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建忠探頭，見如許多人，哎喲了一聲。

    方駿卻笑道，“沈川，趕緊來幫忙搬東西。咱們得開飯了——”

    沈川應(yīng)聲而來，葉嵐對著她笑道，“來啦？”，甚至連坐在屋檐下的方俊mama也對她笑了一下。

    蘇小鼎第一次吃需要擺兩桌的家庭便飯，很不習(xí)慣。

    分了兩桌，男人一桌吹牛喝酒，女人一桌小孩子八卦。

    向嵐拉著蘇小鼎，將滿桌的男男女女介紹一遍，小嘴兒巴巴說得沒停。上次方駿母親生日都見過，但沒特別介紹，這次補(bǔ)齊。方駿、向垣和沈川之流，長相都很不俗，可向嵐丈夫不僅僅是帥，可稱為美。

    她沒忍得住，多看了好幾眼。

    方駿在另一邊把蘇建忠介紹給自己的父親和世叔，見蘇小鼎看著別人家男人的樣子，伸手去戳她額頭。她不好意思笑了笑，對向嵐道，“抱歉啊，真是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

    向嵐頗得意，挽住那男人的胳膊，跳起來親了他一口。

    一群人轟然大笑起來，氣氛便十分自在了。

    坐桌排位置，老人家們被安排上座；蘇小鼎是第一次來的客人，貼著方駿母親的下手坐；向嵐又擔(dān)心她無聊，讓葉嵐坐她另一邊。

    蘇小鼎道謝，坐下，叫了一聲阿姨。

    方駿母親點點頭，“來了啊。”

    蘇小鼎心里明鏡一般，不是她點頭，方駿應(yīng)該不會開口請她來。她帶了許多真心，“謝謝阿姨?！?/br>
    方駿母親提起筷子，“一個女娃家，不好太好強(qiáng)的。”

    滿桌活生生的年輕女子，哪個看起來都不是羸弱的。只老人家有自己的固執(zhí)，言語上就帶出來，然心還是軟在兒子那邊。

    蘇小鼎便開開心心道，“阿姨說得對。”

    方駿母親悶了一下，道，“駿兒是個壞的，你不要和他學(xué)?！?/br>
    蘇小鼎吃吃地笑，主動為她布菜。

    飯畢，支起幾張麻將桌子來。

    向嵐把她丈夫按在首座，然后沖著向垣和沈川叫囂。來呀，來打牌啊，酒桌子上不是能得很嗎？

    向垣想跑，被他妻子推出去了；葉嵐雖然聽說了那帥哥技術(shù)好，但畢竟沒見識過，有些不明就里。沈川是想躲的，奈何要用老婆和孩子做借口，卻被向嵐一句話堵住后路了。向嵐得意洋洋地問，“川哥，你是不是慫？你要慫了，那就直說啊?！?/br>
    我去，沈川就沒跟誰認(rèn)過慫。特別現(xiàn)在媳婦兒在場，娃在她肚子里，能退嗎？當(dāng)然不能，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

    只好恨恨坐下。

    向嵐開心了，大眼睛到處看，還要再抓一個倒霉蛋。方駿立刻把一個老頭兒退出去，“向叔去，你去?！?/br>
    向嵐兩手抱胸，“駿哥不要臉，居然抓我爸當(dāng)擋箭牌?！?/br>
    方駿呵呵一笑，拉著蘇小鼎道，“我們要去弄年菜，忙得很，沒功夫和你鬼扯?！?/br>
    向嵐沖他幾個鬼臉，按下電動麻將桌的按鈕，開干。

    一群人鬧得沸反盈天，卻見賀云舒冷冰冰地站在外圈。方洲似乎和她說什么。她一概沒聽見，反而厭煩地?fù)]了揮手。方洲似乎有些不習(xí)慣，抬手要拍她肩膀。不料，她一個轉(zhuǎn)身，去婆婆那邊哄著兩個小孩子，穿廊過門，往后面居住的小院子去了。

    方洲往另一個方向走，一點挽回的意思也沒有。

    方駿mama早注意到大兒子和大兒媳的不對勁，眉頭皺得死死的，但什么也沒說。

    蘇小鼎笑轉(zhuǎn)頭，目睹一切。她拉了拉方駿，方駿說別管，帶著她出去了。

    蘇建忠和方駿爸在院子里聊天，挺起勁的。他見蘇小鼎出來，告罪一聲，便招呼著一起去小廚房。

    方駿去開冰箱，將分類放好的各種菜rou全弄出來。

    蘇小鼎見他沒注意，蹭到蘇建忠身邊，“爸，你覺得怎么樣？”

    蘇建忠將大臺面上的東西規(guī)整出去，道，“挺好。只是咱們太沒禮貌，什么東西都沒帶，空手上門?！?/br>
    這是方駿的鍋，哄她上門。

    蘇小鼎略有些埋怨，“方駿沒說，我也沒想那么多。都怪他——”

    “沒心眼的?！碧K建忠搖頭。

    方駿把東西全拎出來，兩人也不說話了，趕緊去幫忙。

    就年菜的種類和數(shù)量，分析討論后，開始備料。

    蘇小鼎見他們聊得開心，也跟著笑。其實這幾年，蘇建忠都過得很一般，家里沒人和他說話討論。方駿在，又有共同的愛好，簡直不要太好。

    說話間，方駿的老母親和老父親推門進(jìn)來。兩人也是被里面打麻將的鬧得不行了，出來清靜清靜。

    蘇小鼎忙將中央島臺上的菜拎開，給他們找了兩個高凳子，再去泡茶。

    “別忙啊?！狈津E爸爸樂呵呵道，“咱們就隨便坐會兒?！?/br>
    方駿母親沒說啥，從島臺下面的抽屜里摸出遙控器，開了墻壁上的一個小掛屏電視。

    方駿聽見電視聲音，回頭笑道，“今天有過年美食特輯哎，專門介紹平城傳統(tǒng)美食的，快看看去?！?/br>
    方駿爸爸便調(diào)了臺。

    屏幕上一片火熱的鍋氣，盛出一盆雪白的濃湯。這是蘇建忠改良十八盤后的最后一盤，頭碗湯。湯頭是豬腳、雞骨等等熬制而成，鋪底則是糯糯的豌豆，中間輔以過油鍋的排骨等等，最上面蓋的則是金黃的rou餅。因肥瘦得當(dāng)，湯頭全撇了油，所以一點也不膩。

    主持人哇了一聲，和嘉賓分了小碗開始吃起來。蘇小鼎曉得那湯的滋味，但也不得不說表現(xiàn)得稍微夸張了點兒。

    試吃完成后，播放采訪集錦，跳到了蘇建忠的臉上。

    蘇小鼎笑一下，轉(zhuǎn)頭去看蘇建忠。他有點局促，解釋道，“采訪的時候緊張，說得不好?！?/br>
    方駿爸爸樂呵呵道，“那是，我第一次上臺講話的時候，褲子都濕透了?！?/br>
    方駿mama也跟著道，“丟人啊。明明頭天晚上背了許久的稿子，結(jié)果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臨時慌神而已，后來不就好了嗎？”

    “主要浪費了我?guī)湍銣?zhǔn)備的時間?！?/br>
    “爸，媽——”方駿喊了一聲，原來采訪已經(jīng)播放到一半。

    蘇建忠端端正正拿著話筒，道，“十八盤從來不是某個人或者某家人的秘方，它是平城的記憶和傳承，是所有人的財富。它也不是一成不變，永世固定的東西，而是隨著一代代改良，加入新的技術(shù)形成更好的口感。故步自封，崇古棄今也不可取。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公開我研究多年十八盤的菜譜，供大家討論改進(jìn)。有交流，才有進(jìn)步。做飲食，重要的也不是某個人的抬頭或者牌子，而是真材實料和用心——”

    蘇小鼎靠著方駿，“你給我爸寫的稿子？”

    方駿搖頭，“叔叔自己臨時想的。”

    蘇小鼎再轉(zhuǎn)頭去看，蘇建忠仰頭看著小屏幕，眼里有東西閃閃發(fā)亮。

    公開菜譜，交流進(jìn)步。對比蘇家菜的敝帚自珍，蘇建忠牢牢把住了脈門。

    “擯棄門戶之見，開放寬容，集采眾家之長。從舊的時候開始，十八盤也是這樣發(fā)展起來的。天南海北的食材，東西不同的料理方式。老祖宗那么艱難的環(huán)境下能做到的事情，現(xiàn)在交通發(fā)達(dá)，技術(shù)先進(jìn)，難道還比不上古人？”

    方駿爸爸將遙控器放在臺面上，道，“其實呢，現(xiàn)在做好了的十八盤，比舊時候的好吃多了?！?/br>
    方駿mama也點頭，“是的呢。好些人說以前的東西好吃，無非是記憶加的光環(huán)。我自家也在種菜，好好自然種出來的，現(xiàn)在的品種比以前的香甜多了。就該踏踏實實研究技術(shù)，用現(xiàn)在的好菜，做新的菜譜——”

    “等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咱們就擺平城十八盤，新舊全套?！狈津E爸爸樂呵呵道，“老蘇，到時候全看你的了。咱們要這獨一份，讓別人都羨慕死。”

    方駿抓著蘇小鼎的手，笑了兩聲，道，“我們才不要老式喜宴，一點意思也沒有?！?/br>
    “怎么就沒意思了？”方駿mama不開心了，“咱們老平城人，講究的就是這個客菜要體面。對伐？老方，你說是不是？”

    “對的?！狈津E爸爸當(dāng)然站老婆這邊，“西式的婚禮也沒什么意思，吃的太不合口味了?！?/br>
    “就是嘛，咱們平城人還是要講究平城的風(fēng)格。結(jié)個婚，菜不好吃像什么樣子？現(xiàn)在那些酒店喲，我不是說明仁啊，我是說另外那些酒店，宴席辦不過來，菜提前做，真是糟蹋好東西——”

    蘇建忠也來了興致，“敷衍得很，一看主人家就不是真心待客的。”

    蘇小鼎和方駿面面相覷，什么都不說了，伴著外面的風(fēng)聲埋頭干活。

    風(fēng)穿越雪峰，跨過山谷，撲向萬家燈火的平城。

    楚朝陽推開窗戶，刺骨的寒風(fēng)從領(lǐng)口灌入脊髓之中。

    他身后是無聲播放的電視，屏幕上的蘇建忠依然侃侃而談，仿佛許多年前的冬夜。

    紅泥小火爐，溫酒一杯無。

    蘇建忠將那酒杯推給他，“朝陽啊，華國八大菜系，系系都有名菜傳揚(yáng)天下。咱們平城也是古城老城，要是有天誰提起就能點出咱們這十八盤里的菜，該有多好！少數(shù)幾家店出名不是真出名，得是無數(shù)平城菜的小餐館遍灑全國。我老了，總有干不動的那天。你還年輕，靠的還是年輕人——”

    第八十七章

    蘇小鼎和蘇建忠過了幾年來最舒心的一個年。

    年二十九，方駿開車載著幾大箱做好的年菜送他們回家。回家后，將年菜分好，挨家挨戶的送。鄰居們曉得蘇家今年好事多，老蘇有心情搗鼓好吃的，收禮的時候可著好話夸獎。一是蘇小鼎生意興隆，眼見就要發(fā)財了；二是十八盤出了好大的風(fēng)頭，蘇建忠在里面干活兒，加薪進(jìn)職；三是方駿這個rou眼可見的女婿，條件不要太好。

    蘇建忠被夸獎得嘴巴咧耳朵后面去了，回家一個勁兒沖蘇小鼎笑。

    年三十的團(tuán)圓飯，還是父女兩人吃的，但心情完全不同了。

    吃完飯，蘇建忠將老伴的遺照翻出來擦得干干凈凈，上了一簇香，匯報了過往的事情，展望了一番美好的未來。

    蘇小鼎則縮回房間和方駿聊天去了。

    半夜十二點，平城在南山下面的一個廣場設(shè)置了煙火大會，方駿將從山頂俯瞰下去最漂亮的景觀直播給蘇小鼎。

    蘇小鼎捧著手機(jī)笑，聽著院子里偶爾傳來小孩子放手執(zhí)小煙花的聲音。

    愿年年有今日，居然是如此一種心情。

    大年初一，蘇小鼎起了個大早。

    新年新氣象，自然要從新衣裳開始。方駿約了她逛街，她承諾了給他買新衣服，順便約個會。

    年前工作太忙，導(dǎo)致只有生活沒有戀愛了。

    方駿夠高，之前因為忙和病瘦下去的rou也養(yǎng)回來，重新恢復(fù)衣架子。蘇小鼎看上的衣服，套他身上，跟量身定制差不多。她猶豫不決，放棄哪一件都很可惜，然而全買又過于浪費。最后咬咬牙，自己少吃少喝點，把男人打扮漂亮些。

    他對她的心態(tài)很不能理解，不就是衣裳嗎？

    她對他的心態(tài)也很不能理解，這玩意是衣裳，穿一兩年退了流行就不太穿了，何必浪費錢呢？

    不過，都很默契地沒有繼續(xù)討論下去。

    只一點，蘇小鼎說，“馬兒，我還是很愿意為你花錢的?！?/br>
    對成年人而言，愿意為誰花錢，絕對是超脫于愛的表現(xiàn)。

    方駿當(dāng)然是滿意得不得了，對她說好話，“咱們還分你我嗎？我的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