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禎禧拿著書在院子里面讀，風(fēng)一陣一陣的吹著涼爽，樹葉子嘩啦嘩啦的響著，不知道哪位心大的在放鴿子，鴿哨聲順著風(fēng)送到耳朵里面。

    金太太插著腰，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絲毫不管隔壁的朗朗讀書聲，只管罵就是了，臟的難聽的很，“小娘皮，你堂子里面出身的還敢跟我叫板，整日里穿著花紅柳綠的，不知道是要勾搭誰？老爺不在家，你還要出門去，難不成是會情夫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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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紅袍跟小綠腰，是天生的不對付，這是人之常情的事兒，小綠腰自己腰一扭，手里面的帕子恨不得撲在大紅袍的臉上，她這樣的出身，從良了以后最怕人提過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恨得手抖，“太太您有本事，也去街上勾搭一個去，我堂子里面出來的，用不著您天天說，您這樣的，去了堂子里，倒貼都沒有人要。”

    “今兒這門我就是要出，你要說我偷人，只管捉j(luò)ian在床，沒有我就撕爛了你的嘴，走，你跟我出去，看看哪一個是我的jian夫。”

    小綠腰拉著大紅袍，立時就要出門找，大紅袍一看她這個架勢，本來就是無中生有，尋晦氣罷了。

    當(dāng)家的太太挑毛病，你聽著就就是了唄，眼睛半耷拉著，“要去你自己去，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br>
    一扭身子進(jìn)了屋，簾子摔的噼里啪啦響，一會就放起來音樂了，在里面抽煙，小丫頭捶腿，大紅袍的日子過得好不瀟灑。

    只小綠腰到底是出了門，做的是張大傻的車，她是經(jīng)常出門買東西的人，愛熱鬧，在家里不是看金老爺，再就是看著大紅袍，沒意思的很。

    想著自己命苦，眼淚就咕嚕咕嚕的掉下來，不肯出聲，下車的時候就收拾干凈了，知道張大傻家里窮苦，多給了賞錢，“一會我出來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去?！?/br>
    張大傻拿著錢，勸了一句，“二太太，您別往心里去，這多大的事兒不是？日子是自己過得?！?/br>
    這金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到了這貓耳朵胡同，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笑料了。

    小綠腰眼里面喊著淚，“您說說，天底下再沒有這樣的人家了，平白讓人笑話死，當(dāng)丈夫的，每日里出去鉆營，舔著臉去貼洋人的熱屁股，當(dāng)太太的——”

    熱淚滾滾而下，她在大紅袍的手底下，吃了多少得委屈，“不說咯，不說了，我先進(jìn)去了?！?/br>
    她出來買脂粉的，姐兒愛俏。

    小時候給賣進(jìn)去，不是她愿意的，是父母的事兒，她想著就是為奴為仆，也不要進(jìn)了那些腌臜地兒，好狠心的爹媽。

    長大了賣弄，也不是她愿意的，堂子里的mama收拾人，只讓你有苦說不出，好容易遇上人，是個真心人，可是不是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她掐尖好強(qiáng)，越是從那胡同里出來的，她越是怕人說，一舉一動都想著清清白白的，可是大紅袍，只拿著她的出身說事情，無中生有。

    索性想開了，人生就是圖個樂呵，糊糊涂涂的過了就算了，她沒那樣的出身，跟隔壁院子里的那家一樣，人家是日日詩書傳頌，她家里，是日日腌臜。

    到了晚半晌的落了雨，那禎禧站在門口那里瞧著，她許久沒看雨了，張大傻拉著小綠腰回來，身上落著涼涼的雨點(diǎn)子。

    “三小姐，下雨了，怎么不屋子里面去。”

    那禎禧抿著嘴笑，總不能說自己是看雨，她知知道如何接地氣，“等著我爸爸回來呢，張大叔，您家去吧。”

    張大傻樂呵呵的，心想多乖巧的孩子，這讀書的孩子跟不讀書的孩子，不一樣的。

    小綠腰站在金家大門口，瞧一眼，再瞧一眼那禎禧，她知道這個白生生的胖丫頭，每日里早上夜里，小綠腰住在西屋，那禎禧是東屋，隔著一道墻。

    小綠腰不識字，沒讀過書，但是聽著那禎禧讀書，她總是心里面舒坦，想著上去打招呼，又看了看金家的牌匾，心里面嗤笑，誰稀得跟自己這樣的人說話呢。

    扭頭要進(jìn)去，只是門關(guān)起來了，小綠腰拍著門，“開門，開門，我回來了?！?/br>
    雨越來越大，打在地上，濺落在腿上、腳面上，一陣秋雨一場涼，一場驚寒一場夢。

    大紅袍立在堂屋里，獰笑著說，“誰也不許開門，要不然，立馬走人去?！?/br>
    “要是她問起來，就說是雨聲太大，聽不見。”

    家里的下人，都怕的不行，哪里敢去開門的。

    雨裹著風(fēng)，瓢潑一樣的下，屋檐片瓦遮不住身。

    劉媽撐著傘來喊，“三姐兒，跟我屋子里去，衣服都打濕了。”

    那禎禧只看著小綠腰，兩家的門口挨著，小綠腰知道大紅袍使壞，要罵，只是想著旁邊有那禎禧，罵了有什么用，里面的人裝死聽不見。

    她又氣又羞，只蹲在門口哭，夾在雨聲里，只聽著讓人不忍心。

    “您先到我家里來避避雨吧，興許家里沒人呢。”

    那禎禧拉著劉媽的衣擺，脆生生的對著小綠腰說，她知道這個女人，跟自己家里的姨娘一樣的可憐，只是奶奶是不磋磨人的。

    知道家里有老爺子在，小綠腰怎么也不肯進(jìn)屋子里面去，只到了劉媽屋子里，“謝謝您了，您一家子都是好心人，一會兒雨停了，我就家去?！?/br>
    那禎禧支著胳膊在桌子上，手撐著下巴，“不礙事，我們家有梯子，可以爬進(jìn)去的?！?/br>
    小綠腰就笑了，“是了，一會要是還不開門，我就爬進(jìn)去，那也是我家，憑什么不要我進(jìn)去?！?/br>
    那禎禧看著她說話，是個極為活潑的人，也極為要強(qiáng)獨(dú)立，只是出身不好，小綠腰喜歡說話，“先前的時候，我見了您家里人，都不敢說話的，您家里是讀書人家，從沒有像我家里一樣的，生怕你們嫌棄我?！?/br>
    說到這里，她不由得放下來手里的茶杯，杯沿guntangguntang的，“只是沒想到，您家里待人是這樣的和氣?！?/br>
    就連人家這樣的讀書人家，都沒有嫌棄自己是堂子里面的出身，大紅袍那個書都不知道怎么讀的人，又憑什么整日里拿著這個作踐她呢，小綠腰心里不平。

    她算是發(fā)現(xiàn)了，有的人，是天生的壞，有的人，是天生的和氣。

    那禎禧不知道說什么，歪著頭想了一下，她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知道了三思而后行，多思考少說話的道理了，說話比別的孩子慢一點(diǎn)，“人原本是沒什么高低貴賤之分的，只要心里頭好，為著大家好，那就是好人，心里頭壞的，只想著害別人的，那就是壞人。”

    “三小姐，您說的是，你這句話再沒有明白不過的了?！?/br>
    大紅袍沒聽著外面的小綠腰罵人，覺得不痛快，差人出去看，才知道是到了隔壁的那家，不由得沒意思，大開了大門，沒意思的很。

    她是天生的壞，小綠腰不高興了，就是她每日里的樂子。

    為著金老爺晚上不回家，跟朋友陪著洋人逛妓院去，她這才當(dāng)了老虎，好好的收拾一下小綠腰。

    老爺子只喊了劉媽來，他是不樂意禧姐跟這樣的人相處的，一個堂子里面出來的，依著他的意思，是絕不能進(jìn)家門的。

    只是孫女說了的話，他不好駁了臉面。

    “老爺子，那是個苦命的人，也想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過日子，只是您看看，有人想安生，有的人就喜歡折騰不是。咱們禧姐兒是個一等一的好孩子，說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要想著好，那就是個好人?！?/br>
    劉媽是下人，這話是說到心坎里面去了，老爺子擺擺手，自己沉立在堂屋里，瞧著一屋子的書，想著這些書，禧姐兒都看了，但是她學(xué)的東西，比書上的還要多許多。

    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他聽著寶珠說過，跟著馮家老爺出去的時候，見著那些大學(xué)生說，在北平的報紙上，見著那些專家學(xué)者也說，可是他沒想到，禧姐兒這個不出門的孩子，也能領(lǐng)悟到這些。

    他有些事情，雖然不認(rèn)同，但也知道世道不一樣了，小綠腰是個可憐人，家里的姨娘們也都是可憐人。

    小蠻腰不走，是為著無父無母，無根無本，只能靠著金老爺，可是他家里的兩位姨娘，或許也有別的想法呢。

    老爺子心里有主意，有個兩全的主意，世道不一樣了，姨娘他隱約的覺得，是個不合理的存在了，對姨娘來說，對正房的太太來說，又或者是對著家里和諧來說，都不好

    第40章 一更

    老爺子自己想了一晚上，側(cè)耳傾聽，等著那禎禧晨讀完了，“禧姐兒，你進(jìn)來?！?/br>
    “爺爺，您昨晚睡得好？”

    一邊問，一邊覷著臉色，眼睛里面滿是關(guān)懷。

    老爺子不答，只端著一碗涼透了的茶，把玩在手里面，“禧姐兒，家里的姨娘你喜歡嗎？”

    那禎禧覺得沒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講道理，她是不喜歡的，為著姨娘的事兒，奶奶生了多少得氣，cao了多少的心，兩位姨娘的一概事情，都是奶奶在cao心受累。

    又為著姨娘生了兒子的事情，就更不好說了，為著兒子，姨娘多了許多的底氣，看著家里的一切都像是自己的一般了。

    可是又要謝謝姨娘們，若不是姨娘，家里的日子不會這么愜意，兒子是家里的頭等大事，這個頭等大事，最后是姨娘的功勞。

    “姨娘們都是苦命的人，父親虧欠她們良多?！?/br>
    老爺子就笑了，這丫頭，只說是父親虧欠，這是老四的孽債，“供她們吃穿，又沒有露宿街頭，為奴為仆的，姨娘為什么可憐呢？”

    “為著若是當(dāng)姨娘了，丈夫也不是自己的丈夫了，孩子也不是自己的孩子了，一輩子的命也成了主家的了?！?/br>
    “很好，你這話要說給你父親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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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了四爺四太太來，“你說給你父親聽一聽。”

    那禎禧就說了，她說的話不多，要顧及父親的面子，但是四爺?shù)降资莻€極為和氣的人，這么多年，對著孩子們，都從沒有大小聲的。

    四姐兒愛撒嬌，下班了在門口常堵著他，要頭花要新衣服，他從沒有說過不好的，更別提是動手了。

    他現(xiàn)在手里面盤核桃了，一對紅潤潤的文玩核桃，看起來還是新的很，四爺現(xiàn)在，想的是一舉兩得的好法子，既能培養(yǎng)自己的興趣愛好找樂子的，又能賺幾個錢花花的。

    盤核桃，能打發(fā)時間圖樂子，盤好了也能換錢花花，政府部門的薪水，不說也罷了，連著幾個月發(fā)不下來錢的。

    他核桃盤了幾圈，苦著臉，“還是問問她們自己個的意思吧?！?/br>
    是個沒主意的，四太太倒是喜歡，“那孩子怎么辦呢？”

    老爺子看著兒子兒媳婦，一個個的不成器，“要是走，孩子留下來，沒有帶走的道理?！?/br>
    四太太不說話了，親自去喊了兩位姨娘來。

    四小姐帶著五小姐，在窗戶那里巴拉著偷聽，被劉媽一把拉下來，“走，跟我去做飯去?！?/br>
    四小姐扁著嘴，甩開劉媽的手，“三姐也在里面?！?/br>
    三姐兒在里面可以聽，為什么她不行呢？

    劉媽強(qiáng)拽了她，“你去跟老爺子說去?！?/br>
    一句話，就跟捏了一把鎖一樣，四小姐就怕老爺子。

    二姨娘只覺得天崩地裂的，一下子就撲在地上，頭發(fā)都散開了，“老爺子，我在家里孝敬主母，沒有二話的，對著您畢恭畢敬，不敢靠著您的身，知道您看不上我，只是您怎么能趕我走？”

    “我好歹也是生了小少爺，那家的獨(dú)苗苗，老爺子，您就可憐可憐我，我這樣的，能去哪里呢？”

    “父母把我們姐妹賣了，我們自然是不能回去的了。那狠心的父母，回去也是被賣了?！?/br>
    二姨娘覺得要她們走這些話，是提都不應(yīng)提出來的，這那家她看成是自己的，等著以后了，她熬出頭了，以后是要靠著兒子當(dāng)老太君的。

    涕淚橫流，只覺得要了自己的命了，要出去能到哪里去？舍不得兒子，還要自己去賺飯吃，要是拿了錢，也只有那么一些，跟那家比起來，算不得什么。

    有心里面存疑，是不是四太太提出來的，想著把自己趕出去，好霸占了自己的兒子。

    看了四太太一眼，難免帶了怨恨，自己有生兒子的命，她沒有。就來撿現(xiàn)成的，來害自己，真的是好歹毒的心。

    又想起來隔壁金老爺家里的小妾有人權(quán)，小綠腰整日跟大紅袍對罵，在二姨娘看來，這是金家對姨娘優(yōu)待的原因，這要是在那家，小綠腰是絕對不敢跟主母對著罵的，更何況是上手的呢。

    這自己要是在金家了，那豈不是日子好過很多，跟小綠腰一樣的好過，她只看到了小綠腰的榮華富貴，看不到小綠腰的苦。

    寧肯是安安生生清貧一點(diǎn)的帶著尊嚴(yán)過日子，也好過當(dāng)富貴門前的狗，舔著人家的腳吃rou啊。

    一個不走，兩個不走，她是死活不走的。

    鬧得老爺子腦殼疼，只擺擺手，“不過是提一下，想著你們大好的年華在家里都耗盡了，想著你們?nèi)ジ鼜V闊的天地去，見識更多的東西去，不愿意就不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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