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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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隨只好又捧起碗,但仍忍不住小聲:“不能喝酒不能吃rou,成佛也沒什么樂趣?!?/br> “貧僧以前吃過人rou?!蓖蝗挥腥税l(fā)話,謝隨望去,卻是那河間雙煞刀,法號并不知詳。那人將飯碗擱下,口唱佛號,低眉道:“人rou滋味,當(dāng)年得意,如今吃這素齋,卻覺也沒什么兩樣?!?/br> “吃人rou有什么了不起?!庇钟幸蝗碎_口了,“貧僧以前還賣過人rou,將人放在砧板上論斤約著——不過樁樁件件,都是罪孽罷了?!?/br> “在這里,不論是吃過人rou、還是賣過人rou,怎樣的罪孽,都沒有人在乎了。”有人嘆了口氣,“付出的代價,只是這輩子不再喝酒吃rou而已,這也太輕松了?!?/br> “咄!”坐在上首的無相方丈一聲暴喝,“食不言!” 眾僧連忙屏了聲息,垂首合十,立刻又默不作聲地扒起飯來。 謝隨看得好笑,心中實(shí)在已想出了一萬種嘲笑他們的妙句了,卻偏被無相這么一喝,弄得他妙句說不出口,好不甘心。他看向秦念,滿以為她也會笑的,卻見她神容悵惘,仿佛因?yàn)閹讉€和尚方才那一番顛三倒四的話,而受到了觸動一般。 這也太無稽了……謝隨心中沒來由地不爽,想著這個鬼地方莫不是有毒,一定要早些出去才行。 晚飯之后,無相讓謝隨、秦念分開入住寺內(nèi)兩間廂房,謝隨卻道:“我們同行同止慣了,不必分兩間房。” 無相道:“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對秦姑娘的名聲——” “我還以為你這島就是世外桃源,全不用在乎這些了的。”謝隨笑道,“但真是對不住了,比起貴寺的任何一位高僧來,我想還是我自己比較安全些?!?/br> 無相面色不快,“他們?nèi)际菙P絕紅塵的方外之人,你大可放心——” “方外方內(nèi),也都不過是一念間事。”謝隨道。 無相不耐地?fù)]揮衣袖,“也罷也罷!東邊第二間,你們自去吧!” “你身為方丈,可不能太動肝火啊?!敝x隨語重心長地道。 無相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倒是從來不動肝火,無論外間把你說成什么樣子,你都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敝x隨笑道,“但是在意有用嗎?” “你再不回家看看,你家老太太就真的要死了?!?/br> 謝隨的笑容靜止在了臉上。 *** 推開房門,見房中只擺了一張窄床,床邊是一方矮桌,桌上供著燈火幽微的小佛龕。謝隨往前走近幾步,忽道:“我就知道鐘無相還是對我好的?!?/br> 他低下身子,伸手往桌底下掏了掏,便掏出來兩三只酒壇子,接二連三放在桌上。他又合掌對那佛龕拜了拜,“不好意思啊菩薩,實(shí)在是廟里的素齋太過難吃,我總需要點(diǎn)別的東西來補(bǔ)補(bǔ)力氣,您說是不是?” 他這邊自說自話,那邊秦念卻全沒出聲,只默默將被褥都鋪好,自己坐了上去閉目養(yǎng)神。 謝隨拿出兩只杯子,瞥她一眼,“不喝一口?” 秦念沒有理他。 謝隨嘆口氣,自將兩只酒杯都斟滿了,手中拿一只去碰了碰另一只,“干?!?/br> 秦念微微睜開了眼,便見窗外月光清冷,流灑在簡陋的室內(nèi),流灑在男人的半邊臉龐,流灑在他寂寞的眼睛里。他一個人執(zhí)杯飲酒,也不再與她說話,她卻終于忍不住開了口:“你到現(xiàn)在還不相信,安可期騙了你?” 謝隨停住了動作。 “他如果真想讓我們逃命,早該放我們出城去?!鼻啬罾淅涞氐?,“再不濟(jì),也可以讓我們陪他一起迎戰(zhàn)絕命樓。最下等的做法,便是讓我們進(jìn)了他的陷阱,還自以為他是為我們好?!?/br> 謝隨看向她。 “絕命樓我去過,高樓主雖然厲害,卻也不是厲害到無人能敵。說要取吹金斷玉閣一百條命,恐怕還是夸大了?!鼻啬畹恼Z聲漸漸低緩,“吹金斷玉閣何等地氣派,皇宮御物全由他進(jìn)貢,天下的生意被他占了三分之二,卻來同你哭窮,說自己危在旦夕?再退一萬步說,絕命樓滅了吹金斷玉閣,朝廷那邊斷了大半的賦稅,能讓絕命樓好過?” 秦念的嘴角彎起一個微妙的弧度,“這自古以來,民不如官的道理,延陵侯——你不該比誰都深有體會么?” 夜已深了,寺院中響起了沉濁的鐘聲。伴著窗外吹入的寒風(fēng),有幾縷梅花的清香和著酒香,入喉便化成了苦澀。 謝隨微微地笑了,“可是王侯高爵,卻沒有做老百姓來得自由。” 秦念一聲嗤笑,“這天下有幾個人是真自由的?!?/br> 謝隨想,她真的變了啊。從前那個溫婉可人的小女孩,絕不會這樣,不顧他的痛苦而刨根究底、非要把他的陳年傷疤用鉤子刮拉出來細(xì)瞧的。 “他們說延陵侯謝季子是個忘恩負(fù)義有家不回的無行浪子?!鼻啬钜徽R膊徽5乜粗?,“是真的嗎?” 謝隨默默地抿一口酒,“旁的事我或許說不清楚,但這一件,卻是真的?!?/br> “為什么呢?”秦念追問,“就是因?yàn)樽隼习傩崭杂??可是你為什么會身受重傷倒在洛河邊,又為什么會招來春雨鏢、白馬堂、那么多門派的追殺,你養(yǎng)育我長大的十年,我們一直都在東躲西藏不是么?如果不是今天你被他們叫破了名號,你這個身份還打算瞞我多久?” 她的話語越來越急,越來越痛,謝隨怔怔地抬頭,女子的雙眸中仿佛燒著火,濕潤的火,微醺的他一頭撞了進(jìn)去,便感到迷茫無措了。 “因?yàn)槲摇彼麆恿藙涌?,嗓音發(fā)澀,“因?yàn)槲覛⒘巳?。十五年前,我殺了人,所以不得不從家里逃出來。?/br> 第20章 孤島(二) “你殺了什么人?”秦念皺眉,“什么人這么大的來頭,會逼得你離家逃竄?” 謝隨一手扶住了額頭,“我不知道?!彼赝鲁鲆豢跍啙岬木茪?,望見她嫌棄的表情,又不由得笑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我那時候年輕,愛喝酒,大約就是因?yàn)槟且蝗蘸茸砹司瓢伞倚褋碇畷r,卻在一家酒館的客房里,滿手鮮血,身邊是一個全身赤裸的死掉的女孩?!?/br> 秦念的表情好像被刺痛了一下,“所以你逃了?” “沒有?!敝x隨淡淡地道,“我報官了。” 秦念一怔。“但是官府把你當(dāng)做了犯人?” “沒有?!敝x隨又道,“他們在那酒館周遭蹲伏了很久,抓到了那個犯人,是個做了許多案子的慣犯。” “那個犯人又供出了你?” 謝隨終于失笑,“也沒有?!?/br> “那你為什么逃?” 謝隨轉(zhuǎn)頭看向秦念,女人的表情很認(rèn)真,她好像真的想不明白。 “我后來才知道,那個女孩是正要進(jìn)宮的采女,原本身家清白,姓名都已經(jīng)在冊了,竟被人污辱之后,還殺人滅口。朝中人都在議論,雖然人犯已經(jīng)正法,延陵謝氏的小侯爺也已查明與這命案并無干系,但說到底,到底他為什么會躺在女孩的身邊呢?而況在籍的采女,名義上已經(jīng)是皇帝的女人……” 秦念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顏色漸漸變得晦暗。 “我已經(jīng)無法在朝廷上立足,連帶我的家人,也都一起受辱。我jiejie當(dāng)時在宮中處境微妙,弟弟又正準(zhǔn)備入仕,延陵侯謝家三代襲封,門第巍峨,我想,縱是被人暗算,我也絕不能讓謝家的聲名毀在我的手里?!?/br> “所以我只能逃。結(jié)果路上又遇到各路刺客,從延陵一路追殺我到洛陽……” 月色澄明。寺中燈火幽幽,一庭松柏婆娑。秦念默默地聽著,目光從最初的譏誚,到生出憐憫,到最后一片平靜。 “但是你沒有殺那個女人,也沒有污辱她?!?/br> “我沒有殺那個女人,也沒有污辱她?!敝x隨笑了,“我只是喝醉酒了而已——但這樣的話,說給誰聽,都不會相信的?!?/br> “我相信?!鼻啬畹?。 謝隨看向她,她也正認(rèn)真地看著謝隨。 她真的長大了。她不再是那個溫婉可人的小女孩,不再會拉著他的衣角軟糯糯地撒嬌,不再會踮著腳抬著頭用可愛的眼神仰望著他。 而是會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并肩,或者諷刺他,或者安慰他,她已經(jīng)知道大哥哥不是萬能的,但她對他并無責(zé)備。 “你寧愿自己背上浪子的罵名,也不愿牽連家族,是這樣嗎?”秦念輕輕地道。 “是這樣嗎?”謝隨喃喃,復(fù)苦笑,“那就是這樣吧?!?/br> *** 他真的已經(jīng)很久不曾去回顧那段往事了。 那是他從未與人說起過的往事,柳綿綿也好、鐘無相也好,他們也都只是視他為有家不回的浪子,他們也從沒問過他不回家的緣由。 是因?yàn)榛夭涣思摇?/br> 十五歲之前,他是延陵謝氏年幼襲封的小侯爺,鐘鳴鼎食,鮮衣怒馬,即便在皇帝的宴會上也能笑謔不禁,天底下好像根本沒有什么能讓他在乎,因?yàn)樗孟褚咽裁炊加辛恕?/br> 十五歲之后,他的身邊只剩下了一把刀。 那是個非常簡單的栽贓,但卻非常有力。這個栽贓最可怕之處,就是即使已經(jīng)找到了真兇,他也永遠(yuǎn)無法洗刷自己的污名,而那污名還是看不見的,是捕風(fēng)捉影的,沒有人敢走到他面前與他對質(zhì),但所有人心中卻都在懷疑他。 真正的案犯早已經(jīng)正法,朝廷中那么多雙眼睛、那么多張嘴巴,看的說的卻全都是他,延陵侯謝隨,一個原本與這命案毫不相干的人。 他還記得那黎明時分,酒館里漸漸響起的議論聲。他原本還想辯解的,十五歲少年得志的他,還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事是百口莫辯的。但他一開口,立刻就被人們的話聲淹沒了,淹沒了…… 他如果不走,延陵侯府與這一樁恥辱,便永遠(yuǎn)也脫不開干系了。 時至今日,他甚至已不再為當(dāng)年的自己感到不平,他甚至想:也許自己就是做錯了呢,也許從走進(jìn)那家酒館開始,自己就已經(jīng)犯下罪行了呢? 這世上有那么多的罪,那么多的罪人,雖然那女孩不是自己害的,但也畢竟是被人害了的。這樣一想,就會覺得自己并不冤枉。 秦念又是嗤笑,“你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br> “不這樣想,也許我先已活不下去。”謝隨也是笑。 秦念道:“你若活不下去,便是趁了那些害你的人的心意,也就更加對不起那個死在你身邊的女孩子?!?/br> 謝隨沉默了很久?;貞浟钏>?,甚至連素來鐘愛的酒都不能再讓他提起興致了。就在這時,秦念慢慢地挪到了床的這一頭來,挪到了他的身邊。 她輕輕撫摩著他的頭發(fā),好像小時候他曾撫摩她的頭發(fā)一樣,她口中還在輕輕地念著:“沒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我們總有一日,會洗了所有的冤屈,報了所有的仇?!?/br> 她說的是“我們”,這讓他的心沒來由地一慟。 從未與人說起過的往事,終于說出口時,卻覺得原來也不過如此。十五年了,再深重的痛苦也早已被反反復(fù)復(fù)搜腸刮肚地咀嚼干凈,能夠?qū)ε匀藘A吐出來的不過是無味的殘?jiān)?/br> 可是秦念,她卻并不是旁人啊。 窗外的月色澄明,房內(nèi)的燈火卻太過黯淡,雪白的墻上,兩個人的影子時而被風(fēng)吹得晃動,仿佛是相依相偎的。 秦念低下身來,注視著他,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她可以看清他眼中的每一道月光微漾的波紋。他從沒有如此刻這般脆弱過。 她悄然地湊近來,在他的唇上輕輕、輕輕地印了一個吻。 他惘然。 也許是酒的作用,他甚至感覺這個吻,好像讓他的人生都重新開始了。 他突然一把推開了她,用盡所有力氣,推開了她。 *** 這一推,對謝隨而言,并不容易。 畢竟這個吻雖然清淡,但卻飽含了誘惑,那是宛如沙漠中的甘泉、烈日下的綠蔭一般的誘惑,那是他五年前就不曾想過要拒絕的誘惑。 可是現(xiàn)在已不是五年前了。五年前不曾想拒絕,五年后卻已不能再承受了。 秦念靜了片刻,而后便輕輕地笑開。 謝隨踉蹌地站起來,望著秦念,嘴唇微微翕動,好像想說什么,卻最后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