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已經(jīng)把自己裹進毛毯了，他問道：“會有多冷？”

    “足以讓絕大多數(shù)人都死去的寒冷。”伊莎貝拉問道，“這里柴火夠嗎？”

    “不太夠，冬天過去都用得差不多了，整個圣城都這樣?！笨寺逡琳f，“不過燒文件也許可以，高塔有好幾個房間都堆滿了文件。”

    “這算什么，毀滅世界的災難嗎？”諾亞站起身，對少女伸出了手。“來吧，天神大人，告訴我們該如何拯救世界？”

    “我不認為藍雪是天災，沒有什么是無緣無故的，這些不合理的現(xiàn)象一定會有源頭?！币辽惱拈_了伸到面前的手，繼續(xù)說道，“支撐起這樣大范圍的反?，F(xiàn)象，肯定需要大量的魔力?！?/br>
    第71章

    克洛伊和諾亞合力把礙事的茶幾抬去了一邊, 巨大的地圖鋪開在地毯上。這幅地圖是手工繪制的，誕生于久遠之前，年齡可以和諾亞攀高，能夠留存到今天也算是悉心保養(yǎng)的結(jié)果了。

    在黃色的地圖上，雷恩還只是一個小國。

    這幅地圖現(xiàn)在拿出來也許不合時宜，但伊莎貝拉要找的是古早的世界中心，還是這幅原始一些的地圖更合適。況且, 這里也沒有比這更大的地圖了。

    派出去的傀儡和導師一個接一個地回傳消息, 根據(jù)情報, 伊莎貝拉在另外一份地圖上標記了雪的深度。并且因為降雪仍在持續(xù)，伊莎貝拉所標記的數(shù)字要不停地改動。她比照著兩幅地圖，仍在等待還未到達目的地的傀儡和導師的消息。

    “你懷疑這里？”諾亞脫去鞋子，穿著棉襪走在地圖上，指了指尚未調(diào)查的一個地方。

    伊莎貝拉點了點頭。

    克洛伊站在一邊, 對他全然不了解的過于久遠的歷史有些好奇：“這地方有什么特殊的？”

    “唔，我看看……”愛麗絲說道, “這好像是第一個神女誕生的地方，克萊恩帝國的神殿和祭壇都在這里。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離開日蝕之國之前也是被摁著頭讀過很多書的好不好？”

    談話間, 又有兩只千紙鶴從開著的窗戶飛進來了。

    克洛伊展開信件，說道：“萊拉城，東邊積雪三十五公分，西邊三十七公分?？巳R鎮(zhèn)，積雪厚度四十一公分?！?/br>
    伊莎貝拉把數(shù)字寫上。

    “距離下一個目標點還有些時間。”克洛伊把信紙丟在一邊, 抱著手臂問道，“魔王陛下不如交代一下，為什么會半夜?jié)撊胛壹?，又對我家孩子做了些什么奇怪的事？?/br>
    諾亞頭疼道：“先忙正事行不行？你們還有完沒完了？”

    “我認為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沒有之一?！笨寺逡帘е鵁岵璞∨谷徽f道，“我不支持你們在一起，坦白來講，我認為你在為人方面有問題。你這樣的脾性總有一天要反噬伊莎貝拉，到那時可就是一樁弒神的慘案了。如果不是你還有用，我昨天只會把你直接趕圣城?！?/br>
    諾亞放下羽毛筆，他沉默地站起身。

    伊莎貝拉扯住他的衣擺，直接把他拉扯得坐回了地圖上。

    “如果你在圣城動起手，我就把你丟回北地再設一個結(jié)界，讓你在那里度過一生?！便y發(fā)少女頭也不抬地說道，“克洛伊先生只是仍然在介懷你在我葬禮上做的事情，而我也的確需要一個誠懇一些的道歉，諾亞。”

    諾亞依舊沉默著，他可以為很多事道歉，但唯獨這一件不行。

    “你不愿意道歉也沒有關(guān)系，但千萬別打起來?！币辽惱吨凰墒郑瑒竦?，“我建議你換個地方發(fā)泄怒火，比如魔神唯一摯愛的降生地，也將會是他的墳墓?！?/br>
    克洛伊走到這兩人身邊，握住了魔王的一只角。

    “沒關(guān)系，我的確想打一架?！贝竽Х◣熎届o地問道，“去山上打怎么樣？不至于波及住宅區(qū)。”

    諾亞撥開他的手，拿起外套出去了。

    克洛伊臨走之前拍了拍伊莎貝拉的肩膀，告訴她：“我會適可而止的?！?/br>
    *

    克洛伊連家里的毯子都給拽出來了。

    諾亞跟在后面，他不怕冷，但藍雪的冰寒一直在隔著鞋子侵蝕他的腳底。他知道，人類在這樣的天氣里必然會冷得打哆嗦，穿再多都沒有用。

    諾亞兩手揣在兜里，問道：“回去吧，凍成這樣還怎么打？”

    “我只是想談一談，不想打?！笨寺逡琳f道，“真想打就在家動手了。”

    “談到最后還是會打起來，克洛伊，我們每一次談話的結(jié)果都一樣?！敝Z亞不耐煩道，“最開始是什么時候？我毀掉了一個國家，你一個逃離魔神身邊后，就不知道蝸居在哪里的人，忽然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要和我談一談。后來所有人都知道，圣城的大魔法師在那一天重創(chuàng)傲慢之王，成了全世界的救贖?！?/br>
    克洛伊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他。

    “我希望你離開伊莎貝拉，僅此而已。”克洛伊說道，“你知道我能找出的所有理由，所以我也不必一一贅述了吧？”

    諾亞指責道：“這是你撮合的?！?/br>
    “你所表現(xiàn)出的無可奈何的假象欺騙了我，魔王。我后來發(fā)現(xiàn)，伊莎貝拉被你玩得團團轉(zhuǎn)，你只是看起來被動。你像極了魔神，尤其在愛這方面，偏執(zhí)又極端?！笨寺逡琳f道，“我總能預見到你會傷害她?！?/br>
    諾亞挑起眉毛，問道：“是嗎？我還總覺得我在被她耍?！?/br>
    “無論她想做什么事，我總是很難攔住她。”諾亞拍掉積雪，倚靠著石欄桿和人類談話?！翱寺逡?，你不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能體會到我們情感的幾分之一呢？你以為這三年里，我們雙方心里到底面對了什么樣的掙扎？”

    克洛伊搖了搖頭，問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掙扎的，重點是，你敢不敢承認你的偏執(zhí)？”

    “我當然很偏執(zhí)，這是烙印在靈魂上的本性。我不止一次地想過，要她永遠沒有辦法離開我，殺死她取走她的心臟?！敝Z亞坦然承認道，“但現(xiàn)實就是我做不到，不是因為命運的選擇帶來的種種不公平規(guī)則，只是因為我不愿意傷害她?！?/br>
    三年前在魔神的花園里，克洛伊不在場時發(fā)生的那一場打斗，諾亞確實是拼上了性命。他就算死，也要讓伊莎貝拉有一條活路可走。他那時在想，能讓短命的小姑娘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她還那么年輕。

    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都讓他的努力付諸流水。他拼命去保護的人，竟然為了給他留下命而放棄了自己。他和伊莎貝拉都在為對方謀求生路，那是同等重量的感情，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但諾亞還是怨恨她。

    他完全理解那一天的事情，但他仍是忍不住地憎恨伊莎貝拉。

    “我也許和魔神很像，但我絕不會把我愛的人削rou剔骨?！敝Z亞聳了聳肩膀，說道，“你也不用擔心多年以后，我會不會因為病態(tài)到極致的感情，去找別人發(fā)泄?；蛘邚闹挟a(chǎn)生些變態(tài)的嗜好，要抓人類來做實驗。我潔癖很嚴重。”

    克洛伊無奈地閉上眼睛，話說到這種份上，他還要怎么阻攔？

    “你怕成這樣，到底是有多大的陰影？”諾亞好奇地探究道，“該不會除了不人道的實驗之外還做了別的什么吧？在臉上烙印的那一天，你哭得整個花園都聽得見，魔神是不是終于饑x渴到……”

    克洛伊罵道：“滾！我還是個處x男！”

    諾亞嘲諷道：“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有人自稱處x男還這么驕傲的?！?/br>
    克洛伊：“……”

    *

    克洛伊和諾亞回來時滿臉都是血，他們最后還是打起來了。

    諾亞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克洛伊的體質(zhì)就不能比了。惡魔擦干凈臉以后坐在沙發(fā)上像個沒事人一樣，人類只覺得自己需要輪椅。

    愛麗絲摸了摸大魔法師的額頭，求助般地望向伊莎貝拉：“好像發(fā)燒了?！?/br>
    忙于正事的天神果斷地放下地圖和筆，把諾亞拖出去打了一頓。

    諾亞捂著臉坐在雪中，低頭躲過了一巴掌，他淡定地勸說道：“我勸你不要打臉，實在有礙觀瞻?！?/br>
    “你跟脆皮法師不一樣，這點傷很快就可以好。”伊莎貝拉捧住他的臉，和藹道，“我說過什么來著，你如果在圣城動起手，我就把你丟回北地?！?/br>
    “別裝兇了，小姑娘。”諾亞握住她的手?！澳忝髅骶筒簧岬谩！?/br>
    愛麗絲已經(jīng)準備好了觀賞臉腫得像豬頭的友人，但她怎么也沒想到，這兩人出門時是伊莎貝拉拖著諾亞，回來時卻是諾亞扛著伊莎貝拉。

    愛麗絲：“……”

    諾亞扛著銀發(fā)少女往樓上走，交代道：“信到了記得幫忙在地圖上標注一下?！?/br>
    不久之前才被魔王嘲諷過的克洛伊，絕望地伸出手把愛麗絲拽近了，摸著她的頭問道：“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

    伊莎貝拉喘著氣，掰著惡魔的角把他推開。

    但諾亞硬是厚著臉皮湊過頭去，在她鼻子上吻了一下。

    “沒有花香味了?！敝Z亞抬起頭，臉上稍微帶了點失望。

    伊莎貝拉失笑，問道：“你喜歡百合花的香味？”

    “不喜歡，以前你身上味道太濃了，就像一瓶加料很實在的香水一樣?！敝Z亞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低聲說道，“現(xiàn)在什么味道都沒有了，我很不習慣。不過，我好像也覺得，你本來就該是這樣?！?/br>
    伊莎貝拉笑著撩起他汗?jié)竦念^發(fā)，問道：“哪樣??？”

    “如同凜冽的冬日白雪，與生俱來清冷與潔凈?！敝Z亞想，反正與窗外正在下著的藍色的雪不同，他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來形容再見時少女身上的清透感覺。

    之前在北地時，他就覺得，伊莎貝拉的身影好像能融進雪中一樣。

    諾亞蹭了蹭少女的臉頰，在陰暗的雪天里抱緊了她。

    他總是能夠感覺到，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曾經(jīng)他為種族的偏差而深深困擾著，而現(xiàn)在，種族的差距變得更大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伊莎貝拉又會從他的世界里消失離開。

    第72章

    克洛伊圍了條厚實的駝絨圍巾縮在一邊, 不遠處的三個非人類穿得又優(yōu)雅又漂亮，裹成球的克洛伊第一次誕生了自己和他們活在兩個世界的感覺。

    伊莎貝拉打開文件冊子，把里面白花花的紙張倒出來，作為火引子來引燃堆疊在一起的枯枝。燒好柴火之后，這冰天雪地里終于算是暖和一些了。伊莎貝拉把從路上劈下的毛竹清洗干凈架在火上，將里面的水燒開。

    由于在藍雪的天氣里行動受到限制，他們出來只能徒步跋涉, 能帶的東西有限。就連糧食也只帶了干香菇和米飯, 伊莎貝拉把香菇碎放進竹筒里煮著, 從袋子里倒出一些米，洗過以后也一起下進竹筒里。

    諾亞坐在一邊捧著臉看她，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伊莎貝拉做飯。盡管已經(jīng)預料到味道不會多么好，諾亞也還是忍不住驚奇，嬌生慣養(yǎng)的神女竟然也會煮東西。他忽然有些驕傲, 總覺得自己家的小姑娘長大了。

    然后這種驕傲在伊莎貝拉拿起辣椒粉的那一刻徹底灰飛煙滅了。

    愛麗絲抱住伊莎貝拉拿辣椒粉的那只手：“冷靜啊，粥里加辣椒不會有什么好味道的！”

    “我來吧, 你多休息一會兒?！敝Z亞趁機奪下了裝辣椒的玻璃瓶，拿起另一邊裝著海鹽的瓶子往竹筒里倒了幾粒。

    在三百年前由魔神引發(fā)的那一場瘟疫之后, 克萊鎮(zhèn)就再無人煙了。王國下令放火燒毀克萊鎮(zhèn), 于是這個曾經(jīng)繁華的城鎮(zhèn)，就只剩下了黑黢黢的坍塌廢墟。如果不是藍雪蓋住了大部分的火后痕跡，這片地區(qū)只需看一眼，也許就會在夜半時分夢到被瘟疫困擾的人們凄厲的哭x叫x聲。

    這里沒有田地，沒有住處, 比常年飄著大雪的北地更加荒涼。

    這世上有很多由人們的思想默認的事情。

    正如提起惡魔就會想到魔王諾亞，談起日蝕之國就會說及永不墜落卻也不光明的太陽。如果說到克萊鎮(zhèn)，人們就會想起瘟疫和王國無奈之下燃起的火，這是個犧牲少數(shù)人來避免影響多數(shù)人的典型決定。

    除了伊莎貝拉之外，另外三位都與三百年前瘟疫的散布有些牽連。

    愛麗絲和克洛伊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前者逃離日蝕之國后來過，后者則是在脫離魔神的掌控之后刻意地行走過此處。即便錯誤的源頭不是他們，但他們?nèi)詫@里死去的人懷抱著歉疚之心。

    諾亞對這個地方也不陌生，他甚至還能指條路出來。

    “第一位神女誕生于克萊鎮(zhèn)的山中祭壇，被遺棄的洞xue曾是光明之神的神殿?！敝Z亞一邊喝粥，一邊講故事。“在很久以前，魔神洛佩茲還樂于燒殺搶掠，他認為身為惡魔，什么都要靠搶的。所以他連晚飯都要搶，有一天晚上他在克萊鎮(zhèn)的夜市上，試圖搶走女孩的油豆腐?！?/br>
    他講得有些投入，一邊講一邊把伊莎貝拉手里的碗搶走了。

    伊莎貝拉：“……”

    “他沒想到自己招惹的是神女，因為一碗油豆腐被追了一夜。最后他不想再賽跑了，就被神女追上了，魔神做好了打架的準備。沒想到那位神女拉住他問道‘先生，你是不是沒有錢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