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蝕之國的邊陲離西北很近，精靈們已經做好了重重防護。

    克洛伊提出疑問：“魔神會先來找我們算賬, 還是會就近拿下日蝕之國？”

    “先來算賬吧?！敝Z亞說道, “他挺記仇的。”

    艾拉文西亞說：“先拿下日蝕之國吧, 他看起來不像是喜歡光著身子在雪地里裸奔的樣子，要先找地方安定下來。”

    愛麗絲皺著臉，一副非常不高興的樣子：“為什么是日蝕之國？附近還有桑德斯和奧瓦王國。”

    “他對環(huán)境的舒適度要求比較高。”克洛伊替艾拉文西亞回答。

    有個預言家在團隊里，還是一件相當不錯的事情。雖然愛麗絲很不高興，但戴維至少不用獨自面對魔神了——按照諾亞的說法, 精靈那邊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誰也不可能給精靈之王幫上忙。

    克洛伊已經安排好了車馬, 準備立刻前往日蝕之國。

    洛蕾塔才處理完說一定要見神女一面的使臣，從高塔匆匆忙忙趕回家, 就看見了各自拎著箱子要動身的同伴們。

    她挑了挑眉, 問道：“公費旅行？”

    “公費送命，終點日蝕之國?！笨寺逡练鲋首樱寪埯惤z踩著，把她的箱子塞進馬車里。

    諾亞把兩只箱子從二樓拎下來，吐槽道：“見一見多年不見的老父親?！?/br>
    洛蕾塔可一點都不想見戀愛對象的父親, 這又不是平常人家的父母。男朋友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魔頭，男朋友的父親得是壞到了什么地步，才會被兒子說壞？

    她問道：“現(xiàn)在分手來得及嗎？”

    “捆綁式戀愛，你還想分手？”諾亞把箱子放進車里，對洛蕾塔伸出手道，“同生共死吧，神女殿下。”

    好吧，就當做上了賊船了。洛蕾塔踩著小凳子上了馬車。

    *

    馬車才駛出圣城沒多久，洛蕾塔就已經開始打呵欠，快要睡過去了。她枕在諾亞肩窩里，要不是伸不開腿，她也許立刻就會躺在魔王的大腿上。

    “你最近睡眠質量很差?！敝Z亞撫摸著她的后腦勺，柔順的發(fā)絲從指尖劃過，讓他有些心癢癢。

    洛蕾塔扯了扯嘴角，問道：“怪誰啊？”

    魔王正色道：“我說真的?！?/br>
    她最近睡眠質量的確差，白天不是沒有補過覺，但總是一副沒什么精神的困倦模樣。往日里她一天連帶著午睡，睡眠時間都沒有現(xiàn)在這樣多，但以前她反而很精神。

    她猜測道：“可能是因為經常做夢？”

    諾亞問：“都夢見什么？”

    洛蕾塔想了想，她還是把將要問出口的x489年維斯尼亞王國的神女的死亡咽回了肚子里，她還沒準備好和諾亞談論這個話題。她不確定自己能夠接受諾亞的罪惡，更不能替他去找什么理由和借口。她有想過，如果從諾亞口中得知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又該怎么辦。

    她最近的夢境很多，亂七八糟的，每一場夢都看起來別有預兆。

    “我夢見了一條很窄的河，還有一座拱形的橋?！彼M力回憶起其中一場夢境的細節(jié)，“河上飄著蓮花狀的燈，沒有燈蕊，但是里面燃燒著火光，是藍色的火?！?/br>
    諾亞撫摸她后腦勺的手猛然停住，他掰著洛蕾塔的肩膀，問道：“還有什么？”

    “一條船，船上有兩個人，一個躺著，另一個好像是漁夫。這兩個人都是黑色的?！甭謇偎愂鲋?，“橋上面還站著另外一個人，白色的，他在看我?！?/br>
    諾亞拉開簾子，對馬夫喊道：“停車！”

    車輪在地上壓過長長的幾道轍印，他們停下的同時也逼停了后面的馬車。洛蕾塔被他的突然發(fā)作嚇了一跳，剛抬起手來準備打他，就在抬頭的一瞬間對上了諾亞的雙眼。他們的視線接觸，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是少有的慌亂和恐懼，諾亞率先撇開了頭。

    克洛伊護住愛麗絲的頭，等到馬車完全停下來，他才松開手，去看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

    諾亞抱著少女跳下馬車，沿路走到他面前。

    “洛蕾塔，把你剛剛所說的，跟他說一遍?！敝Z亞嚴肅道，“你所有的夢，無論你是否覺得荒誕，都要告知他。”

    *

    愛麗絲坐在馬車外面的木架上晃著腿，介紹道：“天神擁有一條河，那條河連接著我們的世界所有的江河湖海。人們在每一年與下一年的交點處，也就是跨年的那夜，會點燃蓮燈放入流水中。這個習俗在人類這邊已經是可有可無的了，但精靈仍舊會遵循這個儀式?！?/br>
    “我們這邊點燃時，蓮燈里其實是有燈油或者蠟燭的，發(fā)出的光是再正常不過的火光。但是，傳說中，世人的祭祀、祈禱之意到達神的身邊時，藍火的蓮燈就會流入那條河?！?/br>
    諾亞低垂著眼睛，他知道，那條河的傳說不僅僅如此而已。

    克洛伊坐進車里，他們時間很緊張，事情只能一邊走一邊談。而愛麗絲只能愛憐地撫摸著拉車的四匹馬，告訴馬兒們他們真的沒想過要在一輛馬車上塞下四個人，連帶著馬夫那就更多人了。

    “還有另外的傳說。那是黑暗之神的死亡之河。每一盞燈都是一個死去的靈魂，藍火也確實是靈魂燃燒的顏色。”克洛伊說道，“傳說中，天神要復活一個人時，黑暗之神就會撐著船，將死去的靈魂載回人間?！?/br>
    洛蕾塔已經徹底被這幾個人吵得毫無睡意了，她瞪著眼睛聽這些各式各樣的傳說。

    “能夠到達那條河的，要么是天神，要么就是……”克洛伊止住了話語，他說道，“算了。殿下，您還夢到了什么？”

    “我躺在云中，看起來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天空一半白色一半黑色，一黑一白的兩個人站在我身邊，不停地說話?！甭謇偎]有貿然地說出‘天神’這個詞眼，她說道，“他們在感慨‘伊莎貝拉是個短命的可憐孩子’，白色的人說‘她會帶著魔王一起上路，她的死亡非常偉大’，黑色的人說‘可是有人想不惜一切代價讓她活下去’?！?/br>
    克洛伊并不感到意外，他點點頭道：“繼續(xù)說?！?/br>
    白色的人說：“別再繼續(xù)折磨她了，還不如讓她回到我們身邊。”

    黑色的人一直在笑著：“可是有人支付了巨大的代價，你總得給他一個面子吧，白?！?/br>
    “你只是想繼續(xù)這場賭，不肯認輸罷了?！?/br>
    “你不能讓她死得這樣突然，驟然死去的靈魂只是還未來得及變黑，你贏得并不公正。”黑色的人笑道，“不如我們再給她一些時間，看一看她的變化。”

    白色的人默認了這個要求。

    她十四五歲，有人支付了巨大的代價，給他一個面子。

    洛蕾塔的眼神起初還有點茫然，但她隨即就反應過來。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諾亞就捂著她的嘴把她拉回了身邊。

    她三番五次想問的事，諾亞不斷地扯開話題。如今就算直白到只剩一層透明的紙，諾亞也要拉住她不讓她問出口。

    “神女能夠窺見神的世界，是一件正常的事。但要是很多次，就不再正常了?！笨寺逡晾鹚氖滞?，灌入大量的魔力。

    不同的魔力相撞，很快就激起了反應。

    洛蕾塔的魔力從手腕處開始涌動起來，敲擊著身體。魔術回路很快就全部顯現(xiàn)，密密麻麻的紋路鋪開在皮膚上，又很快暗下去。

    “我以為您很健康，很長時間沒有為您診斷過?！笨寺逡练砰_手，無奈地嘆息道，“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br>
    諾亞要站起來打人了：“你把話說明白行不行？”

    “創(chuàng)世神離開以后，光明神和黑暗神一直處于針鋒相對的狀態(tài)?！笨寺逡琳f道，“他們有一天決定打一個賭，一起創(chuàng)造了一件作品?！?/br>
    “他們聯(lián)手創(chuàng)造了人類，外形與天神一樣的生命，人類要生活在土地上，所以天神沒有給予他們羽翼。人類的心被同時賦予光和暗，最具體的表現(xiàn)就是善良和邪惡、無私與自私。天神期待著人類走向一方，但現(xiàn)實的發(fā)展卻與他們所想的不同。”

    “人類有的走向正途，有的走了歪路，他們的選擇永遠都不會只偏向一方。而且人類是相當復雜的，無法被一個或兩個詞語簡單定義，人內心的善與惡都無法驅逐對方，就算被擠成微小的一點，那也是存在的。隨著時間流逝，所謂的善惡也出現(xiàn)了不同的定論，就像對錯的界定一樣?！?/br>
    “第一次的賭約沒有得到答案，于是他們不得不和解，看他們的作品到底會為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br>
    “數千年后，光明神的神女和黑暗神的惡魔相戀了，天神從中得到了啟發(fā)。他們想創(chuàng)造一個半黑半白，心靈的兩方都趨于極端的靈魂。但是苦于尋找不到合適的介質來平衡他們的黑與白，事情一直拖著?！?/br>
    “直到他們尋找到了方法，創(chuàng)造了一件完美之作。生來就擁有著兩位天神的魔力，密集復雜的魔術回路，偏執(zhí)的心和靈魂?！笨寺逡琳f道，“自始至今，天生就擁有著光明和黑暗兩種力量的，只有創(chuàng)世神和人類。一者強大到無人能夠超越，另一者渺小弱勢?！?/br>
    第58章

    重回故里的愛麗絲非常緊張, 她在想，日蝕之國還有沒有人認識她。如果被認出來，她又該怎么去面對？

    不過這些緊張感，都在她看見邊境線上豎著的一塊木牌子時瞬間消失。

    “魔王諾亞與狗禁止入內?！?/br>
    愛麗絲笑得幾乎要打滾。

    戴維面無表情地拔起告示板扔到一邊，冷淡道：“不好意思，忘記提前拔走了?！?/br>
    洛蕾塔趕緊摁住了即將暴走的魔王。

    戴維領著他們穿過森林，交代道：“住下以后別四處亂逛, 日蝕之國收容了不少難民, 其中什么人都有?！?/br>
    “與世隔絕從來不管閑事的日蝕之國也會收留難民了？”諾亞嘲諷道, “這次不怕因為亂伸手，被魔神找上門了？”

    戴維冷淡地看向他，說道：“你把魔神埋得離日蝕之國這么近，你是不是故意的？”

    新仇舊怨加在一起，他們倆見面不是吵就是打?，F(xiàn)在僅僅只是互相嗆聲, 再繼續(xù)吵下去，會發(fā)生什么完全可以預見。

    愛麗絲跑過來拉了拉戴維的手。

    洛蕾塔直接拽著諾亞的后衣領, 把他扯得退了一步。

    這么拉拉拽拽之下，原本跟在隊伍最后面的克洛伊走到了戴維旁邊, 然后是艾拉文西亞夾中——出門前他們就商量好了, 不讓最弱的預言家走最前面或者最后。

    精靈之王忽然說道：“魔神的花園舊址昨天掛旗了?！?/br>
    “昨天才掛？”克洛伊有些驚訝，“他醒了也該有小半個月了吧，難道真是沒穿衣服，夜里偷偷摸摸地走路，白天就找地方藏起來, 花了十幾天的時間才回來？”

    戴維說：“一直沒有動靜，也沒有看到有人出入過，突然就掛旗了。”

    最后面的諾亞拆臺道：“他路癡?！?/br>
    *

    諾亞早早地睡下了，他這個人沒有舒適的環(huán)境就不能入睡，數天的路程他幾乎是熬過來的，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才能睡上一小會兒。

    洛蕾塔拿著畫筆，在他眼皮上畫了兩顆黑眼珠。

    等神女睡過去之后，諾亞疲憊地睜開眼睛，他拿起銅鏡照了照自己。

    諾亞：“……”等我下次睡醒了就找你算賬。

    克洛伊正坐在花坪里，和戴維斷斷續(xù)續(xù)地聊著什么。

    “身體不足以承載力量嗎？”戴維食指抵著下巴，思索道，“有這個可能，日蝕之國出現(xiàn)過類似案例，而且得到了完美的解決?！?/br>
    克洛伊似乎看到了希望：“誰？”

    “這位，暴走之后就魔力衰竭了?！贝骶S指著愛麗絲說道，“曾經我們全族的希望，指望著她好好長大，能夠超越惡魔。沒想到她牽住了一個人類的手，聽說她看上人家的時候，小男孩才十六七歲……”

    克洛伊心想：那還真是對不起??？

    “總不能依靠魔力暴走來解決問題吧。”克洛伊滿頭黑線，“你家這個暴走起來火燒日蝕，走到哪就燒到哪。我家那個隨便一個魔法就水淹高塔，讓桑德斯暴雨傾盆，真的暴走起來，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br>
    戴維愣住了，他茫然道：“你家？”

    克洛伊：“……”

    “聽說當年天神主動向你提出了交易，以你的血作為交換，讓你得到能夠反抗魔神的力量?！贝骶S說，“我之前就覺得有點像，還在想到底是什么能夠平衡兩種極端屬性的魔力，沒想到真的是這么回事。神女殿下還被蒙在鼓里？”

    克洛伊：“你能不能……”

    “虧你天天用著敬語，對人家畢恭畢敬，裝得跟無關人士一樣。”戴維笑著看向他，“不想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