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方永年用盡三十幾年的涵養(yǎng),才把這句粗話咽下去。 “我想好大學志愿要填什么了?!彼涯X袋靠在柜門上,一點不覺得現在這樣她蹲著他站著的姿勢有多奇怪。 方永年低頭看了她一眼。 “我想考氣象學?!标懸恍难鲋^,“和我mama一樣。” 方永年微微有點意外,沖干凈了手上的洗潔精,應了一聲:“挺好。” 有夢想,挺好。 “我是聽我爸爸提到才知道,那個時候……”陸一心似乎想要想個好一點的詞,安靜了半秒鐘,“在下雷陣雨?!?/br> 方永年關水,皺眉,低頭看她。 “所以你每年春夏雷雨多發(fā)的時候,就特別容易發(fā)作,身體也會特別差?!标懸恍倪€是蹲在那里。 方永年開始覺得不安。 “我想考氣象學,這樣以后雷雨來之前,我都可以提前告訴你?!标懸恍男Σ[瞇的,一雙圓眼睛滿足的瞇成了半圓。 她mama說,要找到能讓她心甘情愿付出的喜歡。 方永年,是她心甘情愿愿意付出一切的喜歡。 所以她想要能為他多做一點,任何事,都可以。 方永年皺著眉,慢吞吞的擦干手。 他在思考應該怎么說。 “你先站起來?!彼恐耖T,“你知道我蹲不下來?!?/br> 八年前第一次見面,他蹲著想要和這個小姑娘平視,八年后,他再也蹲不下來,而那個小姑娘,卻變得越來越愛在他面前蹲著。 她喜歡仰頭看他。 因為他在床上躺著的那段時間太長,等他能站起來之后,他就發(fā)現,她喜歡仰著頭看他。 “你的大學志愿,不應該和我有任何關系?!彼粗酒饋砗蟮年懸恍?,比他矮了一大截,小小的,穿著暗紅色的寬大毛衣。 美好的,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陽光照進來,她的臉上甚至還有細細的絨毛。 黃毛丫頭。 “我不想承擔,也承擔不了。”他溫和的,用最殘忍的方式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二更! ☆、第三十章 陸一心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 廚房里光照很好, 所以方永年能看到自己說完了那句話之后,陸一心迅速斂下的眉眼。 她的眼瞳顏色不深, 斂下眉眼后眼瞳的顏色因為陰影迅速的黯淡了下去,可也只是短短的半秒鐘她就又抬起頭, 剛才那一瞬間的失落消失的無影無蹤。 “虐妻一時爽, 追妻火葬場。”她咬牙切齒。 方永年:“???”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為什么讓人那么困惑? “你聽不懂?!标懸恍膿]揮手,還挺惆悵。 方永年會拒絕她,她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他拒絕起來那么扎心。 何必呢, 跟她說一句你別考了不就好了,反正不管他怎么說, 她都沒打算聽。 用承擔不了這樣的說辭, 是真的有點傷心。 就像他上次說他會累一樣…… 所以她離開廚房的時候狠狠的瞪了方永年一眼。 “我要不要考氣象學關你什么事!”她撂下狠話,穿著拖鞋走路吧嗒吧嗒。 才不需要你來承擔! 方永年一聲不吭的靠在櫥柜門邊,還在木著臉回味剛才陸一心說的那句五言絕句。 說真的,他被震撼到了。 陸一心的橫沖直撞勇往直前讓他無所適從,這明明就是件荒唐到說出來都會覺得丟臉的事情, 可她做起來,太堂堂正正了。 堂堂正正到他偶爾也會被她拉到她喜歡他的情景里,偶爾會覺得,喜歡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美好的,陸一心喜歡他這件事本身就不應該太狼狽。 他在廚房里自顧自的苦笑,把剛才被陸博遠打開的窗戶重新關好,拉上窗簾。 遮住了陽光, 讓一切回歸原樣。 “去藥房吧?!彼届o的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只是絕口不再提陸一心的理想。 *** 現在想起來,那一天其實是很普通的一天。 一大早吃了陸博遠排隊買來的豆?jié){油條,兩個人的時候,陸一心對方永年進行了一波日常告白。 走著去藥房的路上,方永年用隨身帶的貓糧喂了幾只常年在這里等投喂的流浪貓。 那天的陽光不錯,久違的藍天,春風輕拂,空氣中還有泥土和野花的香味。 那個時候,陸一心根本沒想到那么日常的一天,會在她的成長回憶里定格。 那幾個小區(qū)大媽們來藥房的時候臨近中午,陸一心當時正咬著筆桿子糾結英語語法,方永年低著頭在看書,因為剛剛剪了頭發(fā),再也沒有頭發(fā)遮住臉,看起來賞心悅目。 藥房里歡迎光臨的叮咚聲響起,陸一心叼著筆桿子抬頭。 很普通的幾個中年大媽,看起來對藥房也很熟,用禾城當地方言在研究方永年他們剛剛進過來的新款血壓儀。 “這款有沒有用的呀?”大媽甲揚著嗓子問。 “和您上次買的那款差不多?!狈接滥暌蝗缂韧奈⑿χ蛔錾?,“太貴了,你們每天定時來店里量也可以?!?/br> “我就跟你說這家藥房的小伙子特別實誠?!贝髬尲子梅窖缘吐暫推渌麕讉€大媽聊天,語氣很驕傲,“每天過來免費量血壓也不會推銷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給你?!?/br> 陸一心是禾城人,聽到這話嘴角揚了起來,心情挺好。 “有沒有女朋友的呀?”大媽們仗著小伙子是外地人,說方言的時候并不避著他,“長得挺俊的?!?/br> 陸一心悄悄地看方永年。 方永年拿著本書不動如山,充耳未聞。 她知道他聽得懂禾城土話,只是從來不說而已。 大媽甲看了方永年一眼,然后拉拉那個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的大媽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幾個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他那條腿好像有問題的?!?/br> “什么問題?” “我沒見過,但是隔壁老三家的媳婦跟我說,她上次想要介紹女孩子給他,他說他自己裝的是義肢?!?/br> “什么叫做義肢?” “就是假的腿啦,他缺了條腿的。” 大媽們的竊竊私語瞬間就因為這句話變大了。 “要死了,怎么那么嚇人的啦!” “根本看不出來?。 ?/br> “我就說這小伙子怎么經常坐著,很少看他的站著走路?!?/br> “真的假的呀,我還看到他開車呢?!?/br> “殘疾人車吧,這種東西老三家媳婦肯定不會亂說的?!?/br> 陸一心拽著英語試卷,一言不發(fā)。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發(fā)生過,老式小區(qū)周圍的鄰居都是認識幾十年的,有個外地人住進來她們都能在幾天之內摸清楚人家祖宗八代,更何況是像方永年這樣來小區(qū)開藥房的單身外地人。 這種毫不顧忌的竊竊私語,幾乎每個月都會發(fā)生一次。 方永年就一直都像現在這樣,假裝聽不懂,假裝聽不見,眉梢嘴角都不會動一下。 他這四年,不知道聽過多少次這樣的話,所以他現在甚至能夠很平靜的告訴所有人:我少了一條腿,我用的是義肢。 但是陸一心沒有。 她沒有辦法習慣,每一次聽到都忍不住想要開口辯駁。 管你們什么事? 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要買什么藥啦?”她突然開口,用的方言。 方永年看了她一眼,壓下了嘴邊的嘆息,低下頭繼續(xù)看書。 阻止不了的事,他從來不會去阻止。所以他殘疾以后,很少再回老家,因為他忍得了的事,身邊的親人不見得能忍得了。 幾個討論的熱火朝天的大媽被她嚇了一跳,拍拍胸口。 “嚇死我了?!贝髬尲子闷胀ㄔ捒鋸埖暮傲艘宦?,“我們又不是來買藥的,來測血壓的啦!” 她沒料到坐在這里的小姑娘也是禾城人,那一瞬間有種被人逮到后的狼狽。 陸一心成功的打斷了她們的議論,不再說話,低頭繼續(xù)做她的英文試卷。 她被鍛煉了兩年,深知閑言碎語不能較真,一旦較真,氣死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那姑娘是誰?。俊贝髬屢覍偛诺脑掝}意猶未盡,“他女兒?” 消息很靈通的大媽甲又開始拉人的衣服。