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時候氣急敗壞了。

    “這口氣，我不能就這么咽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我跟你說過了，不要輕舉妄動，現(xiàn)在我能保得住你，以后可不一定，你最好要好好想好了，你是個聰明人?！?/br>
    馥和煙行老板娘不說話，她是個女人，尤其記仇。

    她行動出入不便，事情大多是交代給小蝴蝶去干的，小蝴蝶是出走的人，如今回來了，還能讓她重用，實(shí)在是難得。

    為的就是小蝴蝶已經(jīng)無處可去，只能依靠著她，又是身邊的老人了，所以說用起來很是順手。

    小四晚上在家里，她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不快樂了，很想找人說一說，但是身邊沒有人。

    有人敲門，是小蝴蝶，小四突然就很想說一點(diǎn)兒什么東西。

    “坐吧?！?/br>
    她房間里面，依然是很簡單的，漂亮的衣服鞋子，然后到處隨手?jǐn)[放的口紅還有香水，看起來就不是個好女人。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也是跟個孩子一樣。”

    只是那時候，眼睛里面還帶著光，還帶著期待，她這次回來，感覺這個孩子有了心事。

    小四冷笑一聲，不以為意，“一樣不一樣的，日子不還是要照舊過了?！?/br>
    說完了，她覺得沉悶的慌，小蝴蝶也低著頭不說話，小四煩躁的點(diǎn)了一支香煙，在那里默默的抽著，燈光很暗，只有一盞床頭燈昏昏沉沉的，看起來格外的壓抑。

    煙霧繚繞，空氣里面很快的就帶著煙草的味道，在沉悶的空氣里面，不是那么的讓人喜歡。

    小四讓煙在嘴巴管道里面走一圈，似乎把自己五臟六腑都重新熏陶了一遍，讓每一個細(xì)胞都重新復(fù)活了。

    才開口說，“蝴蝶姐，你說人家圖的是好，我們圖的是什么??？”

    路上的人，形形色色的，都有個奔頭，家里有老有少的，或者都想著好，就連來會所的男人們，浪完了回家了，依然是有老婆，有孩子，還有父母，依然是儀表堂堂的，像是個君子一樣。

    可是她們這些人，圖的是什么啊。

    小蝴蝶似乎沒想到她說出來這樣的話，她知道小四讀過書，還會寫字背書，很難得的，知道她應(yīng)該是好人家出身的，只是做這一行的，好人家出身的多了去了，她自己不也是嗎？

    可是到了這一步，誰也不會關(guān)心過去了，“為了錢啊，我家里如果不是為了錢，我不能到這里來?！?/br>
    小四突然眼角就滲出來了淚，是啊，可不就是為了錢，她似乎想著笑一聲，笑自己怎么問這么理所當(dāng)然的問題來，可是大概是帶著很多難過，所以喉嚨里面發(fā)出來的聲音，像是水壺里面咕嚕嚕的水，輕飄飄的似乎是在夢里面。

    “是啊，為了錢，我也是為了錢，可是現(xiàn)如今，我錢夠了，別的我也想要，怎么就發(fā)現(xiàn)，我出不去了呢?！?/br>
    小蝴蝶不知道想起來了什么，小四發(fā)現(xiàn)了，她今晚也是失魂落魄的，不過有理由，她是被人拋棄被人欺騙的人。

    這個問題小蝴蝶沒有辦法說，“大概人生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給你了錢，其余的就不會再給你，你要什么，什么都不會有，你不要了，或許什么都有了。”

    她要錢，最后錢沒了，她要愛情，最后愛情一無所有。

    小四不相信這樣的話，她不信命，打小就是這樣，什么都不求，她做不到，所以她跟小蝴蝶還不是一種人。

    “我要的，我努力去得到，憑什么不給我呢？”

    小四就覺得人難道就是老天的傀儡，她心里面還是帶著希望的，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許能回到以前的樣子，她心里，其實(shí)想念北平。

    她吃生煎的時候，上海的生煎甜兮兮的，她那時候想念北平。

    她吃包子的時候第一次知道，雪菜里面放著糖當(dāng)餡兒，她的五臟六腑告訴她，其實(shí)北平很好。

    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出生在那里，親人在那里，可是她迫不及待的離開那里，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她最想念的其實(shí)是北平。

    小時候跟三姨娘一個屋子里面，三姨娘只在院子里面忙灶上的活兒，五妹就只知道寫作業(yè)，寫完了就去繡花兒，一天說不出兩句話來，她的弟弟，小小的一個，也在里面，悶著頭背書。

    大概是因?yàn)樘熨Y駑鈍，因此每次背書都費(fèi)勁兒的很，額頭上總是滲出來細(xì)密的汗水，她那時候覺得百無聊賴，沒意思得很，現(xiàn)在她記不清了，但是記得那個小房間。

    她突然就覺得心臟疼，突然的疼，細(xì)細(xì)密密的，呼吸都疼，“蝴蝶姐，我以前很快樂的。”

    “可是后來，越來越難過?！?/br>
    即使她被馥和煙行老板娘救了，即使知道要在這里進(jìn)了狼窩，可是她依然是高興的，不白費(fèi)了這么一張臉蛋，只要你肯賣笑，這里有的是錢，各憑本事?lián)平鹁褪橇恕?/br>
    她把這個當(dāng)做是一種職業(yè)，一種女性的本事，全靠女性的魅力來。

    你情我愿的事情，沒有誰是錯的，她不偷不搶的，賺錢來不能說是錯的。

    小蝴蝶今晚沉默的厲害，她看著猩紅的一點(diǎn)點(diǎn)的香煙，已經(jīng)燒到手指頭了，幫她拿下來，“小四兒—我”

    “我今天晚上來，有話對你說?！?/br>
    “說什么？”

    小四微微的坐直了一點(diǎn)身子，她很愿意聽，愿意聽別人的事兒，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太寂寞了，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打敗了貧窮，打敗了女人，可是最后，敗給了寂寞。

    小蝴蝶抬起頭來看著她，她看人的時候，總是跟水一樣的，似乎你說什么她都不會反駁，不會說你不好，“我都知道了?！?/br>
    “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跟馮二爺?shù)年P(guān)系?！?/br>
    小四突然緊繃住了身體，冒出來一身的冷汗，“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她認(rèn)真的看著小蝴蝶，一字一頓的說著，她不能跟他有任何關(guān)系，也不能跟那家有任何的關(guān)系，那家馮二爺都不需要知道她。

    小蝴蝶似乎被她的神色嚇到了，“我沒有惡意，你知道的，我如果有惡意，這件事兒，我就不會跟你說的，而是去跟——”

    后面的話沒說話，如果她真當(dāng)是不懷好意，如果真的是使壞的話，那她根本就不會來找小四，而是去找大姐頭了，馥和煙行的老板娘應(yīng)該是很樂意聽到這樣的消息的。

    “大姐讓我多注意你的動態(tài)，她反應(yīng)過來了，大概覺得你對馮二爺?shù)膽B(tài)度不對勁，讓我一直看著?！?/br>
    “你經(jīng)常晚上去那里，什么也不干，就只是等著，等很久都不走，直到看到人了，無論是看到那家的人了，才算是一晚上過去了。”

    “你早上的時候，會去酒店吃早飯，你以前從來不去的，你去了，也只是端著盤子，吃很久，一直到看到那家的人吃早飯了，才離開?！?/br>
    “所以，小四兒，你其實(shí)自己不知道，我看到了，你跟馮二太太其實(shí)有點(diǎn)兒像的?！?/br>
    小四這么多年，頭一次聽說自己跟那禎禧很像的。

    她就要笑死了，那禎禧那是嫡女啊，小時候老爺子親自教養(yǎng)在跟前的，四爺都不能說一句話的，她跟五姐兒如果去說話，只怕要被老爺子教訓(xùn)一頓的，生怕帶壞了，兩位姨娘根本不敢靠著她的。

    連說話都不能夠，更何況是有人說長得像了，老爺子要是聽到了，聽到那禎禧跟自己長得像，只怕是要?dú)馑懒恕?/br>
    “蝴蝶姐，哪里像呢？”

    “額頭，你們的額頭，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大額頭。”

    小四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對著鏡子看，把自己的頭發(fā)拉起來，放到一邊去，果真是大額頭，她小時候一直聽來家里的客人說那禎禧額頭大，生下來就聰明。

    但是她從來沒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shí)額頭也是蠻大的。

    小蝴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覺得應(yīng)該是一家人，可是看著小四端詳自己的神色，又怕自己弄錯了，也許不是親人，只是親戚一樣的。

    那她今晚的話，似乎就沒有必要說出口來了。

    “小四兒，你跟我說，那是不是你親人呢?！?/br>
    “你跟我不一樣，我是被賣了，爹媽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你，跟馮二太太是姐妹，你如果要走，就跟著她們一起走吧，回北平去吧。”

    她是真的盼著小四兒好的，“jiejie盼著你好，真心實(shí)意的好，我在里面這么多年，沒看到過一個有好下場的，都是苦女子，苦到根子里面去了。”

    “你既然有親人在，或許你以前真的做錯了什么，回去認(rèn)錯，無論怎么樣，都比在這里強(qiáng)啊?！?/br>
    小四聽到了，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個，她突然沒有了力氣，慢慢地蹲下來，蹲在鏡子前面，想著坐下來，覺得這樣大概舒服一點(diǎn)，可是她連坐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抱著膝蓋，突然就哭了。

    哭的不能自已，哭的好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傷心事，她記得呢，記得當(dāng)年她走的時候，老爺子放話了，這輩子不要提起來那家，不要說自己是那家的人。

    她都記得呢，如果她當(dāng)初去了美國，光鮮亮麗的，她可以回來，可以到北平，站在那小破院子里面，把老爺子氣死。

    可是她現(xiàn)在這樣子，誰能回去呢，她自己都知道，回不去了，何苦回去呢。

    世上走一遭，何苦帶著一身泥巴回去，惹得大家都傷心呢。

    小蝴蝶這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大概就是跟自己想的一樣，年輕的時候犯錯，被人賣了，這才有了小四兒。

    她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天馬上就要亮了，她蹲在小四面前，拿著帕子擦了擦她的臉，兩只手捧著她的臉，“別哭了，你聽我說。”

    “你家人，馬上就要走了，他們馬上就要做火車回北平去了，你沒有u盾哦少時間了?！?/br>
    “小四兒，你知道嗎？大姐勾結(jié)了日本人，在火車上埋了□□?！?/br>
    近年來，日本人做事兒，是越發(fā)的張狂了，轟炸火車，隨意殺人，建立在自己的慘無人道的統(tǒng)治之下。

    馥和煙行的老板娘記恨馮二爺，記恨到了骨子里面去了，她不會這么輕易罷休的。

    只是馮二爺這人鬼得很，她不敢去動，一動了他，幫會上的人，一堆的綠林好漢都來找她算賬。

    想了想，不是夫妻情深嗎？

    那家的人剛好一鍋端了，看看你馮二太太怎么去恩恩愛愛的。

    心思可謂是歹毒了，而且是日本人干的事兒，誰能找出來她呢。

    到時候即使馮二爺懷疑，也不敢對著那禎禧說是因?yàn)樗脑?，不然夫妻反目，更合了她的意思了?/br>
    馥和煙行的老板娘，如今做事情，是越發(fā)的陰毒了，一直都是靠著別人使勁兒的，近些年以來，世道亂了，她是越發(fā)的用的爐火純青了，不費(fèi)吹灰之力的借刀殺人。

    至于理由借口，都是現(xiàn)成的，日本人對于她這樣的親日派，和氣的很呢，而且死的是中國人，無足輕重，別說是炸一截火車了，就是整個火車都沒了，也沒有一點(diǎn)兒猶豫的。

    “小四兒，我?guī)筒涣四懔?，我也幫不了你家里人，我只能跟你說，你去阻止她們，千萬別上火車了，盡快的走水路，或者是其余的什么法子，趕緊離開吧，一次不成，下一次還會有的，你知道大姐的性格?！?/br>
    說完了，小蝴蝶就急匆匆的走了，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把這個消息給了小四，已經(jīng)是能做到的極限了，一旦被大姐知道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小蝴蝶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救了，看著小四還有希望，她不忍心，讓她跟自己一樣，看著別人圓滿了，她這輩子也覺得值得了。

    第121章 炸死

    小四爬起來就跑，她第一件事兒想的不是那禎禧，也不是馮二爺，想的是她兄弟。

    她臉色依然是帶著濃妝的，加上又哭又笑的，散著頭發(fā)跟一個瘋子一樣的，到了火車站。

    早上馮二爺去接了人，一大早兒就等著了，親自送過去的，那禎禧站在火車外面，人都已經(jīng)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上車了。

    五姐兒沒有在這里找工作，三姨娘不答應(yīng)，一大家子都回去，留著女兒一個人在這里，她絕對是放心不下的，還是回北平去，一大家子，哪怕就是餓死了，也要在一起才好呢。

    “五妹辛苦了，平日里在家里，多有幫襯。”

    五姐兒抿著唇，不習(xí)慣那禎禧突如其來的夸獎。

    那禎禧是突然感覺到的，這么一大家子，過去多少年了，也都成為一家人了，沒小時候那么大的隔閡了。

    她從年少的時候，就有很清楚的界限，小妾就是小妾，庶女就是庶女，小少爺再金貴，可是四太太在一天，他就得孝順，這是規(guī)矩，滿族人家的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