小民就先告退了?!?/br> 沈度笑了聲:“還請等等。” 他說完這話,下屬遞上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列滿了數(shù)字,他讓傳閱下去:“照現(xiàn)在這形勢,城中還需要的糧食數(shù)量還請各位過目?!?/br> 傳完一圈,有人怕他使陰招,先一步沉不住氣:“大人這話差矣,先不說我等有沒有此等數(shù)量,就是有,便是天子腳下,也沒有強(qiáng)搶的道理?!?/br> “是啊,”有人應(yīng)和道,“大人這等達(dá)官顯貴,平素瞧不上我們這等靠經(jīng)商混口飯吃的,如今倒指望我等了?!?/br> 為首那個富商聽著周遭議論,見沈度一言不發(fā),好半晌,道:“大人,我等可將糧價下降一成。今年形勢如此,朝廷不會沒有賑災(zāi)銀下來,大人不會將賑災(zāi)銀中飽私囊,現(xiàn)下又來對我等施壓吧?” 這些人說話都不客氣,一旁的幕僚都看得急,沈度卻冷冷開了口:“降一成,那也漲了八|九成,諸位倒是有把金算盤?!?/br> 眾人見他軟硬不吃,合計了下,最后表了態(tài):“壓一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