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道，“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錯，當(dāng)賞?！?/br>
    她在他身邊坐著，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眸，在聽見他這話之后倏地一亮：“妾身想要……”

    “那包東西不能給你?！彼嵝?。

    遺憾地扁扁嘴，她沉默片刻，眼眸又是一亮：“那……”

    “主院說好了不去?！彼偬嵝选?/br>
    像是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花月整個人都焉了，耷拉著腦袋了無生趣地嘟囔：“那就不要了?！?/br>
    李景允好笑地撐起身子，盤腿與她面對面，手指抬了抬她的下頷：“衣裳首飾，女人不都喜歡這些？”

    花月與他平視，眼神有點看傻子的味道：“爺，您之前讓妾身收了兩個紅封，什么樣的衣裳首飾妾身買不來？”

    微微一噎，他惱了：“你這人，沒半點情趣?！?/br>
    無奈地攤手，她看著他笑：“若妾身真是什么能迷惑公子的妖精，那便有情趣得很，能問公子要星星要月亮。但眼下，妾身要這些，不是自討沒趣么?！?/br>
    眼底有那么一點錯愕，李景允垂眸掩蓋住，神色慢慢晦暗。

    他抿唇，語氣沉了些：“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連仰慕都說得，怎么在爺跟前，就什么都不敢說？”

    面前這人很是意外，杏眼都瞪大了些：“逢場作戲，自然是什么話都敢說，可眼下這里沒旁人，又何必弄這些情情愛愛的，您又不喜歡?！?/br>
    誰給你說的爺不喜歡？

    心里煩躁，李景允靠回軟枕上別開了頭，皺眉盯著窗臺上的香爐，薄唇抿成一條線。

    這人一點眼力勁也沒有，絲毫不覺得他生氣了，甚至還給他遞了一枚蜜餞來。他氣悶地看著，沒伸手，倒是直接張開了嘴。

    花月無奈，往前湊了湊，將蜜餞塞去他嘴里，可他是半躺著的，她喂食的動作太過吃力，撐在軟榻上的手都有些顫。

    注意力都在撐著的手上，花月也沒抬眼，可下一瞬，她覺得指尖一暖。

    這位爺張口，不僅含了蜜餞，還含了她手。

    臉上“騰”地一紅，花月飛快地抽手指，下意識地在軟枕上蹭了蹭，然后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一直用著力的手倏地被人一扯。

    她怔然地睜著眼，感覺眼前的一切都突然被放慢。

    她能看見窗外的蝴蝶緩緩地撲扇著翅膀，能看見透過花窗落在窗臺上的樹影一下又一下地晃動，也能看見李景允衣襟上暗繡的花紋在她面前一點點放大。

    片刻之后，一切恢復(fù)正常，她整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撲進了他懷里。

    珠釵顫動，云鬢松搖，紅色的衣裙蓋在青玄的袍子上，凌亂成一團。

    李景允很是愉悅地接受了這個“投懷送抱”，眼里的戾氣散開，唇角也揚了揚，伸手摸著她的腦袋問：“撒嬌？”

    殷花月：“……”

    她不知道這個突然動手的人有什么底氣問出這兩個字來，只能感嘆三公子真是風(fēng)月好手，調(diào)戲起人來招數(shù)甚多。

    不過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從容面對，內(nèi)心毫無波動地順著他道：“是啊，公子就答應(yīng)妾身，將那包東西還給妾身吧。”

    他的胸口笑得震了震：“小丫頭，那包東西不是你拿得起的，別想了?！?/br>
    她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尖，撐著軟榻就想起身，結(jié)果背上一重，這孽障又將她給壓回了懷里。

    “別動?！?/br>
    花月哭笑不得：“公子與妾身這般親近做什么？這里也沒個外人?！?/br>
    墨瞳微動，李景允抿了抿嘴角，突然惆悵地嘆了口氣：“爺小時候曾經(jīng)生過一場大病。”

    “燒壞了腦子？”她下意識地接。

    “……”

    屋子里安靜了下來，李景允瞇了瞇眼，壓著她肩背的手改成掐住她的后頸。

    “……妾身知錯，一時口快，還請公子寬恕?！被ㄔ路滞饽芮苌?，立馬替他揉了揉心口，“消消氣，您繼續(xù)說。”

    后頸上的壓力消失，身下這人接著道：“那時候莊氏經(jīng)常不在府里，我與奶娘又不親近，所以就總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生怕自己活不下來?！?/br>
    “打從那時候開始，爺就很想被人抱一抱，可莊氏沒空。后來爺長大了，也就不需要她抱了?！?/br>
    花月安靜地聽著，心里有些震驚。

    她一直不知道當(dāng)年是發(fā)生了什么才讓這母子二人疏離至此，眼下聽他說這兩句，她竟然覺得有些心疼。

    原以為是被寵著長大的公子哥，不曾想竟也有無助的時候。

    女兒家天生的善良讓她心口一軟，接著就不再掙扎，任由他抱著。

    摸了摸懷里這人的腦袋，李景允滿意地笑了。

    自己養(yǎng)的狗自己騙，肥水不流外人田。

    完美。

    兩人就這么纏在軟榻上，難得地有了一炷香的和諧寧靜。

    然而，一炷香之后，門外響起了蘇妙的聲音。

    “表哥，我進來了啊?！?/br>
    花月本來都快睡著了，一聽這聲音，飛也似地蹦了起來，手撐在他胸口，差點給他壓出個內(nèi)傷。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蘇妙伸了個腦袋進來，發(fā)現(xiàn)花月也在，笑瞇瞇地道：“正好，小嫂子隨我出去走走吧，知落說有事要找表哥?！?/br>
    白她一眼，李景允哼笑：“還沒嫁出去呢就已經(jīng)胳膊肘往外拐了。”

    蘇妙撇嘴，嘻笑著將花月拉出去，然后把沈知落推了進來。

    兩人擦身而過，沈知落目光定在殷花月身上，微微皺眉。

    “沈大人有何事？”李景允下了軟榻，伸手替蘇妙將門合上。

    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地往遠處走了，沈知落聽了一會兒，確定她們走得夠遠了，才道：“三公子上回答應(yīng)的交易，東西還沒拿給在下。”

    想起這碼事，李景允也沒多說，徑直去將印鑒拿出來塞進他手里。

    “剩下的呢？”他皺眉。

    李景允哼笑：“還能給你一鍋端了不成？你娶蘇妙娶得不情不愿，誰知道之后會不會負了她？東西慢慢給，一年一件，你若不答應(yīng)，現(xiàn)在也能反悔?！?/br>
    沈知落氣笑了：“好歹也是將軍府的公子，怎能如此厚顏無恥?！?/br>
    “將軍府行兵用道，講究的就是一個厚顏無恥?！彼χ嫠麖椓藦椉缟系幕?，“這就叫兵不厭詐?！?/br>
    不想再與他多說了，沈知落轉(zhuǎn)身就走，門甩得“哐”地一聲響。

    李景允覺得好笑，這沈知落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可不知為何，對著他老是易躁易怒?？赡苓@就是痛失所愛后的原形畢露吧。

    他沒失過，他體會不了。

    惋惜地搖頭，李景允轉(zhuǎn)身去收拾被扒拉開的黃錦。

    這一包東西，別的他都能明白是什么，只有一塊銘佩，上頭刻著生辰八字和玉蘭圖，沒別的名姓，也不是大魏宗室的子嗣，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拿出這塊銘佩再掃了一眼，李景允隨手想放回去，腦子里卻突然一閃。

    坤造元德年十月廿辰時瑞生。

    不敢置信地拿出來再看了一遍，確認沒看錯之后，他打開了另一個抽屜，拿出了殷花月上回遞給他的庚帖，看向上頭的八字。

    ——坤造元德年十月廿辰時瑞生。

    第32章 無恥得高興就好

    山風(fēng)從窗口卷進來，拂過庚帖那通紅的紙面，在端正的八字上打了個旋兒，又從另一邊窗戶吹了出去。

    花月抿著被風(fēng)拂亂的鬢發(fā)，含笑看著面前的人。

    蘇妙身上有她曾有過的熱烈和張揚，鮮活得漂亮極了，裙擺一轉(zhuǎn)就劃出一個圈，然后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歪著腦袋問她：“小嫂子和知落是舊相識了嗎？”

    她沒立馬答，倒是很好奇地看著蘇妙這雙狐眸：“表小姐很喜歡沈大人？”

    蘇妙笑開，狐眸瞇成了兩條縫，她在庭院的石桌邊坐下，左手撐著下巴，憨傻地答：“是啊，很喜歡?！?/br>
    “為什么呢？”花月很意外，在她的印象里，沈知落是個冷血無情、不沾紅塵之人，而蘇妙，她簡直是這紅塵里開得最燦爛的火烈花。兩人左看右看，也尋不到什么相似之處。

    像是被人問過很多次了，蘇妙連回答都很熟練：“因為他好啊。”

    “沈大人……”腦海里劃過無數(shù)個那人高高在上俯視世間螻蟻的模樣，花月滿臉都寫著納悶，“很好？”

    “長得是獨一份的俊美動人，脾氣也是一等一的有趣。”蘇妙雙手合十，眼眸亮晶晶的，“比起京華別的繡花枕頭，亦或是我表哥這種無趣的武夫，我覺得他最好了?！?/br>
    說他長相動人，殷花月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但脾氣——有趣？她抹了把臉，忍不住感嘆將軍府出來的小姐真是不同尋常，對冷漠易怒的理解獨辟蹊徑。

    想了想，她還是道：“先前在宮里，我與沈大人還算相熟?！?/br>
    “哦？”蘇妙來了興致，坐得離她更近了些，“那你知不知道，他從前都經(jīng)歷過些什么不好的事？”

    “這倒是沒有?！彼龘u頭，“沈大人是天命所定之人，在宮里的祭安寺里出生，五歲能觀天象，七歲便已經(jīng)受封國師。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一身祭祀長袍，立于祭壇之上了?！?/br>
    蘇妙聽得滿眼崇拜，目光望向遠處，似是在想那么大點兒的沈知落，穿起祭祀袍會是什么模樣。

    然而只片刻，她就回過神來，不解地皺眉：“一丁點苦也沒受，那他怎么會悲傷成那樣?！?/br>
    悲傷？花月垂眸想了想沈知落那張臉，好像怎么也無法把他同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沈大人是孤冷的，也是驕傲的，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沒放在眼里過。

    除了他自己的性命。

    腦海里劃過些不好的記憶，她打住不再去想，只笑道：“表小姐不必太過擔(dān)心。”

    蘇妙眨眨眼，很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氐溃骸跋矚g一個人，肯定是會為他擔(dān)心的呀，哪怕他日子已經(jīng)過得很好，你也會擔(dān)心他開不開心。小嫂子也喜歡我哥，難道沒有擔(dān)心過他？”

    李景允？花月認真地思忖片刻，然后搖頭：“公子衣食無憂，每天心情也不錯?！?/br>
    眼里有一抹詫異，蘇妙看看她，又扭頭看看主屋的方向，沉默片刻，了然地嘟囔：“也太遜了吧……”

    似是有所感應(yīng)，主屋那緊閉著的房門突然就打開了，李景允跨出門來，抬眼看向她們這邊。

    “花月。”

    殷花月背對著他，聞聲一愣，接著就迅速起身，邁著小碎步飛也似地回到他身側(cè)，低頭答：“妾身在?！?/br>
    這場面，不像什么公子和寵妾，倒像是主人喚狗。

    蘇妙看得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