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打了個寒顫,李景允嫌棄地道:“寶刀?!?/br> “那妾身和您軟榻上的書……” “書?!?/br> “那墻上的八駿圖……” “八駿圖。”毫不猶豫地回答完這些蠢問題,李景允眉心直跳,“你還好意思跟爺提八駿圖?” 面前這人傻兮兮地笑起來,余光瞥一眼墻上那破了個洞尚未修補的掛畫,輕輕搓了搓手:“那看起來,妾身在您心里,好像也沒什么地位?!?/br> 一般這種話說出來,不是應該幽怨且?guī)е卦V的么?怎么從她這兒聽著,倒是有幾分歡天喜地的意思。 他不滿地敲了敲軟榻上的矮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面前這人撲跪過來,滿眼懇求地道:“那能不能讓妾身回主院去照顧夫人?” 白她一眼,李景允哼笑:“你回去幾日就是,爺又不是那么小氣的人?!?/br> “不是?!被ㄔ?lián)u頭,討好地拉住他的手臂,輕輕晃了晃,“妾身的意思,要不……就不回東院來了。” 眼里的光一滯,李景允慢慢收斂了笑意,雙目晦涼地看向面前這人。 她還在笑,眼里點點滴滴都是殷切,沒有不舍,也沒有試探,只有干凈的乞求和真誠的光。 心里原本已經穩(wěn)妥掛好了的東西,突然“咔”地斷了繩子,沉向了黑不見底的深淵,接踵而至的失落和不適讓他有點慌,還有點生氣。 “你什么意思。”他問。 花月對他這話顯然有些意外,她輕輕“啊”了一聲,然后收回手端正地跪坐好,好奇地抬眼看他:“您當時納妾,不就是為了擋一擋韓家小姐的婚事?眼下?lián)踝×耍碇灰趯④姼?,那在夫人身邊和在您身邊,不都是一樣的么??/br> 話說得很有道理,他深吸一口氣,點頭笑了:“你早就這么盤算好了?” 答應做妾的時候,的確是這么盤算的,她以為說出來,李景允會很爽快地答應,畢竟在她看來,他也不是很喜歡她,甚至能將她弄走的話,他還會更自由。 結果沒想到,他似乎不太高興。 心口微微一動,花月眨了眨眼,眼里神色有些古怪:“公子您……舍不得妾身?” “沒有?!鄙碜油髢A斜,他伸手撐住軟榻,眼皮闔了下來,“爺只是不喜歡被人算計?!?/br> 心虛地低下頭,她嘟囔道:“也是迫不得已?!?/br> 撐在軟榻上的手緊了緊。 李景允有些狼狽地別開眼,驀地嗤笑出聲。 她是最會逢迎的奴婢,會對他笑,對他彎腰,可是歸根結底,只是為了保命而暫時屈居于他身側,是走投無路,是迫不得已。 舒坦的日子過太久了,他竟真的以為能一直這么過下去。 “公子?”面前這人有些猶豫地打量著他的臉色,“您要是真的想讓妾身留下來,那……” “隨便你?!彼麚沃涢狡鹕恚窆诶锷⒙湎聛淼哪l(fā)堪堪擋住了半張臉,“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爺院子里不缺人?!?/br> 說罷,他拂了衣擺就往外走。 “公子要去何處?”她連忙問。 那人停在房門邊,側頭露出個混不吝的笑來:“爺去棲鳳樓,你也要來么?” “……”僵硬地擺手,花月笑道,“妾身等您回來?!?/br> 緊繃的下頷線被外頭的光勾出一個弧度來,他抿了抿唇,瞇眼看向外頭:“等什么等,想去主院就快點去,趁爺不在,東西都收拾干凈些。” “您這是應允了?”她歪了歪腦袋。 扯了扯嘴角,李景允擺手:“允了,恭喜殷掌事?!?/br> 袖袍抬起,在風里翻飛得像只黑色的風箏,跟著就隨他朝外頭扯了去?;ㄔ履克退г跂|院的大門外,琥珀色的眼里有那么一絲落寞。 可也就一丁點,還沒指甲蓋大,她很快就掩蓋了下去,干凈利落地開始收拾房間。 李景允走得很急,從馬廄里隨便牽了一匹馬,就飛奔去了棲鳳樓。這地方白日不開門,可涂脂抹粉的掌柜看見是他,二話不說就替他開了三樓上的廂房。 空蕩蕩的屋子里什么也沒有,但酒是管夠。 拍開封泥,他什么也沒說,拎了酒壇子就開始灌。 掌柜的也是沒見過這架勢,向來八面玲瓏的人都傻在了原地,嘴里無措地喊了一聲:“東家……” 斜眼看過來,李景允哼笑:“誰允你這么喚的?!?/br> 微微一窒,掌柜立馬改口:“三爺,大白天的您這是做什么,可要請另外幾位公子過來?” “不必?!彼?,“爺今兒心情好,來嘗嘗你這兒的陳年佳釀?!?/br> 掌柜的不敢吭聲了,拿了酒盞來,替他一杯杯地斟,總好過整個酒壇拿著喝。 “人呢?”樓下突然傳來柳成和的聲音,“掌柜的!” 眉心一皺,李景允扭頭看她。 掌柜的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小的不知道,小的一直站在這里,也沒讓人知會柳公子?!?/br> 頗為煩躁地掃開面前的矮桌,李景允撐著酒盞起身,慢條斯理地晃去走廊上,垂眸朝下看:“你嚷嚷什么?” 柳成和抬眼看見他在,飛快地就繞著旁邊的樓梯沖了上來,氣喘吁吁地道:“我正想讓掌柜的去將軍府傳話,三爺,長逸進去了?!?/br> 食指摩挲著酒杯口沿,李景允有些困惑:“進哪兒去了?” “天牢?!蓖鲁鲞@兩個字,柳成和神色凝重地看著他,“京兆尹剛帶人去拿的人,罪名是行賄受賄,連徐大人也被請去了衙門。” “……” 眼里的混沌散去,李景允扔了杯子,帶著他轉身便往樓下走,神情恢復了正經:“證據(jù)呢?” “春獵收的銀票。”柳成和頗為煩躁地抹了把臉,“按理說不會出事的,誰曾想這回有人留著心眼呢,銀票上的水印和暗押都有門道,流出去就知道是哪兒來的,您猜猜告發(fā)的人是誰?” 他怒不可遏地接著道:“就是來給長逸送紅封的那個奴才,這可好,人證物證俱在,哪怕自個兒沒活路,也要拉徐家下水?!?/br> 眼底有些惑色,李景允沉默半晌,低聲問:“徐老太太怎么說?” “已經進宮去求見中宮了,但看樣子……許是救不出來。”柳成和臉色很難看,“他們那邊給的銀子,反將咱們的人拖下水,中宮又怎么可能松口?!?/br> 中宮與長公主為一黨,先前在觀山上給他們紅封,就是想讓他們別插手,好趁機除去太子身邊一些她們惦記已久的人。兩黨春獵互相殘殺之事每年都會發(fā)生,李景允第一年還救下不少人,可后來他覺得無妨了,收著紅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他沒想到的是,今年的長公主會跟他來魚死網(wǎng)破這一招。 大概是被他納妾之事給刺激了? 李景允冷笑,出門便上馬,帶著柳成和直奔京兆尹府。 “景允哥哥?!?/br> 剛到地方,沒見著別的,倒是看見韓霜就站在門口等著,像是知道他一定會來似的,迎上來便焦急地道:“霜兒有事要說?!?/br> 李景允沒看她,將馬給了馬奴,轉身就要進府。 “景允哥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幾步上來,張開雙手攔在他面前,眼里滿是焦急,“霜兒絕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來,這件事中間出了岔子,長公主也不知情,你能不能先聽我說兩句,再往里走?” 步子一頓,他不耐煩地抬眼看向她。 韓霜被這眼神一嚇,微微后退了半步,可很快她就鎮(zhèn)定下來,將他拉去一側,低聲道:“送紅封的那個奴仆是長公主殿里的,但沒有料到他非我大梁人,而是前朝遺奴。這人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拼著命不要也跑去告了黑狀,其中必定有更大的陰謀。” “景允哥哥,你不能輕易上這個當?!?/br> 目光落在她飄忽的眉眼上,李景允眼里深不見底,他安靜地聽她把話說完,倒是輕輕地笑了。 “韓霜。”他喊她的名字,“你這人從小撒謊就喜歡往左邊看,是你不清楚還是我不清楚?” 心里“咯噔”一聲,韓霜飛快地垂下眼,捏緊了手帕道:“我沒有騙你,這事長公主當真不知道,你眼下進去也問不出個什么來,不如查查手里的銀票都去了哪里。那奴才一直在長公主身邊,自個兒定是尋不著送出去的銀票的,他應該還有別的同伙?!?/br> 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李景允冷淡地道:“這就不勞韓小姐費心了。” 繡著暗紋的青黑袍子從嫩綠的襦裙旁擦過,李景允帶著柳成和,頭也不回地跨進了京兆尹府的大門。 “三爺?!弊叩眠h了,柳成和才敢開口,“韓霜說的好像也不是沒道理,告狀的人拿的是面額五百兩的銀票,那銀票按理說不是應該全在殷掌事手里么?” 身形微微一動,李景允沒說話。 柳成和瞧著不對勁,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我也不是要懷疑什么,但眼下長逸這一進去,想出來可沒那么容易,他爹身子也不好,真給拖在這兒,指不定會出什么事。” 修長的手指拿起鳴冤鼓旁邊的鼓槌,繞在指尖轉了一圈。 李景允看著那嶄新的鼓面,突然輕笑道:“爺都來了,他就算想待在天牢里,也待不下去?!?/br> 話音落,鼓聲起。 柳成和想攔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鼓面震動,而后衙門里涌出兩列人來,慢慢地將他們包圍。 …… 花月整理好最后一件衣裳,突然覺得有點心悸,她疑惑地回頭看了看,沒瞧見什么東西,便低頭將包袱打了個結。 紅封還剩下了半個,里頭有多少銀票她沒敢數(shù),想想也懶得帶走,便直接塞去了李景允的枕頭下面,只將從寶來閣買的盒子都抱起來,艱難地往外挪。 這模樣,像極了個賺得盆滿缽滿衣錦還鄉(xiāng)的人。 打趣著自個兒,花月跨出東院,還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主屋,然后再將院門合上。 說不出來心里是什么滋味兒,她也不想多想,徑直將東西放去主院自己的屋子里歸置好,然后再替夫人去給將軍送湯。 熱氣騰騰的湯盅端在托盤里,花月私心繞了一條道,想從東院過,看李景允回來了沒。 結果剛過月門,她就看見管家追著一群衙差進了門來,嘴里連聲喊著:“哪有說搜就搜的,這是咱們公子的院子,哎……將軍還在府里呢!” 第35章 有時候也不是那么怕死 為首的衙差將搜查文書遞到了管家面前,管家年老眼花,看半晌也沒看明白,正著急呢,文書就突然被人抽走了。 他扭頭一看,如獲大赦:“殷掌事,殷掌事你快看看他們,沒有王法了?。 ?/br> 花月仔細地將文書讀過,抿著唇道:“管家不必著急,他們過來,是公子允了的?!?/br> “什么?”茫然地看著擠滿衙差的東院,管家想不明白,“這是做什么……” 花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讓人來搜家,并且文書上寫李景允還是用“在押之人”。他不過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就變成在押之人了? “我去告訴老爺?!惫芗壹被呕诺刈吡耍ㄔ抡驹跂|院門口,看著里頭四處翻找的人,突然心里一緊。 那半個紅封! 倒吸一口涼氣,她提著裙子就想進門,怎料這些人動作極快,眨眼就有人拿著紅封出來道:“找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